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身灵脉的状况,破碎折损的灵脉早已濒临绝境,脆弱如薄纸,不堪一击。
他站在死亡边缘,岌岌可危,离安然无恙活下去,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跨不过去。
魂修太看重心神合一了,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缺一点都不可,运转功法时双方都仿佛赤身裸`体相对,毫无保留地将最真实的感受和反应都展露给对方看。
他……他做不到。
三年来的师徒情成了一座大山,阻拦了他。
他没法想象他和云暮归亲密至灵识相触的样子。
沈微雪心下叹息,正琢磨着怎么劝云暮归放弃,不经意间,鼻端忽然飘过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毫无防备,吸了一口,思绪空白了片刻。
这香气很清浅,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有种很强大的安神静心的效用,沈微雪只轻轻嗅了这么一口,那些焦躁顾虑便倏然消散一半,取而代之的是松懈与懒散。
他立时察觉不妙,屏住呼吸,用力挣扎,想脱离云暮归的束缚逃开,然而腰间的手稳稳地将他揽着,任由他百般努力,都挣脱不得。
丝丝缕缕的香气将他缠绕包裹,沈微雪错愕抬头,与云暮归对视时,从那边冰蓝色的眸底窥见了许多看不懂的情绪,伴随着一丝强势与危险性。
像乖顺已久的妖兽,终于露出了深藏的獠牙。
沈微雪从没见过这样的云暮归,他在对方平静的视线里,无端觉得心悸,这感觉很微妙,他词穷地形容不出来,只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徒弟长大了。
昔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瘦弱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仅仅只是简单的拥抱,就能让他感受到威胁和危险的男人了。
沈微雪指尖轻颤,用力揪住了云暮归的衣襟,艰难地和逐渐昏沉的意识作抗争,咬紧牙关,色厉内荏地斥责:“阿归,你在弄什么……你要以下犯上不成?!”
说是斥责,可听在云暮归耳中,却是柔软无力,像一个虚弱的猎物,在徒劳无用地挣扎。
他沉甸甸的眸光落在沈微雪身上,心里的**挣脱了束缚,手下用力,就将沈微雪整个人抱进怀里,尔后略微低头,唇擦过对方冰凉而透着微粉的耳垂,他轻声道:“师尊别怕,弟子不会弄疼您的。”
夜色沉沉里,属于妖兽的占有本性在慢慢苏醒,披在温顺表皮底下、强大又凶悍的妖兽充满警惕,伸出了利爪,赶走了想要接近他独占猎物的敌人。
紧接着,又对他独占的猎物露出了獠牙。
……
沈微雪活了二十余载,从没有过这样难以描述的感受。
他意识昏沉着,想清醒,又无法清醒,灵脉上的旧疾发作起来,既快又狠,疼痛无声无息席卷全身,整个人都仿佛被泡在冰水里,连呼吸都困难。
他痛苦又急促地喘息着,浑身痉挛,手指蜷起虚虚握住又松开,指尖颤颤着,好像想握住什么,然而掌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握不到。
灵气海深处,稀薄的灵力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无边无际地空茫之中孤零零地站着——那是沈微雪的灵识,脱去躯壳后最纯粹本真的灵识。
沈微雪的灵识也是冰冷的,他茫然顾望着,痛苦使他眉头紧蹙,身形单薄得似乎一吹就散,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云暮归的灵识以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强势,突破混沌,长驱直入到他最隐秘最脆弱的灵气海深处,将他的灵识抱怀中。
滚烫的灵力地顺着他的灵脉覆盖下去,一点一点,润泽修复着沧桑已久的伤痕。
沈微雪在昏沉之中,被这灵力烫得瑟瑟,没有躯体的遮掩,灵识相触,将彼此最真切的感受都展露了出来。
这感觉大抵就像是他在和云暮归坦诚相见,肌肤相碰肆意亲近,从内至外,皆亲密而毫无保留。
虚弱的灵识被暖融融的灵力环抱着,疼痛稍有缓解,他在浑浑噩噩中,也尚知道对方是谁。
沈微雪不自在地想蜷缩起来,躲避面对,然而枯败的灵脉得到润泽和修复,常年跗骨的寒冷被驱散,这种获得新生般的感觉又让他眷恋不已,忍不住想拥有更多。
沈微雪像只不小心落了水的鹤,既贪恋水流的温暖,又担心溺毙在水中,在矛盾与纠结中徘徊不定,漂亮的羽翼沾湿了水,显得沉重无力,徒劳地挣扎着。
长睫轻颤中,泛红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沁出润泽的水光。
旋即被温热的柔软覆上,将那水珠轻轻抿去。
只留下浅淡水迹。
……
魂修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沈微雪于昏沉中恢复清醒时,灵脉已经不疼了,云暮归留下的灵力还在他体内运转,带来久违的暖意,仿佛云暮归还在抱着他。
心理上的羞耻和身体上的舒适一同飙升。
沈微雪整个人刚从水里被捞起来般,浑身湿透。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鬓边,轻轻眨一眨眼,长睫上水珠颤落,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留下重叠的水痕。
他微微喘息了一声,灵气海被侵入的余感犹存,让他控制不住地想战栗,特别是身旁还有人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滚烫的视线,让沈微雪无可抑制地回忆起魂修时那种坦诚而对、无所遁形的感觉。
沈微雪指尖颤抖,忍着羞恼,力竭却仍旧坚决地推开了云暮归的手:“走开。”
话出口时才觉声音沙哑又绵软,毫无气势。
沈微雪倏地抿唇,紧闭着眼,装死不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滚烫的视线才从他身上挪开,云暮归克制又压抑地碰了碰他冰凉的指尖,声音同样沙哑,小心翼翼道:“师尊,弟子……先出去了。”
沈微雪心乱如麻,一声不吭,一时也没能听出对方声调里同样藏得极深的乱,他只闭着眼,心弦紧绷,直到屋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消失,才松了一口气。
……要命。
衣服黏哒哒地贴在身上,很难受,沈微雪缓过一口气,慢慢地坐起身来,换了套干净的衣衫。
披外衣的时候不小心瞥见手腕上一圈的淡淡红痕,呼吸又是一窒。
……逆徒。
他本该气云暮归自作主张瞎胡闹的。
可当他气得想骂出口的时候,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青年专注认真地和他说“师尊会难受的”的模样,那一股气闷就消散了大半。
归根结底,不是云暮归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