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被耽误了一点时间,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盗贼逃得无影无踪了,不过葛兰不算是最重要的,虽然他身上的秘密也可以称得上有趣。
“伯德温”最后看了被禁锢的金属魔像一眼,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白色的火焰,甚至比氟石还要明亮一些,但随即它们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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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碧岬堤堡人难以忘怀的一夜。
他们的执政官哈威在公民大会上悍然发动了军变,他不但处死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议员,还收没了他们所有的财产,并将他们的子女亲眷流放出碧岬堤堡,而剩下的三分之一议员则被他“挽留”在执政官的官邸里,不,现在再将它称为官邸似乎不太合适了,因为里面不再是一个被选举出来的执政官而是一个大公。
忠于哈威的士兵们在深夜中有条不紊地封堵了被判定叛国的罪人的住宅所在的街道,除了因为丈夫和父亲始终未回而忧心忡忡无法入睡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在床铺上被冰冷的刀剑威逼着爬起来,茫然地穿上衣服,被押送到空旷而冰冷的街道上的执政官所指定的一百个金币,与一马车的用品并不是从他们的宅邸中取出交给他们的,他们当然也没有选择的机会,金币出自于内库,而马车与用品则来自于其他商人。
“我要见见我的父亲!”一个年轻人喊道,“让我见见我的父亲!”
“他已经死了。”士兵冷漠地说。
“那么他的遗物呢?”年轻人质问道,他对他的父亲没有什么感情,但他知道他的父亲大拇指上的戒指是唯一的凭证,没有这个凭证,他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所有的财物都在收没之列。”一个走过他们的骑士说,当年轻人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放在了长剑上。
老人,妇女和孩子被送上马车,一些人裹着毛毯,当长得超过了一条街道的马车行列行动起来的时候,才有人恍然大悟般地恸哭起来,士兵们沉默地走在队列两侧,对于诅咒和辱骂充耳不闻碧岬堤堡有那么大吗?又或说那么小,士兵们在看到内城墙的城门时都微微地放松了肩膀,这是他们走过最为艰难的一条路了,路边两侧无论是商铺、旅馆还是居所都紧闭着门窗,那些会高兴地和士兵们说话、打招呼,甚至送上一块奶酪或是糖果的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木窗缝隙后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而对于被流放的人来说,这条路是那么地短,短的一眨眼就走完了,在卫兵们推开沉重的铁闸时他们的绝望与哀伤终于攀上了一个顶峰,一个年老的妇人跳下马车,大喊着想要将一个襁褓塞入铁闸的缝隙,“留下她吧,”她喊道:“留下她吧,只是一个婴儿,一个婴儿而已!”一个士兵想要阻止她,被弄疼的婴儿大哭起来:“诸神在上,”那个老妇人叫嚷道:“难道您没有母亲吗?您没有孩子吗?难道一个婴儿就能造成可怕的灾祸吗?求求您们了,您们已经夺走了她的一个亲人,现在又要夺去另一个,那么至少让她留在碧岬堤堡吧,把她放在街道上,让晨光之神的光芒照耀她,也许会有人愿意怜悯她,给她一口麦粥的求您了,她不能跟着我走,我没有奶水,也没有钱财,我只能看着她死,我求您们,别让一个老妇人在看着她的儿子死去之后,又看着她的孙女儿去死,求您们了!”
“但这是大公的命令。”一个骑士说,他就是先前那个告诉年轻人所有财物都在收没之列的骑士,他平静与冷酷的语气让士兵都为之心惊胆战,但抱着婴儿的老妇人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她是被仇恨支持着的。
“拉起面罩吧,”她命令说:“你们的大公应该没命令你们必须藏头缩尾吧。”
骑士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拉起了面罩。
老妇人的视线久久地停顿在他的脸上:“我记得你,”她说:“你姓奥布里,”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抓着栅栏艰难地站了起来,期间一直盯着姓奥布里的骑士,一眨不眨:“我会记得这张面孔的,当我和我的孙女走在哀悼荒原上,你的父亲问起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的,当站在永恒而公正的克兰沃身前的时候,我会控告你,骑士,你的父亲将会永远地为了你在荒原上流亡哭号,就像现在的我们。”
骑士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了面罩。
这是他选择的道路。
“但我并不赞成让奥布里的侄儿去做这件事情。”阿尔瓦法师说:“他太年轻了不,我不是说他不够沉稳,也不是在怀疑他的忠贞,我是说,他还年轻,他还有长久的路途要走而我们……”
“我们的荣誉已经荡然无存了是吗?”哈威说,这实在算不得一个有趣的笑话,在场的人都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但我们谁能离开?你,还是我?”
“我呢?”安东尼奥法师说。
“你不是碧岬堤堡人。”哈威说,“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不应有的疑问。”
“而且他现在又有什么名誉可言呢?哈威,”奥布里说:“你是这么想的吧。”
“不……”哈威说,即便已经做出了抉择,在面对这个老友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愧疚。
“让我去吧。”奥布里,慢吞吞地说,“让我去,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视线落在那几枚戒指上,它们在夜色尚未降临之时还稳妥地戴在自己的主人的手指头上,为他们保管着最为贵重的一笔钱财,而现在,它们是为了巩固哈威大公的统治而存在的。
几个议员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是有幸参与到这场小型会议中的几个人,大约还有与他们相同的十来个人还在单独的房间里“休息”,“或许我们也可以试一试。”
既然碧岬堤堡里已经没有了议员,那么大公总还是需要大臣的。
“还有那些人的……商队,”一个曾经的议员说,“我想我的商队还是可以联系到他们的,也许他们会愿意听取一下善意的……劝说?”
“去试试吧。”阿尔瓦法师说。
赶在离开之前发出来了!
第329章 死灵【2】
葛兰迅速地往下滑去。
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地面与四周都被石板覆盖着,涂抹着油脂不,油脂很快就会因为阴冷的空气而凝固继而变得干燥,失去效用,要盗贼说,他更觉得这种滑溜溜的东西更像是某种蜗牛的分泌物,在龙火列岛任何一种昆虫都会变得巨大那种蜗牛有着他的手臂那么长,但这里不是龙火列岛,而是就气候来说与前者有着天壤之别的北地,但谁也不保证会不会有不死的蜗牛存在整条甬道大约只有一百尺左右,噗地一声后,盗贼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触底了。
他伸手碰触了一下他的挂坠,说起来他们的队伍可不像吟游诗人的歌曲中描写的那么……完整,甚至可以说有点累赘与缺憾他们没有牧师,这简直是最致命的一点了,但幸而他们还有精灵与法师;不过他们倒是有两个战士和两个游侠【其中一个是德鲁伊】,伯德温的力量,经验与装备可能已经可以与一个传说中的战士相媲美了,但问题是他的心性始终不够稳固葛兰是个盗贼,但自从他的生活因为黑发的施法者而愈发变得多姿多彩之后,他也学会了耐下心来阅读与不动声色的学习,所以他猜测伯德温是在与他们分开之后遇到了一个幽魂,幽魂能够附身在一个主物质位面的生物身上,但如果被附身的生物意志足够坚定的话,附身将会失败并且该生物再也不会受到同一只幽魂附身的威胁,盗贼简略地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他们从那条臭不可闻的甬道里掉下来可能还不够一个优雅的女士慢吞吞地喝掉一小杯茶呢盗贼从未高估过自己,但如果与幽魂遭遇的是其他人,像是克瑞玛尔啦,佩兰特啦,或是凯瑞本,甚至李奥娜,只要不是那个遇到事情只懂得抱着脑袋到处乱跑的侏儒,都未必会那么快地对这个可怕的敌人俯首效忠。
当然喽,葛兰思忖到,伯德温一向很讨厌自己,自己也很讨厌伯德温,起先是因为梅蜜,之后是因为李奥娜不,不是说他对高地诺曼的王女有任何绮思,他只是觉得李奥娜的爱对伯德温来说着实有点暴殄天物了那个身形高大,神色威严的男人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怯弱的胆小鬼而已,有关于他妻子的事情葛兰从梅蜜那儿知道了不少,诺曼老王的死现在还是一个不可说的秘密,但很显然,或许这家伙曾经是一个能够直面权威、重任与罪恶的勇士,但现在这些东西已经从他身上跑光了那么他知道吗?葛兰觉得他知道,不然他就不会对亚戴尔那么敏感与警惕了,还能为了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这个牧师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他的镜像,说起来亚戴尔紧锁在灵魂上的镣铐可能要比伯德温更为沉重,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从人们那里获得爱戴与尊重。
尤其是亚戴尔获得了罗萨达的宽恕,而他仍然无法从泰尔那儿获得丝毫回应之后伯德温从未承认过弑君与反叛的罪名,但同样有着相类似的罪名【渎神、弑亲】,甚至更为可怕的亚戴尔都获得赦免了,他这里却毫无动静……曾经那么信任和敬爱过他的人们会不会因此而产生动摇了,他们会不会认为他确实是个不值得跟随的罪人?或许就连他自己都要动摇了,他的记忆是真实的吗?他的怒火是否真的压过了他对老王以及职守的忠诚?他在面对诺曼的士兵与骑士,在面对李奥娜的时候有无面带惭色?
就这么想想,葛兰都几乎要同情伯德温了,是的,几乎。
盗贼看似想了很多,但实质上伯德温只占了如同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而且这种简单的思考是不会妨碍到他的行动的,他从粘液中悄无声息地跳起,翻转手腕,让手臂上的液体沿着因为手腕拱起而突出的袖口滑下,无论那是什么他一点也不想沾染到。他站在黑暗里,眼睛看到的东西很有限,但他的触觉与听觉都已经被放大了极限,这里的空气十分浑浊,或说是粘滞,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正在缓慢地流动盗贼轻轻地抽吸了一下,空气中没有柏油或是动物油脂的焦臭味儿,也没有酸液的刺鼻味儿,只有极其浅淡的腥臊味儿,他轻轻挪移了一下脚步,发现那种气味可能就是来自于好似无所不在的粘液,这种粘液在低洼的地方集聚起来,淹没了他的靴底。
葛兰犹豫了一下,将那枚挂坠捏在手里,稍微移开一点手指,让光从自己的指缝间泻出,他挑选的挂坠上镶嵌的氟石原本就不大,经过手指的遮挡就更为微弱了,但这并不会阻碍盗贼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这是一个仅容成年男性站立与张开手臂的小石室,石砖与石砖之间都有着宽大的缝隙,奇怪的是这些缝隙也反射着光线,比至少表面尚算光滑的石砖更明亮一些,盗贼将握着氟石的手往下放,他刚才听到的流动的声音就是来自于那儿的然后他看见了,扁平的,既像是固体又像是液体的东西正在从那儿不断地溢出盗贼立刻退后了两步,墙壁与地面交界的地方已经堆积起了一部分,而现在它们还在不断地扩散与蠕动,这时候他已经能够分辨出来了,那就是一群饥饿的虫子,它们很像是巨大化的水蛭,即便没有葛兰的手臂那么长,一只也足以覆盖住葛兰的整个靴子。
盗贼摆动了一下脚踝,竖立起来的足跟在地面姑且这么说吧,地面上敲打了几下,他的靴子底面顿时弹跳出了几个很小但十分坚硬的钉子,钉子使用精钢混合着精金打造的,一枚钉子的价格就超过了一双所谓的龙皮靴子,但物有所值侏儒的技巧并不比精灵或是矮人差,在细巧和阴毒方面,甚至还远远超过后者钉子刺入地面,行走起来顿时不再那么费力了。
从缝隙中溢出的虫子愈来愈多,并且溢出虫子的缝隙也愈来愈高,砖块震动着,缝隙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个巨人在后面推,葛兰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墙壁那一面可能有着一个甬道的虫子,它们正兴高采烈地想要冲过来大快朵颐呢他不再迟疑,转身冲出甬道,他听到石砖掉落在虫堆里的噗噗声,还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在他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地踏上了可能横过了整个甬道的压感板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这块压感办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从上而下,无论是步行还是滑行都不会把它触动,但如果是从下往上,几乎就不可能避开特别是为了不被滑腻腻的粘液拉倒,你的步子会变得格外沉重和有力的时候。
但这也有个不太好的地方,譬如说现在,葛兰就绝对不会认为那块压感板只是为了点亮火把所用的,他没有一丝一毫停顿地将自己猛地卷缩起来,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纸条,几乎可以说于此同时,强劲的机括发出的弩箭就穿透了原本应该是他胸椎的位置如果葛兰没有避开,那么他现在应该就像一只被定制成标本的蝴蝶那样被钉在了那面墙壁中央但这不是说危机已经解除了,那枚弩箭击中了被特意留下的薄弱之处,墙壁发出最后的哭泣声,从正中裂开与崩溃,正如葛兰所想象的,潮水一般的虫子倾泻了下来,最前方的“潮水”将他腰部以下的部分都覆盖住了,还有一些被抛得格外远的虫子掉在了他的脸上。盗贼不知道命运之神是否在嫉妒他那张英俊的脸,反正它是今天第二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了,那些虫子吐出的液体就在一个瞬间就毁灭了他的脸,若不是葛兰当机立断地挥动精金匕首割掉了虫子附着的肌肉,他的眼睛和鼻子只怕也难逃厄运,他嘶叫着站起来,抓住一只企图钻进他小臂的虫子,把它拔成了两截,留下的躯体还在不停地往里钻,酸液更是进一步地腐蚀到了他的神经。
他知道自己死去之后会化作沙子,那么被虫子吞吃之后呢,那些可爱的小沙子能不能穿透虫子的躯体汇合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但无底深渊在下,太疼了,疼到葛兰都想要放弃希望黑发的施法者能够有办法从虫子体内把他提炼出来装在大玻璃罐子里,想到这儿他甚至有大笑的欲望。
“葛兰!”
一个人大叫道,葛兰的耳朵里已经满是酸液,但他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熟悉的震颤,他竭尽全力地举起手,一个法术,应该是一个法术,它所产生的光亮瞬间就吞没了盗贼和虫子,虫子在魔法的闪电中瞬间萎缩而后噼啪爆裂,听起来甚至可以说颇为响亮和富有韵律感,电流不但制造了一顿前所未有的虫子大餐,还将它们体内爆裂出的酸液也一同焚烧殆尽了,却没对葛兰产生多大的伤害,盗贼的衣物和靴子上都缀着金属线,电路沿着它们流向地面在他没有完全地倒下时,一双手接住了他。
葛兰是被疼醒的,他喘息着,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块氟石被随意地搁在火把的基座上,他的衣服都被脱掉了,不过也没什么值得羞涩的,他全身都有被虫子啮咬与腐蚀的痕迹,如果不是闪电到来的及时,它们早就将盗贼的身体穿透到千疮百孔了而李奥娜正在往他的身上倾倒治疗药水。看他醒来,又给他灌了一瓶精灵给予的生命之水。
“谢谢。”盗贼勉力说。
李奥娜做向他和善的微微一笑,撕开了一个卷轴,卷轴的白光照耀着葛兰,他高兴地看到自己的伤势正在飞速地好转。
“小心伯德温。”等葛兰略微有了一点力气,他马上说,他们终究不是吟游诗人口中的传说人物,他一点也不希望他们的队伍中会出现因为不必要的误会而产生的伤亡,“他像是被幽魂附身了。”他紧接着说,不管李奥娜是否怀疑他别有用心,虽然说,如果李奥娜坚持她对爱情的盲目性,他也只会走得远点,反正他已经表示过谢意,也提醒过王女了。
她既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他的义务,对队伍中的同伴来说,她对伯德温的意义才是最为重大的,但对克瑞玛尔和葛兰来说,她的存在并不怎么必需盗贼甚至觉得她召来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