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上百枚火油弹,便把叛军的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彤彤中,只见重重人影在疯狂挣扎,哀号声直透天际,让已经漠视生死的刘显,都感到头皮发麻。
炮弹毫不留情的倾泻着,叛军哪经历过这种人间炼狱的考验?全都丢弃了阵地,往山上逃去。
“冲!”刘显沉声下令。
‘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促激昂,官军从刹那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抓住良机冲锋上去。一直攻到山顶,叛匪也没有再站住脚,形成有效的抵抗,被明军攻占了山寨。
土匪们很淡定,占就占吧,反正俺们打得就是流窜战,也来不及打点细软,便从后山冲下去,只要再进一座山中,便又是海阔天空任鸟飞了。
不过这次他们失望了,在当地乡民的帮助下,刘显早派了部队从捷径小路抄到了后山,在其必经之路设伏。前有阻击,后有追兵,叛匪们这才想起官军的政策,纷纷跪地投降。
但刘显已经拔剑出鞘,尚未饮血,焉能甘心?便狠狠下令道:“全都杀了!”竟要把降卒杀掉。
“且慢。”奉命监军的余寅站出来,阻止他道:“战役刚刚开始,万万不能杀俘!”这也是沈默安排余寅跟着他的原因,俞大猷、戚继光沈默不担心,就担心这个刘显会杀红了眼。
刘显不悦道:“他们只是迫于形势才投降,人数又这么多,再反了怎么办?”
“总戎大人无须担心。”余寅道:“他们已然被轰天神雷吓破了胆,怎敢再面对我们?再说他们不逃去别的山寨倒好,若是逃去的话,只能帮我们传播威名,使更多的敌人陷入恐惧。”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刘显看看那一张张惊惧万分的面孔,心里却已经信了一半,但仍不甘心道:“没有斩获,孩儿们的战功何出?”这才是他的真正想法。
“首战告捷,已是漂亮的头功。”余寅沉声道:“如果总戎再能顾全大局,大人肯定会很高兴的,到时候我再帮着美言几句,想必功勋只会多不会少。”
他这话说得十分中听,果然使刘显的抵触情绪大减。余寅见状趁热打铁道:“大人已经承诺不屠杀了,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让他怎么跟畲族人交代?”
“两军交战,刀枪无眼。”刘显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们也是大明的子民!”余寅毫不相让道:“他们的父母兄弟,只会将这笔血债算到大人头上,不能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杀戮啊!”
刘显有些惊讶,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平时木讷寡言,甚至有些窝囊,这时候倒挺硬气的。但他看到部下纷纷投来目光,感到有些下不来台道:“先给个说服我的理由!”
余寅便低声道:“杀俘不祥。”
刘显听了,先是有些愠怒的盯他看了半天,旋即放声大笑道:“好吧,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杀了。”
刘显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喜枫山初战告捷,那些神秘的炮弹,更是一战扬名,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那是天兵天将的武器,被经略大人借下来平叛了……无论如何,此战打破了叛军山寨无法攻陷的神话,对其自信心的打击异常沉重。
试问一支没有团结心,没有后勤、没有目标的部队,如果连保命的法宝都被打破了,还有什么理由在坚持下去?
于是如沸汤泼雪一般,刘显的部队马不停蹄,接连攻陷了十余个山寨,仿佛一把尖刀,直抵赖清规的总寨。
不过,这时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一来已经孤军突入太深,没有两侧掩护,非常容易被断了后路。二来,部队一路突进半个月,已是疲惫不堪,战斗力大打折扣;三来,弹药早已告罄,补给还没上来,攻击难度最高的叛军总寨,实属不智。
但他也没有等太久,因为借助他的接连胜利,负责谈判的沈明臣趁机施压,使其他两路的谈判进程快了许多。这时候再把何心隐派出场,终于使很多叛军将领,在此山穷水尽之际,回想起了昔日的师徒情面,下山投降了。
等后续部队一上来,早就憋得不行的戚家军和俞家军,便朝着总寨进发。因为这个方向上的叛匪,已经投降了七七八八了,所以未受什么阻滞,两军便与刘显部汇合了。
这时刘显的部队也已经完成了休整,对叛军总寨的攻击终于开始了,结果扑了个空——原来,在灭顶之灾面前,赖清规终于恢复了枭雄本色,他冷静的分析,目前的形势下,已经不能据守山寨了,还是要走回原先的老路,带领主力在绵绵大山中转悠,袭击官军的小股部队,打击官军的补给线,耗到他们耗不起,便能过关了。
而且他之所以选择此处为总寨,除了这里风水好、地势险外,更因为山上有条十分隐蔽的小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于是他一面派人在山上各处点起火把,仿佛严阵以待,一面趁着夜色转移了三天。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发现,但在一连串轻松的胜利面前,刘显难免有些轻敌,竟真的没有察觉。结果让人家顺利转移,还把自己配的土炸药埋在了聚义厅下。虽然没有炸到明军的首脑,但也对其造成了此役开战一来,最大的一次重创。
只是遥望着火光冲天的总寨,赖清规再也没有从头再来的豪情了……
第七四七章 平定(上)
在明军的犀利打击,和赖匪的主动放弃下,战局又回到了官军控制主要地区,赖匪在山间流窜的局面。苍茫的山区连绵幽深,上万人走进去,就像鱼儿入水一样,他不露头,就根本找不到。
应该说,没有利用种种优势条件,一鼓作气拿下赖清规,给整个战役造成了极大的难度。这种形势下,贸然分兵搜寻,根本徒劳无功,且还有被人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危险,所以明军官兵不得不停下脚步,在下历县城修整,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所谓的下历,就是王阳明设立的定南县,但这里的一片残垣断壁,绝对无法跟几十年前的新城联系起来,说是古城遗迹倒更让人信心。经过十多年战火的浩劫,这座新城又完全被废弃,官军进驻后,街上没有一个人,甚至见不到一栋完整的房屋。他们将县衙旧址收拾出来,尽力修葺了一下,便作为统帅大营驻地了。
此刻已进十月,呜呜啸叫的西风,从大堂各个缝隙钻进来,吹得人即使穿上棉袄,还是感到刺骨的寒冷。但三位总兵大人,却穿着冰冷的盔甲,围在巨大的沙盘周围,聚精会神的端详着敌我态势。
见此情状,周围的军官们全都放缓了动作,更不敢高声说话,大堂中更显得安静。
那沙盘上是下历的地形图,站在边上,方圆百里便尽收眼底,却找不到赖清规的藏身之所。
“你们说,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下历了呢?”刘显终于打破了沉寂道。
“不,这是不可能的。”俞大猷摇头道:“虽然他们已是流寇,但也照样离不开粮食和水,还有过冬的衣物……这里是他的根基,各村寨都有他的人,他还能筹到粮食。”话锋一转道:“可要是离开下历,他就没了根基,拿钱都买不到粮食。”
“是啊,”边上的余寅出声道:“经略大人选择秋冬开战,就是考虑到对方物资匮乏,越冬困难,虽然有路可逃,却不敢离开老巢。”顿一顿道:“若拖到明年春天,这大山就能养活他们,才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呢。”
听了这两人的议论,刘显不由点头。他没法不承认,两人所言确实极有道理。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从四面八方把下历团团包围,来个‘关门打狗’,赖清规就是神仙也无处可逃。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发觉自己错了——虽然‘门’是关起来了,但‘院子’太大,根本抓不住。
更让他难受的是,狗还总能从院子里弄到食吃,让他这个打狗的无可奈何。思索良久,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道:“那就先把他的狗食盆给砸了!”说着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道:“现在我有十门开山裂石的大将军炮,张部堂啃不下来的骨头,却难不倒我们了!”他说的是沈默弄来的那些大炮,射程可达十里以外,威力十分惊人。沈默曾经为一众畲老演示,不费吹灰之力,便轰塌了一座碉楼,当时刘显也在场,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千万别,”余寅连忙道:“咱们的大将军炮,威力确实惊人,但想敲开一丈多厚的围墙,不说痴心妄想,但绝不是区区十门炮可以做到的。”沈默谨记伟大导师马克思的名言‘火药的出现,摧毁了封建城堡’,所以费了好大劲,让徐海给他从船上卸下一批大炮,不惜成本运进了山。
但经过试验才发现,丰满的理想总是虚幻,骨感的现实无比残酷,人家马老师出生在三百年后,现在的火炮毕竟还是前装滑膛时代,根本达不到‘摧毁封建城堡’的神圣要求呢。
所以那些气势迫人的大铁家伙,只能起到震慑作用,沈默嘱咐余寅,如果刘显要用这炮来干别的,就随他去,可要是攻城,千万要拦住他,别露了馅。
听说寄予厚望的大炮不灵光,刘显一下子焦躁起来,拍桌子道:“那就把所有的火油弹都打进去,把他们的乌龟壳烧熟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干。”余寅又唱反调道:“围屋里虽然不乏通匪者,但更多的是平民百姓。这里宗族间相互通婚,同气连枝,我们屠杀一个,就要反了下历全境,甚至别处都会改变对我们的态度……咱们好容易才不那么被动,万不可再走回头路了。”顿一顿,他苦口婆心道:“只因为三巢叛乱,咱们才前来平叛。可是,叛匪没平,您却要血袭村寨,激起了民变,恶化事态。我敢说,如果真这么干,不出一月,您就将被锁拿进京问罪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刘显虽然脾气不好,但听得进劝,他知道余寅说得有道理,闻言烦躁的踱起步子道:“那这匪还剿不剿?”
大堂中的气氛有些凝滞,只有北风在呜呜的呼啸。但众人并不觉着刘显有什么不对。身为前线的总指挥,他肩上的压力十分之大,几万大军窝在这里,加上为之服务的民夫,更是超过了十万人,每日耗费军资数以万计,拖得越久,他的压力便越大。
看刘显为难成这样子,余寅有些不忍道:“提督不必如此,战役的主动仍在我们手中,咱们还是有办法引蛇出洞的。”
“哦?”刘显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快说吧!”
“其实今年大旱,春里遭兵灾最重的,又是这下历地界,我已经询问过了,这里七成以上的耕地都绝收了。”余寅道:“当地百姓的口粮,全靠从广东那边买进。”
“这个我知道。”刘显道:“每月都有粮食从南边运过来,因为涉及的民生,咱们的哨卡也只能盘查有无违禁物品,便放他们进来。”
“他们为何买得起粮食?”俞大猷沉声问道。
“有盐呗……”刘显恍然道:“余先生的意思是,把盐井控制起来?”
“这也是个办法,不过学生的想法是,截断外地运往下历的粮食。”余寅语调平淡道:“至于百姓的口粮,一概按人头,从军饷中拨付!”于是将一个在心中构思良久的庞大计划,讲给几位总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