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来听听。”沈默露出一丝微笑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直没说话的余寅开口道:“大人,既然对方是通过离间您和高部堂达到目地的,那么咱们就偏不让他得逞,非得把高拱哄好了,不就万事大吉了?!”
沈默的笑容渐渐凝固,沉下脸来道:“你们是说,让本官再去找高拱?”
见三人都点头,他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才叹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沈默苦笑道:“高拱那脾气,一旦认了死理,拉也拉不回来;何况本官好歹也是二品官员,被人打了左脸,再伸出右脸,这让朝中众卿如何看我?”
“不用大人亲自去……”沈明臣笑道:“我愿为大人走一遭。”
“你?”沈默看看他道:“他能让你进去吗?”这话还说轻了,虽然沈明臣是什么浙东才子,但高拱肯定不会放在眼里,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我自己去当然不行,”沈明臣笑道:“不过我可以找个伴。”
“谁?”
“李登云。”沈明臣沉声道。
“李登云?”沈默微微吃惊道:“高拱的儿女亲家?”
“不错,正是他。”沈明臣颔首笑道。李登云也是河南人,官至户部左侍郎,但已经被御史弹劾罢官,不过心里十分愤懑,想要讨个说法,所以也没离开京城……“你怎么认识他的?”沈默好奇的问道。
“呵呵……”沈明臣笑道;“茶馆里摆龙门阵认识的。”
原来那李登云家也紧邻着棋盘天街,自从罢官之后,无所事事,每天早晨都要在茶馆里消磨时日。恰好沈明臣也有这个爱好,加之他本身为人就不俗,刻意结交之下,早就成了李登云的知心茶友了。时常听他说些自己被诬告,是因为有人要顶他的位子云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明臣早就把这事儿记在心间了。
于是翌日一早,沈明臣刻意去晚了片刻,果然一到茶馆,便见李登云在雅座上招手,他赶忙走过去,不住得告罪道:“抱歉抱歉,小弟来迟了。”
李登云六十多岁,瘦瘦小小,但举止间还能看出部堂高官的雍容气度,笑道:“无妨,无妨。”便与他摆起了茶围,闲聊一会儿,见沈明臣的话明显少了很多,眉宇间还有忧愁之色,李登云关切问道:“怎么,老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啊,让老哥哥看出来了。”沈明臣一脸抱歉道:“打扰您的雅兴了。”
“哎,这话说的,”李登云的性格豪爽,闻言笑道:“有事你就讲出来嘛,就算帮不了你,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嘛。”
“倒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沈明臣感激的笑道:“而是我那东翁……”
李登云知道他是在别人府上做幕友,但从没问过具体在哪儿,便道:“你家东翁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那东家,唉……”沈明臣叹口气道:“被一位他最尊敬的长者误会了,在家里十分的忧愁。”
“这种事情,解释清楚不就好了?”李登云笑道:“我看你那东家,八成是拉不下脸来,这也简单,找个对方信得过的,代为说和嘛。”
“好主意!”沈明臣眼前一亮,旋即又一黯道:“可那位长者高不可攀,咱哪认识他的知交啊?”
听他这样说,李登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笑道:“不妨报一下他的名号,看看如何高攀不起。”
“那您听好了。”沈明臣清清嗓子道:“他便是当朝太子太傅、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高拱高新郑!”
“哦?!”李登云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看,我说吧,高攀不起哦。”沈明臣饮一口茶道:“算了,说点别的吧……”却被李登云紧盯着道:“你那东翁……是谁?”
“姓沈,名讳不敢提及,别号江南,籍贯绍兴,乃当朝二品。”沈明臣装作被看得发毛道:“怎么了?”
“沈江南……”李登云一屁股坐回去,陷入了沉吟之中,难道真这么巧吗?还是对方有所算计?但一想,不可能,因为高拱和沈默反目,才是昨天的事情,他和这沈明臣认识,却已经近俩月了……看来真是这么巧。
整理一下思绪,李登云又问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是沈大人出卖了高阁老,怎有误会之说呢?”
“当然是误会了。”沈明臣道:“我家大人怎么会出卖高阁老呢?老哥说,换了您是我家大人,会那样做吗?”
“不会。”李登云摇头道:“为什么要把功劳让给别人?换成谁也不会外传的。”
“我家大人能三十岁就官居二品。”沈明臣反问道:“难道他连这都想不明白?”
“呵呵,不会……”李登云沉吟道:“不过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师生之情摆在那里呢……”
“师生之情?”沈明臣冷笑连连道:“人家何曾拿我家大人当过学生?在他眼里,真正的学生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居!正!”
听到张居正的名字,李登云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咬牙道:“张…居…正……”就在他被劾罢后十天,张居正便接替了他的位子,从右侍郎迁为左侍郎,所以一直有种说法,御史弹劾他,摆上台面的理由都是幌子,其实目地只有一个,为了给张居正上位腾出位子。
李登云虽然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但他却觉着,徐阁老之所以如此痛快的批了自己的辞呈,连惯有的挽留都没有,绝对与自己正好处于张居正的上司有关系。所以早把这对师徒恨上了……尤其是张居正,简直是提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怎么?”沈明臣装作吃惊道:“老哥也与他有过节?”
“嗯……”李登云闷哼一声道:“吃过他的亏。”
“唉,这次我家大人也吃了他的亏,”沈明臣压低声音道:“据说他在裕邸时,与宫人们勾勾搭搭,称兄道弟,现在皇上身边大都是昔日裕邸的旧人,皇上有什么想法,他们肯定最先知道,传出来告诉张居正,自然可以帮他先声夺人。”说着叹口气道:“只是可恨他为了自己飞黄腾达,非要毁掉别人的前程,竟使出这种下三烂手段离间我家大人和高阁老,真真不是君子所为!”
这番话说到了李登云的心里,一来是同病相怜,二者呢,也觉着确实这番说法接近真相;三来呢,纯粹为了恶心恶心张居正,他也愿意干这事儿,沉吟片刻后,望着沈明臣道:“你看,我给你家大人当这个说客如何?”
沈明臣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强按住狂喜,摆出一副矜持的样子道:“多谢老哥,可这宰相府,真不是咱们寻常人可以进的。”
“呵呵,老弟。”李登云淡淡一笑道:“你老哥我,虽然只是寻常布衣,但尚能在相府中说上话,这样吧,今儿你让你家大人写封信,明天你带来,我领着你去相府走一遭,如何?”
“老哥哥不是消遣我?”沈明臣的表情开始惊喜交加道。
“不信拉倒。”李登云感到被质疑,一脸不快道。
“信!信!”沈明臣连忙作揖道:“多谢老哥哥了,若真能和高阁老和好如初,我家大人肯定要重谢老哥的。”
“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登云淡然道:“去吧,明天一早,我在这儿等你。”
“老哥真有大家风范,”沈明臣马屁滚滚道:“我这就回去跟我家大人报喜去,咱们明儿见!”
第七七一章 尚书(中)
张居正一步棋走下去,沈默真真是云山雾罩,根本没法弄清楚,到底谁是主谋、谁是从犯,但他很清楚,在这场只争朝夕的入阁竞赛中,张居正已经赢得了重重的筹码,而自己却被狠狠杀了一刀。
做事情要分清主次矛盾,现在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积攒足够的资本,好顺利入阁,最好还能排在张居正的前面。至于谁在暗中算计自己,真不是现在该去思考的。
在这个关键时刻,忍辱含垢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他都不能和高拱闹翻,所以在得到沈明臣的回复后,他没有太多的矫情,便写了一封言辞前辈的亲笔信,备述敌人的阴险,以及自己的无辜,请高阁老千万不要上当,以免令亲者痛、仇者快!另外还十分恳切的表示,自己对高阁老的敬重,犹如高山仰止,请他务必消除误会,一起齐心协力辅佐皇上。
作为二品大员,写出这样的内容,已经把姿态放得极低了,让谋士们看了,都替沈默觉着委屈。
沈默却想得开,笑道:“你们不了解高拱,他这个人本是极聪明睿智的,但因为骤然登阁,贵极而骄,才变得冲动蛮横。事发到现在,已经两天了,他肯定已经觉出不对味来了……”顿一顿道:“况且他这人,虽然极刚硬,但听不得好话.我们便抓住他这个弱点,降低姿态,多说好话,给他个台阶,他一准就下。”
见大人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三位谋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大人因为被软禁一年,归来后迟迟不能进入状态,偏偏局势又万分紧急,这让谋士们十分担心,现在看他在重压之下,彻底恢复如常,这才是最大的利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