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39节

“你说,领养我之前没喜欢我是什么意思?”石野觉得自己好虚弱。

“就是没在你未成年的时候喜欢你的意思。”李文筝说。

石野心想,啊妈的,他又说了,又说了一遍!

“……你之前跟我表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问你你是不是之前就喜欢我!你承认了!”

“我没有,你仔细想想。”李文筝不承认,“而且我没跟你告白。”

石野努力镇定下来回想当时的情况。

……妈的,李文筝确实什么也没说,一句我不想等了就把石野钓上鱼钩,根本轻而易举。

石野快气死了,操,这算什么,搞半天他以为谈了好几年的恋爱连个名分也没有。

谁他妈会用好几年搞暧昧啊!

石野在几年前的某天挣扎过的问题再次涌来,他以为已经解决了,但是没有。

他一下子沉默了,李文筝似乎又把免提切成了听筒,因为间隔均匀的呼吸清晰落在石野的耳朵里。

李文筝没有骗人,他只是曾经回避了石野的发问,是石野傻子一样相信爱来得很早,相信命运让一切名正言顺。

“你之前不喜欢我。”,石野一个大弯绕了几年又绕回去,语气平静中有些低落,“那你为什么养石田的弟弟,你是这么容易可怜别人的人吗?”

李文筝只好说:“我不是。”

石野的呼吸骤然一停,这个停顿让李文筝有片刻对自己不故意的隐瞒愧疚难当。

“石野。”李文筝的语气难得的柔软,“是你不记得了,不是我不告诉你。”

“什么不记得了,你不要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石野恹恹的,“我记得一清二楚。”

“我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李文筝说,“你忘了。”

“我没忘。”石野坚持,“你跟石田结婚那天,我怎么忘得掉?结婚的架势像他妈要登基一样,一笑也不笑,谁敬酒你都把人冻回来。”

“那你呢?”李文筝问他。

石野咬牙:“什么那我呢,我坐石家明旁边。还说我不记得了,是你他妈不记得,操。”

“你说谁去敬我酒我都把人冻回来。”李文筝说,“那我怎么对你的?”

石野愣住了。

好像有一个画面隐隐约约在脑海里晃,更年轻的李文筝在自己的婚宴上像把冰冷的枪,眼睛转向谁枪口就转向哪里。这样的新嫂子,在模糊的记忆里离自己越来越近,石野确定了他在向自己走过来,穿黑色的西装,戴着新郎的胸花。石野坐着仰起头,看到一只细白的手虚虚拢好,在自己头上摸了又摸,甚至扬起了嘴角。

“想起来了吗?”李文筝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与曾经的声音混在一起。

石野看到李文筝淡薄的嘴巴在时间深处轻轻打开,嘴唇又相碰,连发音的细节都愉悦。

“你好。”他笑着说,“我叫李文筝。”

他怎么会愉悦,结婚是石田逼他的,婚宴更是石田逼他参加的,石田掐着他的软肋把他欺负得一退再退,可在象征着耻辱和屈服的宴会上,他唯独对自己笑了。

石野拧开酒店提供的矿泉水,仰起头一口气喝掉半瓶。水从下巴上流下,他猛地喘了口气,然后对着电话里的李文筝说:“是我不记得了。咱们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第三十四章 前期3

李文筝刚生下来的时候差点被丢进垃圾桶,差点被摔死埋了,差点卖给远道而来的人贩子。要不是爸爸妈妈为哪个选择性价比更高而争论不休,要不是奶奶赶来以命相逼留下他,那么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将会如何。或者不会再有人生。

爸爸妈妈都是很体面的人,既然丢不掉,也商量过为他做手术。可这个想法在他们脑子里存在的时间太短,在奶奶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之后的几个月时间,他们找了很多医院,甚至联系了国外的医生,但答复都不尽人意:孩子还太小,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建议马上进行手术。他们焦虑(当然不是为了李文筝的身体)了一阵,慢慢发现穿上裤子谁也不晓得他们家生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对李文筝的感情就从恶心惧怕到没有所谓。后来李文筝长得大些了,也没人再提起手术的事情。

他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别的孩子考95分会得到夸奖,他就以为他也可以。可是他考95分,爸爸没有说话,妈妈在卷子上签了潦草的名字,转身给奶奶打电话要她把人接走住半个月。

下一次,他考100分的卷子被妈妈的红酒洒得面目全非。

他从小不会哭,因为哭让妈妈讨厌。他也不太笑,因为笑起来爸爸嫌吵。他们不打他,只是脸色骤然一紧,或者流露出鲜明的厌恶。他们不会打他,因为仅仅是这样就能让还是孩子的李文筝痛不欲生。

可奶奶不是这么对他的。李文筝考95分,奶奶说我们文筝啊可真厉害。他考100分,奶奶抱着他说,哎呀快让我看看,我们文筝脑袋这么小,怎么装得下这么多知识啊。

李文筝慢慢也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然而一面是爸爸妈妈的嫌恶,一面是奶奶不允许他软弱,于是他让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撕裂,只好深深掩盖自卑,假装骄傲和不在乎。

后来他长大了,爸爸妈妈移居国外,而奶奶老了。

他自我保护的傲慢不怎么讨人喜欢,倒没人因此欺负他,只是也没人跟他亲近。读书时独来独往,又长得好看,别的人远远看到他就捂着嘴巴指指点点,不管是对他外貌的喜爱或是攻击,在他眼里都是一群模糊的人聚在一起议论他。

他不会轻易受伤了,但骄傲宛如冬日屋檐下的冰,坚硬冰冷,却摇摇欲坠,只要很轻易就能碎在一滩污泥的地上。

有一年,大二的寒假,他在老式的电脑上写小组实践作业,任务分配出现问题,收到一封同组成员的辱骂邮件。李文筝冷静地将邮件截图,然后关掉浏览器发了五分钟的呆。

奶奶在门外叫他,让他去小区外面的花市买一盆杜鹃。

他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出门。隔壁婆婆也恰巧推门而出,看到他捂住嘴巴一声惊叫,哎呦,文筝回来了。快快快,让婆婆看看……出息了,以后不孝顺你奶奶可不行……你爸妈真没回来看过你?一次都没有?你到底咋惹到你爸妈了……你奶奶不容易……男孩子长成这样怎么取媳妇……

李文筝甩开婆婆抓住他的手用了不小的力气,婆婆戴了三颗金戒指的手在他手腕上留下红痕。

他往前走,有两个结伴的年轻女孩对他指指点点,李文筝像条喘不过气的鱼,步子迈得大了一些。可卖杜鹃花的老板竟然是他高中同学,用熟悉的探究眼光和语言,好像想用眼和声音就剥光他的衣服,看到他最深最痛苦的源头。

他抱着杜鹃花回到家里,手肘把门顶开。深红色的杜鹃花盛开在他的鼻端,奶奶在这样的底色里躺在厨房门口的地上,那深红就跟奶奶一样掉落,摔碎,碎了就回不去了。

“我活着干什么呢。”他很认真地想,在奶奶的灵堂想,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想,他没有任何目的地走进医院,看到人像自行车一样,有一些出了故障被修好,有一些出了故障没有被修好。他觉得他也是一个没办法被修好的自行车。

他看到一间敞开的病房里有人盖了一张白布,他就突然明白了,他也渴望被那张白布盖上,那么所有人的声音就听不到了,所有人的脸也看不到了。他不必再像被强迫一样努力和优秀,不必担忧哪一天被人撕破衣服看到傲慢下的肮脏。假如能死掉,他活着干什么呢。

他镇定地转了方向,从安全通道上了医院顶层。

他没想到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靠着半旧的铁门抽一根烟,天快黑了,男孩被呛得直咳嗽,袅袅的烟雾从他粗短笨拙的指节上升。

他看了一眼李文筝抓着门把的手,把烟递过去:“哥哥,你抽吗?我偷的我爸的,我不会。你抽吧,别浪费了。”

李文筝看着被递到眼前的烟头,愣着神接过。然后鬼使神差将烟头递到嘴边,停顿了一会儿,最后猛地把它按熄在铁门上,一抬手扔了。

铁门受力撞上墙面,咣地一声。

“你干什么?!”小男孩蹦了起来,蹦得好高,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你他妈知道这个烟!这个烟多贵吗?!我冒死偷来的,你给我灭了,扔了?!我爸会打死我的你信不信!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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