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根据村民口供,那天这里正好下雨,下雨天,你还去田里么?还有,你是晚上才喊其他村民过来帮你儿子料理后事说你儿子病死了的,这半天,你在做什么?”陈局身边有一沓刚刚整理出来的口供,他只是扫了一眼,一些细节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老实说,吴胖子的专业素养,确实难以和人家比,也不怪人家是局长,而吴胖子只是个队长。
“这…………”崔老根一时语塞,含糊道:“记不清楚了。”
“好,你儿子后脑位置的伤口,你没看见么?”
“没有。”崔老根又摇摇头,“没看见。”
陈局点了一根烟,这里不是警局的审讯室,自然也就可以随意一些,梁川能够从陈局的细微表情上推断出来,陈局已经认定崔老根是凶手了。
经验丰富的警察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哪怕你跟他含糊,哪怕你跟他敷衍,但他依旧能够从简单没营养的对话之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这是警察的经验,也算是刑侦的第六感。
确定了目标,确定了这个人有问题,那么下面的一切侦查行动,都有了方向。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不光是崔老根儿子的死亡,还有那个可怜女人的死亡,都可以作为这次事情的突破口。
大海捞针的找凶手,与
确定一个凶手找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
后者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明显比前者低很多。
梁川现在很想试试对崔老根进行催眠,但这里不是在警局,也不是在吴大海的掌控范围之内,他不方便那么做。
不过,见这位陈局已经明确目标了,梁川觉得崔老根杀人的证据被找到或者崔老根自己扛不住审讯的压力主动交代,都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梁川走出来,吴大海正好走进去,手里拿着一份材料,对梁川晃了晃,“这是崔老根妻子吴娟花的笔录,我交过去。”
“你忙吧,我去抽根烟。”
梁川走出来,正准备拿烟,却看见在斜侧方向的露天椅子那里,坐着的吴娟花。
这个女人脸上都是沧桑的痕迹,她年纪应该也不大,估计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甚至更年轻一点,毕竟农村这边女人生孩子都比较早,但看起来,却真的像是七老八十的样子,头发都白了,脸上也都是褶皱。
她儿子刚死,花了家里重大积蓄买来的儿媳妇,也死了,
现在,
她的男人,
被警方当作了重点怀疑对象。
不,
在梁川看来,她男人就是凶手,不管是过失杀手还是故意杀人,都是凶手,而且,既然杀了一个,再杀一个,似乎也就不那么让人难以理解了。
吴大海刚刚是负责对吴娟花做笔录的,现在去跟陈局汇报情况,而吴娟花也没走,她也没回家,她的家里,现在没有人。
梁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和吴娟花就隔着一张桌子。
吴娟花对梁川很是拘谨地笑了笑,在她的眼里,只有关切和惶恐,倒没有那种对警方的怨恨。
是来不及怨恨呢?
还是她真的只是一个可怜悲剧的女人?
吐出一口烟圈,梁川又连续地咳嗽,得嘞,今晚吹得凉风太多,又去坟头上挖过坟,感冒显然是加重了。
吴娟花站起来,给梁川拍了拍背。
“晚上熬点姜汤喝,这是要风寒了。”
梁川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了。
吴娟花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今晚,她除了等,没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笔录做好了?”梁川问了一句很没营养的话。
“做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但我男人,真的没杀人,他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儿子呢?”吴娟花哭诉道。
“那天,你在干嘛?”梁川问道。
“我和我男人一起下地了。”吴娟花回答道。
梁川微微一愣,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个时候还在维护她的丈夫?维护她可能仅存的家人?
但谁又能维护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呢。
梁川忽然觉得很厌烦,
这个石人村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里面的人,里面的物,都像是下水沟里的浑水,肮脏,且发臭。
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怜,但既然她说那天和丈夫下地,意味着她也在撒谎。
这一点,陈局已经说过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可怜人,
但绝大部分的可怜人,
并没有去害人,
甚至,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可怜人,只是在经历着人生的挫折而已,
反而是那些害了人做了孽的家伙,一遍又一遍地高呼自己是可怜人,高呼自己多么多么凄惨,所以,他们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去害了别人。
梁川眼眸中微微泛起了红光,
手指开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他厌倦了,
他不想待在这里了,
所以,
这里的事儿,最好快点来个结果。
陈局那边既然在搜找崔老根杀人的证据,那么自己直接帮个忙,把进度拉快一点吧。
既然吴娟花在包庇自己的丈夫,那么很显然,她是知道真相的。
“吴娟花。”梁川再次开口道。
“我在。”吴娟花的眼眸忽然变得浑浊和迷茫起来,他看着梁川,身体也微微坐直。
“你丈夫,崔老根,是在什么时候杀了他儿子的。”梁川问道。
“他没杀,没杀儿子。”吴娟花回答道。
梁川抬起头,有些意外,
难道这个女人精神意志坚韧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的催眠,都无效了?
自己明明是在遗言中听到了他们父子的争吵,最后,以崔老根儿子后脑遭遇重击为结束。
但看吴娟花的表情,她确实是在自己的催眠状态之中。
这让梁川有些莫名其妙,
随即又问道:
“那谁杀了你儿子?”
“我…………”吴娟花忽然说出了答案。
梁川本来敲击着桌面的手指,瞬间停止了动作。
“老崔家不能绝后啊……;
我当时真气啊,气啊,我就只给崔家留一个病秧子,这是要给崔家绝后啊…………
以后我死了…………怎么好意思去见我公公婆婆…………
我当时气得,拿了擀面杖,
他拖着他阿爸的腿不让他阿爸走,
我就一棍子砸他脑袋上,
呵,
孬怂娃子不经打,
就这样走了…………”
第七十六章 忍不住想杀人
手中的烟快烧到手指了,但梁川却浑然不觉,他的身体微微地后倾,保持着坐姿,一动不动。
晚风吹拂,带来不那么友好的凉意森寒,让这四周,更增添了些许寂寥氛围。
梁川没那么脆弱,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好笑。
是的,
好笑。
以现在的眼光去评价以前的自己,那个“邪教教主”,确实有点莞尔,像是一个成年人在看一个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其实,以梁川现在的能力,他如果想继续做以前的事,他能更方便地聚集信徒,绝对可以比以前的自己玩得更大,声势更广。
但梁川没兴趣,你不能说他成熟了,不能用“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去解释,活人创造的一切“比喻修辞”都没办法去评价一个死人的心态。
但梁川觉得,以前的自己,似乎也没这个小山村精彩,更没它丰富。
在这里,自己看见了太多人性的另一面,那种麻木,那种漠视,那种理所应当,那种…………不可理喻。
“那个女孩儿,是谁杀的。”
梁川继续问道,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不想问了,就像是一个脓疮,你不停地挤,它不停地有源源不断的脓水冒出来,一开始,你还会恶心和反胃,还能够刺激到你的神经,但时间长了,你就开始麻木了。
“我不知道…………”吴娟花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是在思考,因为她现在的这种状态,梁川问什么她就得回答什么,而她遇到不能回答的问题,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
“她死在你家里。”梁川问道,“想一想,谁可能去杀她,比如,你的丈夫。”
“不是他,我丈夫,不杀人的。”吴娟花继续说道,“那晚…………她被抓住后……就被人………买走了。”
梁川心里略微地“咯噔”了一下,
买走了?
梁川原以为那个可怜的女孩儿被抓住之后当晚就被吴娟花或者她丈夫崔老根给勒死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梁川不清楚,但想来想去,这两个人可能性最大。
但现在吴娟花忽然又来了一句“买走了”,这意味着这件事又开始向另外一种方向去发展。
那个可怜的女孩儿,
她在死前,
肯定又经历了波折。
她死得,
可能没那么轻松。
“被谁买走了?”梁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