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成天无奈的摇摇头：“很难很难，因为现在各家医院的招标都是有行业潜规则的。虽然依照政策，医院采购设备，必须通过政府采购部门或者第三方招标机构进行，这一看似公平的政策，其实却暗藏玄机，而这玄机就出在招标的标书上。很多医院的标书都有倾向性的，通常会规定某几项性能，并强调不能有负偏离，而一旦这么规定，也就意味着其他设备供应商的产品只要差一点，打分就会下来很多。但究竟哪几项是必须达到的，哪些不能有负偏离？这种负偏离到底有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
这些，其实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柳市长，您甚至想不到，很多所谓招标公司所拿出来的招标文件，其实就是由那些外企公司的技术工程师亲自操刀写好的，因为这些工程师非常清楚竞争对手设备的详细情况，他们知道对方会用那些设备来竞争这些标，所以，他们只需要在一些关键技术参数上设定不允许负偏离，竞争对手便会堂而皇之的被拒之门外了，尤其是国内的那些厂家，在这上面吃亏吃得惨了！”
说到此处，岳成天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说道：“柳市长，还有一点您可能更加想不到，现在鹿鸣市乃至整个天涯省那些专家库里面的所谓的评标专家们，有些出场率比较高的每年都要在某些医疗器械公司领取固定的顾问费，成为这些公司的代言人，想要让他们公平评标，这可能吗？更何况那些被邀请去评标的所谓专家，一又不能修改标书，二又要拿着人家的专家费，三呢，有些公司会在评标前向评委行贿公关，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环节都被人家外企公司给控制了，你说国产厂家还会有什么机会吗？”
柳擎宇听到这里，彻底无语了，他突然意识到，在商人的眼里，再完美的制度也是存在漏洞的，因为制度是靠人来执行的，只要把那些负责落实和执行的人通过公关、行贿等手段拿下，那么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操纵一切。
监管！第三方监管！老百姓的监管！舆论的监管！透明的操作流程！
柳擎宇心中在不断的闪现着这些词语！
随后，岳成天又给柳擎宇讲述了他们公司在鹿鸣市某个医药某个项目中是如何操作的，在省医院某个医药某个项目上是如何操作的，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尤其是当柳擎宇听到该外企医疗器械巨头的销售人员为了拿下省医院一次价值上亿的医疗器械和相关试剂等集中采购的项目的时候，其销售人员竟然直接化妆成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带着几百万的现金直接送到到了该医院院长的家里，而这名院长在几百万现金的诱惑下，毫不犹豫的拍板把这个项目交给这家公司去中标，最终，他们拿下了这个项目！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当岳成天越讲越多，越讲越细，当岳成天讲到他们公司是如何向市卫计委主任王天朝行贿，讲到他们是如何去给市税务局局长和工商局局长每年送去至少数十万的现金以逃避税务监管和做假账，柳擎宇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岳成天很是认真的讲述着，而柳擎宇则很是认真的倾听着。
而此刻，在这座茶馆对面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内，独狼式黑社会份子金毛孙则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茶馆的大门口，脸色显得有些焦急。
现在距离上次给岳成天打电话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小时都快两个小时了，但是这个岳成天却一直没有出来，那么他和柳擎宇之间到底在谈什么呢？他是否真的没有向柳擎宇透露公司的机密呢？
不过很快的，金毛孙脸上的焦虑之色又消失了，对他来说，他的任务就是搞清楚金毛孙到底有没有泄密，弄清楚这个情况，他就可以拿到全部的酬劳了，而这一点，他只需要把岳成天控制住一顿棍棒殴打就可以搞定了。至于说泄密与否，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根本不在意。想到此处，金毛孙开始琢磨起来，如果自己对岳成天一顿折磨之后，这家伙最终表示确实向柳擎宇泄密了，自己改如何向GLSSK公司方面进行回复，怎么样回复才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酬劳。
对于他这个独狼而言，他和GLSSK这家外企公司之间属于合作关系，因为这家外企公司在公司制度上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的公司运营、销售行为全都处于绝对的合法范围，但是呢，在于其他公司竞争的时候，要想获得一些项目最终的胜利，如果完全在合法范围内，却又无法拿下项目，所以这个时候，公司就需要一些法律规则允许范围之外的合作伙伴，比如说一些官场上的关系网络，比如说一些绝对暴力的手段等等，这个时候，他们就需要一些第三方合作伙伴，当然了，为了避免公司承担法律责任，所有的这些操作都是由区域总监和区域经理来进行操作的，即便是出了问题，被曝光出来了，最终公司方面只要把责任推给区域经理和区域总监就可以了，因为他们进公司的时候就已经签订过相关协议了，他们的不规范和违法的行为是公司所不允许的，出了问题要由他们自己承担法律责任，但是，因为这些违法行为而获得的好处，公司是甘之如饴的。
就在此时，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了大厅内，其中一人的目光随意的向着金毛孙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用手一指金毛孙身边空着的位置说道：“那边的位置不错，临街靠窗，可以欣赏鹿鸣市美丽的夜景，还可以喝酒聊天吹牛皮！”
说着，几个人便向着金毛孙的方向走去。
第1614章 柳擎宇的承诺
金毛孙看到几个人向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由得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他现在正在把全部精力放在观察对面茶馆上呢，如果这几个人过来吃吃喝喝的，不仅自己的行为容易暴露，而且他们的喧嚣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绪，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金毛孙不善的目光直接看向这几个人，声音中带着几分杀气说道：“几位兄弟，我麻烦你们换个地方，我现在正在沉思，不希望被人打扰。”
说话之间，金毛孙的语气十分霸气。身为一个独狼式的黑道巨枭，金毛孙其实并不真的只是一个人，而是他身后有着一个庞大的团队，只不过平时的时候，他一般的单独与客户进行接触而已，而且那些外企客户之所以信任他并愿意与他合作，与他所拥有的强大实力有着直接关系。
然而，这些走过来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把金毛孙放在眼中，看样子直接向着金毛孙身后的一个桌子走去，其中为首的一个人还有说有笑地说道：“我说老大，你听到没有，竟然有个瘪三在耳边嗡嗡说他不希望被人打扰，我怀疑这丫的是不是疯了啊，他以为他是谁呢，竟然敢这么跟我们兄弟说话！”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傻比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咱们都是有层次的人，不要和这样的傻比一般见识啊。”
一边说着，他们这群人已经有一半越过了金毛孙的桌子，到了他的身后，而另外一些人则坠在后面，位于金毛孙桌子的前面。
听到对方的聊天内容，金毛孙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手就往腰间摸去，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奶奶的，你们是不是找死啊。”
金毛孙的手还没有摸到腰间的枪柄呢，他身前身后的众人突然一起向着他的方向扑了过去，众人按手的按手，搂腰的搂腰，在第一时间便把金毛孙彻底控制了起来，一个人已经飞快的把他腰间的手枪给抽了出来，与此同时，一双闪亮的手铐已经拷在他的手腕上。
金毛孙使劲的挣扎着，咬着牙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不知道我是谁？你们是不是他妈的找死啊？”
这时，那个为首之人冷冷地说道：“金毛孙，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否则我们又怎么专门过来找你呢？金毛孙，你的案子犯了，跟我们走吧，去警察局，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会作为呈堂证供！”
说完，那人拿出自己的警官证放在不断挣扎着的金毛孙面前冷冷地说道：“金毛孙，看清楚了，这是我的证件！”
说完，警官大手一挥：“带走！”
可怜的金毛孙平时在鹿鸣市牛逼哄哄的横着走，今天一着不慎却被这些人直接在第一时间抓住，想要跑都没有机会。这家伙实在太大意了。他似乎因为以前的成功有些忘乎所以了。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情，有些时候，警方不动你不是因为不敢动你，不能动你，而是需要一个动你的时机！
而就在金毛孙被带走的同时，在市公安局局长艾琨的亲自指挥下，针对天眼系统被人违规使用之事也展开了秘密调查，在市局内计算机专家经过信息追溯，最终确定是薛队长用他的权限登陆了天眼视频监控系统，并且复制了一段视频出去，他的每一步操作都十分清晰的出现在专家的面前。随后，艾琨亲自指挥市局刑警队的精锐力量第一时间秘密出现在薛队长家中附近，先通过电话将其从家里约出来，随即将其秘密带走进行调查。
随后，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秘密审讯之后，金毛孙最先招供了，他亲口承认接受GLSSK公司区域经理谢滨海的指示去威胁岳成天并且将其控制并想办法从对方嘴里获悉他是否向柳擎宇泄露公司秘密的全过程，并且他还透露了很多接受GLSSK公司的雇佣在鹿鸣市针对其他竞争对手采取的一些违法行为！
随后，市局立刻采取紧急行动，连夜突袭了谢滨海长期租住的公寓将其带走，并且连夜派人突袭了GLSSK公司在鹿鸣市的分公司，现场查封了很多电脑，并且将电脑里所有的资料第一时间进行备份。这一次的行动是由艾琨亲自到现场进行操作的，以免有市局工作人员被GLSSK公司花钱收买而采取一些毁灭证据或者偷梁换柱的行动。
与此同时，针对薛队长的审讯也在一个小时之后有了结果，薛队长亲自承认接受市卫计委主任王天朝的指使擅自动用自己的权限以权谋私调查柳擎宇行踪之事。
虽然这一系列行动十分繁复，但是在艾琨的指挥下，所有的工作全都有条不紊的进行，而且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出色，信息没有任何外泄。
茶馆内，柳擎宇和岳成天陆陆续续的聊了3个多小时，岳成天把他进入外企之后所遇到的诸多事情以及在外企工作中在鹿鸣市所做的项目中的操作流程以及行贿人员等所有事情全都详详细细的向柳擎宇进行了汇报，并且还现场拿出一只U盘出来，随即把U盘里的内容放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为柳擎宇讲解了一番，在这些U盘里，证据资料更加详细了，不仅有历次每个项目的招标文件、投标文件，以及这次招标文件是否是由GLSSK公司工程师进行撰写的，是由谁来撰写的，招标过程中，他们都向那些专家和政府官员、医院的工作人员进行了行贿，行贿的金额是多少，行贿的账目是如何报销如何做账的，每一年公司都通过什么方式向鹿鸣市卫计委、工商局、税务局的领导进行了行贿，行贿的金额是多少，等等，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柳擎宇在岳成天的指导下大致看了一下U盘里面的证据材料之后，柳擎宇彻底被里面一笔笔开支记录给震惊了！
在这些记录里，几乎每一个鹿鸣市各大医院的招标项目就是一次大规模的利益分配盛宴，几乎是从项目的规划、预算阶段，像GLSSK公司等一些外企公司就已经开始介入了整个项目，他们不仅帮助医院规划和预算，甚至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进行招标布局，从标书制作到围标、串标，再到医院各级领导的公关，政府主管部门领导的公关甚至是新闻媒体的公关等等，一切就已经开始进行缜密的操作了！
看到这些信息，柳擎宇气得狠狠拍了桌子，咬着牙说道：“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啊！真没有想到，如今的医药领域、医疗器械领域竟然糜烂、腐败到了这种地步，真没有想到，从药监、医保、物价、招标等部门再到医院的院长、药事委员会、临床科室主任、医生，药剂科主任、财务主任，库管、护士，甚至是保安等，竟然每一个人都可以获得一定的利益！而所有的利益都会计算在药品的药价之内，真没有想到，出厂价每只只有6毛钱的注射药剂，竟然零售价可以卖到18块钱！竟然是整整30倍的利润啊！而一盒普通的出厂价只有12块钱的药品，零售价竟然可以卖到240多块钱，也是20多倍的利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这种超级虚高的药价让老百姓怎么活啊！医保得为此多支付多少钱啊！”
看到柳擎宇坐在那里怒发冲冠的样子，岳成天的心在怦怦怦的剧烈的跳动着，他可以感受到此刻柳擎宇那激动的心情，而他也同样激动，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曝光内幕已经引起了柳擎宇的高度注意，或许别人不能把这件事情给调查清楚，把相关舞弊人员绳之以法，但是他相信柳擎宇可以，因为他知道，柳擎宇是一个真真正正无欲则刚之人，他心中只想着老百姓，所以他无所畏惧，没有任何的忌讳，因此可以直接掀开整个医药行业和医疗器械行业的黑幕，可以真真正正的对这两个行业进行严厉的整顿！也只有如此，岳成天才能感觉到，自己这个在这两个行业里干了那么多违法勾搭的心才能得以安慰，自己的良心才能稍微平复。也许只有如此，自己才能不用在整夜整夜的遭受良心的折磨，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岳成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等待着。
良久良久之后，柳擎宇怒气才缓缓平息，柳擎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两根烟，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另外一根丢给了岳成天。
岳成天没有想到柳擎宇竟然会给他递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拿出打火机先给柳擎宇点燃，这才点燃自己那根烟，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柳擎宇。
柳擎宇狠狠的抽了几口烟之后这才开口说道：“七上八下，谢谢你，我代表鹿鸣市的老百姓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向我曝光这些行业黑幕，或许我一辈子都未必能够知道这些事情，至少，我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在这里我向你做一个承诺，你放心，我保证在半年之内，让鹿鸣市的医药行业走上正轨，我保证让鹿鸣市的医疗器械行业走上正轨，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将所有为了谋取私利而置老百姓利益于不顾，与医药公司医疗器械公司相互勾结的政府官员绳之以法，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将那些大规模收取回扣的医院官员绳之以法，将那些医院的医生狠狠的惩治！我要让他们知道，心不能太黑，做人，要有人格！做医生，要有医德！”
第1615章 再次反击
岳成天听完柳擎宇的承诺，脸上露出了十分严肃而又欣慰的表情，语气中带着几分彻底放松下来的悠然说道：“柳市长，谢谢您，对于我在过去十多年中，因为在外企工作所犯下的诸多违法违规之事，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和责任，我只希望我的付出能够为我们鹿鸣市甚至是我们天涯省医药行业以及医疗器械行业的全面革新起到推动作用，我希望我的付出能够让老百姓真真正正的享受到国家改革发展所带来的红利！真真正正的享受到新医改所带来的切实红利！”
柳擎宇充满欣赏的看着岳成天，心中充满了钦佩。
柳擎宇非常清楚，像岳成天这种工作在外企、不断调整自己适应外企特有的企业文化甚至从事着诸多违法违规工作的所谓外企白领、金领不在少数，这些人头上戴着外企员工的光环，拿着高出一般人的薪酬，过着小资的生活，看似成就感十足，甚至很多人还为此怡然自得，但是，真正能够像岳成天这样，能够因为自己的违法违规的工作行为而感觉到良心上受到道德谴责的人却很少，而能够真真正正站出来曝光行业黑幕，并愿意为此承担责任的人却少之又少，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过得好一些，都希望明哲保身，至于别人的死与活，与他何干！
这时，柳擎宇手机响了起来，柳擎宇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市公安局局长艾琨打来的，艾琨在电话里向柳擎宇汇报了抓捕金毛孙和薛队长的过程以及审讯结果，听完艾琨的汇报之后，柳擎宇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沉声说道：“好，你把资料整理汇总一下，明天上午一上班就送到我的办公室内，另外我再次提醒你一下，必须要做好所有事情的保密工作。”
艾琨立刻点头说道：“柳市长您放心，我会严格保密的。”
随后，柳擎宇吩咐早就站在茶馆外面等候保护岳成天的便衣特警进来，让他们带着岳成天去新源大酒店住下，并24小时保护岳成天的安全，至少任务撤销为止。
这天晚上，回到自己住处之后，柳擎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几乎整夜都在思考着关于鹿鸣市的医药行业和医疗器械行业那触目惊心的黑幕，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而真正让柳擎宇无法入眠的是，岳成天在爆料的时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像他和他的同事在GLSSK鹿鸣市分公司的诸多操作行为并不是偶然个案，而是整个GLSSK公司以及其他他所知道的其他外企巨头们甚至包括一些国内的企业在进行药品销售、医疗器械的销售过程中，大量存在着这种违法违规行为，大量存在着虚高药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