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房间都很宽阔,高大,没有窗户,但有机械风扇从不过径尺的小洞里送入新鲜的空气,房间悬挂着氟石。将房间整个儿照亮,凯瑞本之前看到的女性奴隶们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好,她们穿着白色的丝袍,近似乎半昏迷地躺卧在床榻上,头发松散着,皮肤呈现出不祥的潮红色,曼陀罗的有毒成分让她们即便在睡梦之中也总是那么烦躁不安,有些人还起了厚重的皮疹,手脚更是抓挠踢打个不停相对的,这个房间是极其寂静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痛苦的呓语也没有不祥的抽搐,就连眼睛都微微地睁着。但只要你走近她们,就能发现这种宁静是属于死亡的她们没有死,但距离死亡只有一根手指也不到的距离,她们嘴唇乌青,皮肤冰冷惨白,呼吸细不可闻,心跳也变得缓慢紊乱。
而且有股恶臭从她们身体里散发出来,不是粪便的气味,宦官们每隔一刻就会带着淡酒进去给她们擦拭身体。而且她们已经有两天不能进食了,两天时间。就算是骨头也已经消化殆尽了那更像是已经腐烂了的内脏,有腥臭的水从眼睛、鼻子与耳朵里不断地流出来。它们只带着一点淡青的颜色,滑入头发就根本看不见,但气味却浓郁的令人作呕。
具体如何很难形容,但巫妖却颇感熟悉,因为每个死灵法师以及巫妖的废弃物处理场里都萦绕着这种气味。
“你给她们用了什么?”
“牛奶,南瓜子与玫瑰花。”黑发的施法者说,这是巫妖做的,但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也知道:“还有稀释过的生命之水和缓和剂。”
牛奶,南瓜子与玫瑰花是众所周知的安神药物,而经过稀释的生命之水本可以缓解所有的负面状态,无论是受伤、疲惫又或是中毒,但在这些奴隶身上,效果却并不明显。
“或者说更加糟糕。”凯瑞本说:“我曾经有过两个奴隶,虽然那时候我的身上只有普通的治疗药水,但他们也是在十几天后才逐渐变得无法动弹的。”
“我已经命令让他们继续服用原先的药水了,希望还来得及。”这是异界的灵魂询问过宦官与奴隶们得出的结论,也有主人为了惩罚奴隶,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奴隶得不到“烟草”从而衰弱死亡的,但就像凯瑞本所说的,他们至少可以坚持上好几天,而不会恶化的如此之快。
既然没有办法拯救她们,那最少的,也不该就这么杀死他们。
这时候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宦官突然动了动,“你想要说些什么吗?”,感觉敏锐的凯瑞本问。
“说吧。”黑发的施法者说。
“有个奴隶不愿意服用药物,”宦官说,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利,发现了这点后他立刻强行压制了下来:“是原来的那种药物。”
“为什么?”异界的灵魂问,要知道,原本的秘药比另一个位面的“冰”更可怕,巫妖尚可,另一个位面的外来者每次进入房间的时候都需要做一下心理准备那时候女性奴隶都还能勉强保持着清醒,虽然在实验之前都询问过她们的意见,告诉过她们可能遇到的情况,但我们都知道,真正被强制戒断的人是不会有所谓的理智可言的,就算有亚戴尔不辞辛劳地施放治疗与抚慰的神术,她们落在黑发的施法者身上的眼神仍然可怕的就像是个被禁锢了一千年的亡灵。
“是她吗?”凯瑞本问,他站在一个床榻前,躺在床榻上的人要比其他人身形更小一点,本来异界的灵魂是想要把她删选下去的,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对她们来说都是一种惨烈的折磨,更被说这个女性奴隶还只是个孩子。
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左右,面容稚嫩,但胸脯与臀部都饱满的如同成熟了的桃子,或者更正确的说,像是成熟后被弃置的桃子,水分在短时间内大量流失的结果就是萎缩、开裂与干燥,细密的纹路就像瓷器的裂纹那样遍布她的面孔或许还有身体,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碎屑,那些气味恶劣的水从她的鼻孔,嘴巴与耳朵里流出来,宦官急忙为她擦拭,但这边擦过,另一边就又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就像是要将她身体里的水分全部榨干一样。
她的情况也要更恶劣一点,其他的奴隶都可以说有着柔软的幅度,她看上去就已经快要变成一座石头的雕塑了。
“她想要什么?”异界的灵魂记得她也是商人领到他面前来的奴隶之一,当时商人还殷勤地着重介绍过那时候还像是朵玫瑰花儿的小奴隶,她是西关领主那儿被淘汰下来的,虽然服侍过人,但年纪仍然很轻,因为西关领主喜欢还未绽开的花朵与还未成熟的果实,不过能从他的身下苟延残喘到能够沦为“牛马”或是“巧手”的奴隶并不多。
她想要说话,巫妖说。要听吗?
异界的灵魂还没能弄懂巫妖的意思,一个尖锐而又仓皇的声音就刺入了他的脑子不要停止!不要停止!一个少女在急切地喊道,不要停止!
但这样你会死,过程漫长而痛苦,巫妖说,这样有人会心疼的,他意兴阑珊地说,或者让我来命令宦官们切断你的喉咙?
“不,不要。”
你想做什么?
继续您的……实验,对于这个陌生的词语即便不是使用舌头,而是用灵魂中的能量嘶吼出来少女都觉得有点艰难,继续它,她说。
很显然,它已经失败了。巫妖说,你喜欢痛苦吗?
这种人虽然少,但还是有的。
少女畏缩了一下,但这不是最后。
用另一个地方的俗语来说,我不必吃完一个鸡蛋才能知道它是坏的。巫妖说。
我不在乎它是不是能够……治愈我,但我服侍过主人身边的术士我的前一个主人,他说过,所有的实验不到最后是看不出结果的。
看来你还真是挺幸运的,巫妖说,他死了,对吗?
是的……您怎么知道?
不然又怎么会允许服侍过他的奴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呢?巫妖想那么你想要试试吗?看看幸运之神的眼睛是否仍旧停留在你身上?不过我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死了,那个少女说,你也能获得更多的内容,对吗?
我不否认这点,巫妖说,但这就是有着一个白痴同居者的坏处了,另一个位面的外来者是绝对不会容许他无视他人的性命继续实验的。
那么就这样吧,少女说,如果……您真能做到,那将是多好的一件事儿啊。
巫妖的同居者微微弹动了一下,把自己卷缩起来,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球了。
对了,少女说,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
我……我没有信奉过……什么神祗,但……是不是,说,不信奉神祗的灵魂……是会被钉在墙上,几百年,几百年,几百年地痛苦哀嚎……或者是……成为魔鬼,或是恶魔的……食物?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个术士这样说,他……
我知道……曾经的不死者沉默了一会,向伊尔摩特祈祷吧,他是哭泣之神,他自愿为整个世界承担所有的苦难与折磨你会听见他的呼喊的,到时候,就跟着声音走过去吧。
第304章 筹备【2】
对于弗罗神殿中发生的事情,葛兰一无所知。
落日悬垂在水天交界之处,靛青色的天穹与平静的海面渲染出一片如同火焰般的赤红色,厚重的云层呈现出奇特而熟悉的形状,就像是一群巨人正手持武器间隔着最后的余晖紧张地对峙,而在他们的身后,稀疏的星河与浅淡的新月已经在紫蓝色的背景中勾勒出自己的轮廓,海风失去了原先的燥热,变得温暖而又多情,拂过人类的面颊,归巢的海鸟就在这样的暖风中徐徐滑翔,切开空气,它们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只响亮的长笛在反复吹着几个明丽的高音。
葛兰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在侧岛已经存在了将近五十年之久的酒馆,就像尖颚港的钝头酒馆那样,这个悬挂着“单脚鸟”招牌的酒馆也同时兼具着中介与销赃的生意,它有着一个肥硕但不失魅力的女主人,让葛兰来看,她的身躯或许并不比他见到的海魔小上多少,但她的动作甚至要比海魔更敏捷一点,酒馆里的木桌和凳子就像密林中的树根那样绊脚,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胯骨,小腿和足踝什么时候就会狠狠地挨上一下,但她在其中穿梭的时候就连只松鼠都难以比得上她的灵巧与自如还是在她举着一个装着好几盘子的烤鱿鱼须,鲸鱼肉饼以及以加仑计的麦酒与淡酒的大托盘的时候。
她的酒馆里聚集着海盗、盗贼,偶尔还能看见法师学徒,盗贼要占绝大多数但在龙火列岛上出现的盗贼一般而言只有三种,一种就是些自称盗贼的傻瓜笨蛋,他们拙劣的手段与技艺让他们就算想在盗贼公会里跑跑腿儿都不行,也只不过借着纹身、伤疤。凶狠的面容与神态欺凌一下对龙火列岛并不熟悉的行商而已;第二种呢,不是如葛兰这样因为各种原因从公会里叛逃出来的流亡者,就是因为年老体衰。或是在任务中受了难以痊愈的重伤【如果公会认为他并不值得一个高等的治疗术】而被公会驱逐出来的可怜虫,当然。这种很少,盗贼们几乎没有年老这个概念,但如果你能看到一个满面皱纹,手脚打晃的盗贼,你一定要小心,哪怕他们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前往哀悼荒原了,那也是一条被斩掉了脑袋的毒蛇,哪怕活不了了。他们也能精准毒辣地咬住你的要害。
第三种则是从未接受过任何公会招揽的陌生盗贼,他们原先很有可能有着一个很不错的身份,又或者曾经是牧师或是骑士,但在********,他们反而要比人们所熟悉的盗贼更为凶狠与残忍,他们未曾失去的天赋更是让他们如虎添翼。
譬如今天坐在小圆桌边的这一位,他所占据的小圆桌是最接近炉床的,是最温暖,距离热汤与烤肉最近的地方,人们默认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坐在那儿。还有的就是吧台,坐在那儿的人不是想要雇佣什么人就是在等待什么人的雇佣,葛兰已经被这些人熟悉了。他径直穿过潮湿而闷热的人群走过去,酒馆的女主人,人们叫她“河豚”,在吧台后面懒洋洋地擦拭着一只有着普通男性头颅那么大的银杯,银杯里含有的银并不纯粹,一些地方甚至生出了难堪的锈斑,铭刻着图案的凹陷处更是赤黑一片,也不知道是油脂还是血污,那块用来擦拭酒杯的布倒是十分地厚实。但等酒馆的女主人放下手,葛兰才发觉那是她的丝绒胸衣。
“好久不见。蜜糖,”她粗鲁而又亲密地寒暄道:“终于舍得从你的香豌豆花那儿回来啦?”
“这么说我可真是有点太冤枉啦。”葛兰说,一边拉过她的手,在那片绵软厚实的手背上用足了力气吻了一下,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整张面孔都印在那块皮肉上了:“向玛斯克发誓,我确实是有紧要的事儿去办一结束我就立刻奔您这儿来了,看看我的衣服,上面还带着海水和血迹呢。”
他的话当然是不可信的,但“河豚”还是矫揉做作地格格笑了几声,这也算是一种行内人所有的默契,“看来我必须得请您喝一杯了,想要什么?我最亲爱的,血红酒怎么样?又或是蜜酒?”
“血红酒,”葛兰说:“但可别在里面加甜菜糖了。”
“甜甜嘴儿有什么不好的。”“河豚”不满地说,但还是给了他满满一大杯的血红酒血红酒在酿制过程中就加了血,但在龙火列岛,不加新鲜的血就算不得真正的血红酒,“河豚”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豚鼠与小海燕中选择了后者,它们都被关在编织精巧的笼子里,海燕比较昂贵和稀少,关键在于,葛兰不但是个常客,还是个出手慷慨的常客,而且她知道葛兰的主人正是侧岛的新领主,葛兰正在为他效力,除非她不打算继续在东冠过活儿了,不然她可不会去得罪这么一个家伙。
她抓住了一只黑头金嘴儿的海燕,单手就拧断了它的脖子,然后把它倒提起来,血就从海燕的喙里流进了酒杯里。
“你有什么看中的人吗?”借着推送酒杯的当儿,“河豚”靠近了点,她晚餐时候吃的胡椒螃蟹与蜜酒的混杂气味猛冲上来,葛兰从她这儿定下来好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