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檬哭得死去活来,就差跪在医生面前;严俊国坐在长椅上不停地抹脸抓头发,懊悔与自责让这个中年男人显出疲态,再无往日叱咤商场的雷厉风行。
严芭比方檬好不了多少,神态痴痴的,眼睛红肿,一见严与乔逆,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哥,嫂子……”
乔逆不知如何安慰。
严亦沉默,环顾一圈,没看到自己母亲。他安抚自己爷爷几句,缓步走向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果不其然看到母亲在里面。
林琬孑然独立窗边,双瞳映着夜色,却好像什么都未能入眼。她抬手擦了擦再次泛起酸涩湿意的眼角。
“妈。”
林琬连忙整理仪容,勉强一笑:“来了。”
严说:“半年前严扬也是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次他肯定也能挺过去。”
“……嗯。”
这一夜,严家全家守在急救室外,无人合眼。
乔逆没看到楚澜,去男O卫生间方便的时候感应灯刚亮,便见穿着雪白衬衫的青年幽灵般坐在轮椅上,吓他一跳。
“楚澜,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澜抬起黑幽幽的眼睛,“你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
乔逆想了想问:“你那个,方便吗?”
“有残疾人专用马桶。”
乔逆觉得自己刚才的出言可能冒犯了他,说:“抱歉。”
楚澜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不过是出于本能的回答:“没事。”
乔逆叹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楚澜古怪地盯他一眼,“如果躺在ICU的是严,你不担心吗?”
乔逆直言不讳:“你就是这点让人讨厌。”
楚澜表情纹丝不动,眼睫轻轻垂下:“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讨厌。别人但凡丁点对不起我,或让我不喜,我就想以牙还牙讨回来。”
“所以你蛊惑严扬咬了你?”
楚澜苍白的双手置于膝头,十指握紧,低声道:“我只是……想报复他一下而已。”
他想报复严扬忘了自己,在自己最孤苦无助的时候,让他以为自己被抛弃。尽管来到严家后得知严扬是也是迫于失忆的无奈,但他看着成为自己继兄的严扬,心中越发愁闷痛苦。他时常自问,这算什么,自己跟严扬到底算什么?
他们的人生太操蛋了,在以为即将得到最好的结果时,上天偏偏要打碎他们的美梦,还让他们以最尴尬的方式重新相见。
“我真的,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他一下而已。”楚澜不知是说给乔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嗓音轻若鸿毛拂雪,“我不想他死……”
大滴的泪珠落在手背,感应灯暗了下来。
乔逆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他明白了楚澜为何会待在这里,他压抑得太久,只有黑暗,才能让他释放自己的情绪。
楚澜呛咳,感应灯重新亮起,他控制电动轮椅出了卫生间。乔逆默默跟在后面,忽听楚澜说:“如果严扬今晚挺不过去,可能要麻烦给我收一下尸。”
乔逆:“……”
这句话成功让乔逆心惊胆战了一宿,直到凌晨五点严扬从急救室出来。严家人喜极而泣,乔逆则庆幸自己免除了收尸重任。
严扬病情恶化,医生说毒性蔓延的速度比预期快很多,这次暂时度过突发性恶性感染,往后治疗具体如何,他们也不敢保证。
乔逆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毒,只知是慢性毒,长期服用一个月,严扬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受到损伤,即使醒来,恐怕余生也比普通Alpha要虚弱一些。
方檬捂脸干嚎,泪腺过度使用,她已经哭不出来眼泪。
严老拄着拐杖疲惫道:“医生,不管多贵的药,只要能救活我孙子,尽管用。”
“那是自然。”主治医生说,“其实有种药剂对您孙子的病情最有帮助,只是我们医院没有。”
“什么药剂?叫什么名字?是进口药?”严老忙问,“我在国外有人脉,尽管说。”
“并非进口药,是国内的,由国家科学研究院研发,目前只提供给军方使用。要想弄到恐怕有点难。”
“军方?”严老沉吟,给自己在几个老友打电话,其中一个便是昨天刚通过话的局长。然而局长表示这事爱莫能助,他只是一个辖区的局长,军方特供的药品,谁敢动?
严老口中说着没事,到底难掩失望。
一家人愁眉苦脸。严俊国与林琬严也在各处托关系,想方设法,打了半天电话,生生把手机打没电,却一无所获。
他们如此,一大家子休戚相关,乔逆自是心里像悬着秤砣,沉沉的,午饭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
医生说了,那药剂并非必须,只是如果能拿到药剂,严扬就能早日醒来脱离险境。如今这状况,严扬在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说不定哪天余毒未清,身体就先支撑不住。
“唉……”乔逆坐在花坛边,托着腮叹气。
严芭坐他身边,一起失魂落魄。
乔逆作为嫂子,是开解妹妹的义务,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起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乔逆编不下去,“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吧。”
严芭:“没力气了。”
两人垂头丧气如两只鸵鸟,花坛松树枝栖着蝉,聒噪地吱哇吱哇叫个不停。严芭有气无力地讲她跟严扬小时候的故事。
她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并不调皮,是严扬来了之后才越发活泼。两人经常干些“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事,比如去偷自己妈妈的化妆品玩,爬树掏鸟蛋,一起炸厨房……
“二哥可坏了,总是让我背锅。”严芭笑得像哭,“欺负我说不过他。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跟他学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虽然还跟我玩,却不像从前那么肆无忌惮无忧无虑。很多时候他的脸在笑,可我就是觉得他不是真的开心。是因为长大了吗?”
“如果变成大人是这么为难的事,我多想他一辈子不长大,我也不长大。”
乔逆抬头揉了把她头顶,“傻话。”
乔逆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错了,严芭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并非全然单纯,有些事她只是看懂而不说破,故作懵懂,不想长大很傻。
严家从来不是避风港,没有人可以一直天真无暇。
花夫人与花恋蝶前来探望,花夫人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说着便熟稔地掏出手帕拭泪,反倒是林琬安抚她:“严扬会没事的。”
花恋蝶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乐观道:“严扬可是alpha,身体素质天生就比Beta与Omega强,不会那么容易挂的。我上次拉肚子住院,一裤子都是屎都没有死。”
众人:“……”根本不一样好吧。
连花夫人花恋蝶都知道严扬住院,严家一众亲戚根本不可能瞒住,纷纷来探望,顺便打探情况。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包括在亲戚面前。
小家尚且如此,严家各门亲戚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张嘴造谣。严俊国林琬对外统称严扬是突发疾病,并非绝症,已经度过危险期,很快就能醒来。
大家看了一回,例行安慰一番,在严老这个绝对权威的老人面前露个面,这才走了。严老摇头叹息,商贾大家,人情淡薄,连亲戚都要防着。
几个表亲临走时专门去看了乔逆,吃吃发笑:“你跟严还好吗?”
乔逆:“挺好的。”
他们:“哦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鼻尖抽动,“咦,哪里来的榴莲味?”“我闻到了蛇胆花露水味。”“谁在吃螺蛳粉?”
乔逆默默走开,于是那些味道全都消失了。
他去卫生间换了一张强效阻隔贴。
碰巧楚澜也进来了,他望向乔逆,目光古怪。
乔逆刚贴上阻隔贴,空气中定然还飘着他的信息素,心念一动笑问:“怎么,闻到了青梅酒味?”
楚澜撇过脸不答。
“严扬的信息素是青梅酒味,你的信息素是樱桃味,你们还真是喜欢彼此。”
“……?”
乔逆又问:“你守在医院几天了?”
楚澜用眼神询问。
“五天了吧。”乔逆掐指一算,满脸震惊,“天哪,楚澜你居然五天没有洗澡了!”
楚澜:“……”
乔逆吸了吸鼻子,“你不觉得臭吗?”
楚澜冷了脸。
“我是说卫生间,不是说你啊。”乔逆施施然走了出去。
楚澜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控制轮椅来到洗手池的镜子前,望着镜中的人,一时有些恍惚,这个面色苍白如纸、眼下青黑、面容憔悴的人是谁?
他是典型的男性Omega长相,五官精致秀美,气质清冷,他想,严扬一开始喜欢他,与这张脸绝对脱不了关系。如果严扬醒来看到的是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楚澜自己都看不下去。
严芭惊奇地发现,前两天怎么劝也不肯离开的楚澜,去了一趟卫生间,居然主动说要去酒店。
深藏功与名的乔逆淡定地啃着苹果,补充维生素。
严老身体欠佳,无法每天守着医院这边,严俊国与严的工作也不能耽误,因此只剩林琬方檬、严芭乔逆,以及楚澜一天到晚往这边跑。盼星星盼月亮,盼严扬醒来。
医生说严扬的病情趋于稳定,但依然不能大意。
乔逆又在想,如果有那个国家科学研究院的药剂就好了严扬一喝,立马回血睁眼,大猩猩捶胸状:哈!你大爷的我活过来啦!
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乔逆笑了下。
“想什么这么开心?”
乔逆抬头看去,阳光照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只见一个浴光的男人站如修竹苍松,眼角眉梢鼻唇都俊得不行。
严:“?”
乔逆不是颜狗,很快收回视线,“苦中作乐罢了。”
严伸出手。乔逆拉住他手站起来,在太阳底下蹲得太久,站起来时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缓过那阵晕乎乎的劲儿,乔逆愕然发现自己竟顺其自然地靠在严怀里。严单手揽住他腰,语气带着淡淡的无奈:“做什么蹲在太阳底下?”
乔逆礼貌地撤退一步,说:“没事干,看蚂蚁搬粮食。”
严低头看去,果然只见地砖缝隙间一行黑黝黝的蚂蚁队伍,目的地是一片细碎的面包屑。一看便知是乔逆故意为之。
“你够无聊的。”严说。
乔逆:“别踩着它们,多不容易啊,天这么热就开始储备食物过冬了。”
“走吧。蚂蚁都知道吃东西,我们去食堂。”
这几天他们吃饭的地儿就是医院食堂,方便实惠,口味清淡,不光适合病人,还适合他们这些为病人劳心劳力的病人家属。
林琬吃到一半出去接电话。
“姐,严扬还没醒来?”
“没。我托你的事,有消息吗?”
“那个药挺难弄的。”那头说,“要不别费这个心了。严扬又不是你亲儿子。”
林琬沉了脸:“林宪你说的叫什么混账话?严扬白叫你舅舅那么多年了。”啪的挂断。
须臾,手机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