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花部落的人将会在一轮花开后到来。”萨满说。他的冰屋里精心养育着一种会开出小白花的地衣,这种地衣在温暖的环境下可以保持长达八个月的花期,花朵白昼打开,黑夜关闭,当阿拉提力特人需要“精确”的时间,或是正处在永夜和永昼期的时候,就会去观察这种花朵,但在阿拉提力特人的部落里,要保持能够令得这种花儿长久开放的温度,也只有萨满的冰屋里,在他的冰屋里,海豹与鲸鱼的油脂总是永不匮乏的。
“但我们还需要鲸骨。”萨满说,事实上,纳努克认为,他们最好还能去猎捕一个海豹族群,这样大船就能得到新的海豹皮了,但萨满严厉地呵斥了他,虽然纳努克只是想要偿还债务,但为了大船而猎捕更多的海豹,这种贪婪的行为只会让自然之子更加愤怒。
“永夜海与极北之海并不是属于阿拉提力特人的。”萨满说:“它同样属于在这里生存的每一样生物,鲸鱼、海豹、鱼,白磷虾,每一代的阿拉提力特人,都是如此,我们捕捉它们,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和脂肪,剥下它们的皮毛御寒,等我们死了,我们的躯体会被投入大海,成为它们的食粮这是极北之神乌楼提鲁的旨意,我们并不比任何一条鲸鱼,任何一只海豹,或是任何一条鱼更聪慧,更高贵,更伟大,我们和它们是一样的。要记住,纳努克,这才是阿拉提力特人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关键之处,比黑铁的箭矢与长矛更重要。”
这个小小的插曲佩兰特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阿拉提力特人可能会拆掉自己的一部分船只来补充大船所需的海豹皮,但萨满也说了,在极昼期的捕猎将会给他们补充更多的海豹皮,而且一些人受伤了,短期内也用不到他们的船,现在仅存的问题也只有大船所需的鲸骨而已。
“鲸骨不是问题,”佩兰特说:“我的新朋友告诉我,就在数百里之外的地方,有一条古老的海沟,那里就有鲸骨,只是很早之前就被鲸群们放弃了,所以新的鲸群未必能够知道它的位置。”
“那个大家伙?”
“可不是吗?”佩兰特说,在永夜海里,大概很难找到比头更温和的生物了。尤其是他找到的这条矛尾头,庞大的身躯与魔法造物的身份注定了很难有其他生物对它造成威胁,所以它的脾性甚至比一般的头更好一些,而且它对人类奇迹般地并不陌生,它告诉德鲁伊,它曾经看到过和他一样有着尖耳朵的“人类”,在它还不是那么大的时候,他们的船只在风暴中沉没了,风暴结束后迫不及待地浮上海面晒太阳的头被他们当做了一块残破的船壳,之后才发现不是,好脾气的头让他们在自己的脊背上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作为回报,他们捕鱼给头吃,这也是它为什么知道容许人类攀附在自己的身体上就可以换鱼吃的原因。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萨满问,“需要我们的勇士吗?”
佩兰特摇了摇头,深达数千尺的海水下,即便他能够施法让他们呼吸,他们也无法承受得起海水加在他们身上的重量,但他确实没有准备一个人潜入深海。
“我会和克瑞玛尔一起去。”他说。
凯瑞本找到克瑞玛尔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黑色的岩石上,身边放着凯瑞本的箭囊,秘银箭身上浮动着魔法的光芒,这是他忙碌了一整个白昼,姑且这么说吧,在曾经的不死者的折磨下,即便如今没有白昼与黑夜之分,也不需要查看那只葛兰从尖颚港的钝头酒馆主人那里敲诈得来,又作为赔偿落到了他们手里的魔法用具,他也能知道自己大约在这些箭矢上耗费了近七个小格。
精灵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他们的脚步比作为盗贼的葛兰还要轻捷一些,就算是生满了苔藓,他们行走在石头上的时候仍然就像是行走在平整光洁的地毯上。凯瑞本走到黑发的施法者身后,低头注视他的时候好笑地发现施法者的头顶竟然有着两个明显的发旋,瑟里斯人说,有着两个发旋的人会格外聪明,他不知道这句话在非瑟里斯人身上是否适用,但他总是觉得,作为一个施法者克瑞玛尔是合格甚至优秀的,但他偶尔也会有点傻乎乎的。
一只灰色的蝴蝶随着海风飞了过来,或许是施法者黑色的头发给了它某种错觉,它收起翅膀,落在了两个发旋的中间,弹动着触角想要从中寻找一些露水与花粉。
精灵伸出双手,曲起一个温暖的穹顶,虚虚地罩住了那只蝴蝶蝴蝶的翅膀是很脆弱的,如果你捏住了它或是用手掌扑打,即便被释放了,这只蝴蝶也会因为翅膀残缺而无法继续飞行,继而被捕食或是因为衰弱而死。在感觉到蝴蝶的触脚带来的轻微瘙痒后,凯瑞本将双手收回来,打开给转过头来的黑发施法者看。
“这里也有蝴蝶?”异界的灵魂惊讶地说:“那么冷,那么荒寂的地方?”
“蝴蝶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脆弱,”凯瑞本托着不知为何不愿意离开他手掌的蝴蝶,从身边摸出装着雪蜜的瓶子,倒了一滴雪蜜在掌心,灰色的蝴蝶立刻专心致志地大吃起来。
“这种蝴蝶需要在地上潜藏十四年才能化蛹成蝶。”精灵游侠说,“以人类的计算方式和它能够在空气中飞舞的时间比例来说,她要在地下潜藏数千年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这么艰难。”黑发的施法者说。
“是的,而且这里同样会有捕食者,会有狂风,会有暴雨,就算能够侥幸逃离上述的一切,它们也只有五十天不到的时间可以寻找伴侣,生育后代。”
“这里只有它一只。”
“也许是被海风卷过来的,它的翅膀可无法与海风相抗争。”
“身不由己。”
“是的。”
“但它很幸运,它遇到了你。”
“命运就是如此,“凯瑞本说,“它并不总是苦涩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灰色的蝴蝶已经吃完了精灵给予的雪蜜,凯瑞本抬高手掌:“去吧,”他对蝴蝶说:“去吧,去找你的族人,这里可不是你应该逗留的地方。”
也许那只蝴蝶确实不愿意离开这个温暖而又甜蜜的地方,但正如精灵所说,它是无法与海边的狂风相抗争的,海风将它卷来,也能将它带走,但让精灵得以露出笑容的是,它拍打翅膀的力量要比之前有力的多了,海风固然能够把它带走,但它显然已经能够掌控自己的方向。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黑发的施法者突然问。
“什么?”
“一个承诺,”异界的灵魂说:“如果有一天,我是说,有一天……无论发生了什么,也请给我一点时间,就像你给这只蝴蝶一点时间那样,只要一点时间。”
精灵的眼睛中流露出困惑的神色:“……我不明白,”他停顿了一下:“好吧,当然,为什么不呢。”
第356章 鲸骨
异界的灵魂以为佩兰特会变成一条鲸鱼,但他错了,当他看到那只单就躯体而言,可以在上面铺砌一座冰屋的乌贼时,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冰凉的表皮泛出一层柔和的暖色。
“我以为你会是一条鲸鱼。”它说在施放了一个法术后,施法者无需喉舌也能与德鲁伊交流,这是非常必要的,毕竟他们之后可能需要在几千尺的深海里逗留上很长一段时间。
“上一次是鲸鱼。”佩兰特说,他摆动了一下有着五十尺左右的腕足,乌贼的眼睛黑白分明,充满情感,十分地奇妙。
“独角鲸?”
“不是,是须鲸,”佩兰特回答说:“为什么这么说?你比较喜欢独角鲸?”
“在我离开尖颚港的时候,”异界的灵魂说,“我看到了一头独角鲸,它率领着鲨鱼和海豚毁掉了一艘用于走私与贩卖人口的船只。”
“啊,”德鲁伊变化的乌贼一边迅速地向下潜去,一边用八根腕足中唯一一根没有吸盘的腕足卷住了施法者【至于那只腕足是被乌贼用来传送精囊的我们就忽略吧】,不管怎么说,乌贼的游速是相当快的,如果不想施法者浪费一个法术,最好还是带着他走,“那可能是艾阿伦迪尔,他也是一个精灵德鲁伊,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辛格精灵,而是翡翠林岛的埃雅精灵。”
这就对了,异界的灵魂想,他们从德雷克的黄金夫人号上释放的那个精灵也是黑发的,很显然,德里克诱拐了人家的孩子,那就不要怪别人拆了他的船。
他的沉默将佩兰特引导去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克瑞玛尔也有着埃雅精灵才有的深黑发色与眼睛,在他和凯瑞本进入灰岭之前,灰岭的管理者就已经确定了克瑞玛尔的父亲,或是他的母亲,是一个埃雅精灵,只是不知道他/她是否还活着。
与银冠密林的辛格精灵不同,翡翠林岛的埃雅精灵因为拥有着一片可以说是相当孤独与封闭的领地,所以与人类或是其他种族的往来要比辛格精灵少得多。埃雅精灵在成年之后也会出外游历,但往往孑然一身,对外人,即便是辛格精灵,也同样地充满了警惕与冷漠……但这并不会减少人类或是其他类人对他们的伤害。埃雅精灵缺乏辛格精灵身上那种可以说与人类印象中不太契合的圆滑感,他们的情感又纯粹又单纯,性情又有点固执或更直白点来说,他们更容易受到欺骗,并且很难挣脱谎言编织的罗网即便挣脱了,也必然是伤痕累累,心力交瘁。
如果说被人类抛弃之后,辛格精灵还能挣扎着回到银冠密林接受族人们的保护与安慰,甚至还能记得他们的孩子;那么埃雅精灵一旦受到了这样的挫伤与折磨,就连他/她自己的生命或许都难以维持,遑论其他,所以佩兰特有时候也能理解埃雅精灵的一些做法,毕竟在他们的眼里,每一个有着人类或是其他血脉的孩子都是杀死他们同伴的人留下的罪孽。
包括艾阿伦迪尔,佩兰特想,那个黑发的精灵对半精灵简直就是深恶痛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算是最好的待遇了,他甚至还重伤过一个企图登上翡翠林岛寻找母亲的半精灵。
“你觉得怎么样?”德鲁伊问,他们下潜的速度很快,四周已经是一片深邃的黑暗,这种黑暗不同于陆地上的黑暗,在陆地上,无论如何,都是会有一些微弱的光线的,有时候普通的人类都会发光。但在深海,光线是昂贵而又危险的,就像是刚刚从他们身边飘过的一只水母,它有阿拉提力特人的海豹皮船那么长,透明的身躯中星星点点,散发出来的光芒就如同海中的星河,但所有的生物都距离它越远越好,异界的灵魂看到一条灰色的小鲨鱼,在距离水母大概还有一百尺的地方就突然痉挛着沉了下去,佩兰特飞快地拍打着自己的鳍,远离那里,因为水母正在漂向猎获物的位置。
“西戎水母。”佩兰特解释说:“它的触手是透明的,可以伸到很长的地方并且带着毒刺不是在海面,那么就是在这里我们已经在水下五百尺深的地方了。”
“我觉得还好。”异界的灵魂说,改变重力对一个术士来说是很简单的,而笼罩在他身上的符文法术也能保证他不会被海水的冰冷与潮湿困扰,就是感觉有点奇怪因为佩兰特变化的乌贼是倒着前进的,也就是说,头和腕足在后方,躯体与鳍在前方,这让被腕足抓着的施法者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在飞速倒退着的,“鲸群的墓地在多少尺?”
“大概是这个距离的十倍。”佩兰特说。
在遭遇到了这只水母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碰到过什么有威胁性的东西,这是一段无趣而又静默的旅程,异界的灵魂可总算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被人们称之为永夜海了,它是那么的贫瘠而又荒凉,就连偶尔被发光的甲壳生物照亮的海沙也是黑灰色的,没有大团的藻类,也没有珊瑚大王乌贼扇动波浪花边般的鳍,异界的灵魂伸出一根手指,感觉海水迅猛地冲击着它,就算是他有着一半不知来自何处的强悍血脉,仍然在一瞬间里就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在巫妖的呵斥下,他马上收回了手指,开始检查自己的卷轴与药水。
检查完药水和卷轴之后,一切又重归无聊与黑暗,异界的灵魂要等到佩兰特出声询问,才知道自己在唱歌。
“我从未听闻过这种语言,”佩兰特说:“但似乎与瑟里斯人有所关联,语调听起来很美,可以和我说说这首歌吗?”
“呃……我想……”异界的灵魂看了看天空,当然,这里没有天空,但有黑漆漆的海水,它一边期望着乌贼的眼睛看不清它脸上的表情,一边捏着手指说:“……回不去了……”
“什么?”
“这首歌的名字,”异界的灵魂可拿不准自己残破不堪的记忆,但它并不太想对佩兰特说谎,虽然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回不去了。”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