官居一品 第884节

“哪能有什么意思?”李珍讪讪道:“给我补补身子呗……”他倒认得,都是补气血的东西。

“大枣、当归。”栾斌无奈道:“暗含着‘当早归’之意。”

“当早归?”李珍愣住道:“他要归哪儿?”

“归降。”栾斌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道:“就知道黄狼子给鸡拜年,不会安好心的。挖墙脚挖到咱们头上来了!”

“我不是都说过了,绝对不会投靠官军的吗?”李珍使劲挠头,朝胡勇大声道:“送多少礼都没用!”说着一挥手道:“滚吧,别再来了,不然下次休想回去!”

胡勇没想到任务完成的这么轻松,耸耸肩膀道:“既然您收到了,那俺就告退了。”说完转身便想离去。

“慢!”这时栾斌却出声道:“不能让他走!”便有人见胡勇拦住。

“哎,姐夫……”李珍劝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再说人家也是一番美意,咱们不接受也就算了,再扣人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你个糊涂蛋!”栾斌见他还木知厥也,气愤道:“这话只有大龙头能说,你算哪根葱?有资格代表咱们跟官府会面吗?”说着指指那胡勇道:“要是把他放回去,这个跟官府私下交通的罪名,你可就坐实了,这不给大龙头寻趁你的机会吗?!”

让他这一说,李珍也有些害怕了,结巴道:“那,那怎么办?把他杀了?”

“那还不是黄泥巴跌到裤裆里,你怎么说得清楚?”栾斌道:“听我的,赶紧把这人,还有这信,这些东西,都给大龙头送去。”

“这样……”李珍有些不快道:“岂不显得我怕了他?”

栾斌恨不得抽他个大嘴巴,拍桌子跺脚道:“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咱们七十二寨的存亡重要?”说着怒气冲冲道:“这两天我跟你磨破嘴皮子,难道一点用都没有?”

李珍还真怕他姐夫发火,只好投降道:“都听你的,都听还不成……”终究还是让栾斌,将胡勇绑缚总寨,和那些礼品信件,一并呈给大龙头。

胡勇这个郁闷啊,一路上都使劲瞪那栾斌,暗道都怪你多事,要不老子就侥幸过关了。不过他也知道,此行本就是九死一生,没有栾斌,也有别人出来捣乱,只能横下一条心,也好博个青史留名了。

栾斌跟了赖清规将近二十年,太了解这位大龙头了,深知此人看似豪爽大度,实则疑心病很重,如果被他先入为主,问题就不好交代了,所以马不停蹄的将胡勇送了过来。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因为他忽略了一点——是总寨的人把胡勇带来的,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回报给大龙头。

所以在他到之前,总寨里面已经炸开锅了,一群人围着赖清规义愤填膺,都说李珍肯定被官府拉过去了,这都回来了还勾勾搭搭,说不定下一步,就是把咱们献出去,作为他投靠官府的晋身之资呢!

这就看出平时为人的重要性,李珍那么年轻,就爬到众人头顶上,成了山寨的二头领,本就招人嫉妒,他又飞扬跋扈,早就把人都得罪光了,所以关键时刻,满堂没一个替他说话的。

赖清规面色阴沉的听着,始终不发一言,但看他的表情,大家都知道,这回是勾动大龙头的真火了。正要趁热打铁,撺掇他抄了李珍的老巢,便听禀报道:“三当家回来了。”说话间,只见栾斌押着个高大的汉子走进聚义堂中。

众人竞相编排李珍,可没人愿意得罪栾斌,这下便都不吱声了。赖清规面无表情的望向栾斌道:“老三,你身边绑着的是什么人?”虽然已经猜到,他却依旧要装糊涂。

“是官府的使者。”栾斌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与赖清规,还着重强调了李珍坚决的态度,道:“二当家当时就想杀了此人,但被我给劝住了,如何处置,还是要听大龙头的。”

赖清规面色稍缓道:“多大点事儿,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了。”这当然是屁话,也不知方才是谁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二当家说,既然事情涉及到他,就必须大龙头定夺了。”栾斌根本不信他这套,让人把胡勇带来的东西悉数呈上……但不包括那喝剩下半坛的酒,那枣核与桂圆也不在其中。

赖清规嘴上说不看,一双眼却死死盯着那些珠宝银票,心中一阵阵的冷笑,人家堂堂三品大员,东南六省经略,凭什么巴巴的给李珍送礼?肯定是这小子被俘的时候,跟官府许下什么了……沈默怕他变卦,所以派人来笼络住他。

心里彻底起了疑惑,但他并不急于盘问,因为他知道,有栾斌在场,肯定会帮李珍说话的,所以得改天再说。于是他装作很随意道:“押下去吧,这种人不值得浪费时间。”

栾斌心里却不踏实,道:“大龙头,这种人应该当场处斩,以警告那些三心二意之人。”

“我的兄弟都跟官府不共戴天,那是绝对不会的。”谁知赖清规却来了这么一句,似笑非笑望着栾斌道:“莫非三弟的兄弟中,有这种三心二意之人?”

“大龙头说笑了……”栾斌艰难的笑笑,知道不能再提了。

第七四五章 火并(下)

见栾斌情绪有些低落,赖清规便说道:“官府想用这种低劣的把戏,离间我们兄弟,根本是痴心妄想……”说着大手一挥道:“把这人先关起来,饿上两天,待肚里净了,便杀了给弟兄们开荤!”

待喽啰们将胡勇押将下去,赖清规拍拍栾斌的肩膀,一脸沉稳道:“三弟放心,大哥我不是三岁孩子,不会这么轻易着道的。”

“大哥英明,”栾斌勉强笑笑道:“我一点都不担心。”

赖清规便放声笑道:“就是就是,你我兄弟肝胆相照,怎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呢?”栾斌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退了。

一离开聚义堂,栾斌面上又浮现出担忧之色,赖清规的保证并不能让人安心,反而从其绝口不提李珍上,让他感到了丝丝的不安。凭着对赖清规二十多年的了解,栾斌知道,这回他是真对自己的小舅子不爽了……两天后,栾斌又去牛尾山找李珍,希望这次能说服他,回来跟大龙头道歉,不要再让赖清规猜忌下去了。谁成想他前脚刚走,后脚赖清规便命人把那胡勇提上来。

胡勇在冰冷的地牢里被关了两日,早就又冷又饿,浑身没有力气,被人捆做粽子似的,带到了聚义堂前、绑在将军柱上。他强打精神,问身边的小喽啰道:“这是要把我清蒸啊,还是红烧?”

小喽啰被他逗得一乐道:“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哦……”胡勇闻言垂下头,小声道:“原来是两吃,还挺讲究呢。”

“错,是三吃。”小喽啰嘿嘿笑道:“大王们正在里面吃酒,待会儿就剖你这牛子的心肝做醒酒汤;然后再把你洗净了,切下新鲜肉两吃。”

胡勇闻言咧嘴笑道:“这样也好,省得烂在地里长了蛆,怪恶心人的,倒不如祭了诸位的五脏庙。”“那小喽啰闻言竟有些钦佩,伸出大拇哥道:“果真是条汉子,就冲这句话,等你头七的时候,爷爷给你烧一刀钱那边花。”

“那我先道声谢了。”胡勇笑道:“告诉你个秘密,我都是用左手擦腚,待会儿可千万别吃那……”

“成……”小喽啰还是第一次与人讨论,怎么吃他的问题,心里竟歉疚起来,已然没了食欲。这时厅内走出三五个小喽啰来,道:“大龙头让把这牛子带进去。”原来他们山寨管要吃的人叫‘牛子’。

大龙头有令,小喽啰不敢怠慢,赶紧将胡勇从将军柱上解下来,押到了草厅之中。此刻天已经黑了,厅上灯烛剔得明亮,胡勇只见堂中一张粗陋的大木桌上,摆满了狼籍的杯盘碗盏。赖清规和几个头目模样的汉子,正围着那桌子大吃大喝,满地都是骨头鱼刺,还有打碎的酒坛子,弄得偌大的厅堂中,都是刺鼻的酒气。

一见他被押进来,那些个头目便鼓噪道:“来得正是时候,快动手取下这牛子的心肝来,造三分酸辣汤为大龙头醒酒。”赖清规则身披黑皮的大氅,端着个酒碗歪坐在交椅上,眯眼睥睨着胡勇。

草厅中火烛高照,只见一个小喽啰,端一大铜盆水来,放在胡勇面前。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那个端水的小喽啰,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便泼水浇胡勇的心窝。

这时候天已经很凉了,那水竟是的刚打上来的井水,激得胡勇直打哆嗦,抗议道:“这也太小气了吧?人家杀猪还用热水呢!”逗得那桌上人一阵大笑,就连赖清规也不禁莞尔。

一个面色惨白的瘦子,便从桌边起身,走到胡勇面前,桀桀一笑道:“小子,没吃过人心吧?爷爷我教教你……”说着伸手轻抚他结实的胸脯,阴阴一笑道:“记住了,这人心都是热血裹着的。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才能脆了好吃……要不然忒腻。”

胡勇这下真吓到了,脸色开始发白,艰难道:“难道你们真……真吃人?”

一众土匪都被他给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道:“不然怎地?莫非以为在消遣你不成?”那站在他面前的头目恶狠狠道:“不然怎地?你们官军封锁要道,还不准山民接济我们,爷爷不吃人肉,难道吃草根吗?”说着一挥手道:“宰了!”

那小喽啰便把水直泼到胡勇脸上,然后抽出明晃晃的尖刀,在他的胸前划来划去,仿佛在找心脏的位置。胡勇似乎终于崩溃了,一下就哭起来,嚎得撕心裂肺,也不知满脸是泪还是水。

“先别动手,人一哭,肉都酸了。”那头目阻止了小喽啰的动作,见胡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由鄙夷道:“还当你是条汉子,原来也是怕死鬼。”

“我不是怕死……”胡勇受不了他的指控,大声哭号道:“胡勇死不足惜,只是没有完成督帅托付的大事,我真对不起督帅,对不起督帅啊……”

他的话终于让赖清规睁开眼,让小喽啰把他押到桌前,跪在自己面前,死死盯着他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说实话就立即处死你!”说着一字一句道:“姓沈的到底派你来作甚?!”

胡勇浑身水淋淋的,微微发颤道:“说了,能留我条命吗?”其实他也是真怕了,只是神经大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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