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特脱下扭曲变形的戒指,把它放在密林之王英格威的身前。
戒指的残骸轻微地扭动了一下,密林之王伸出自己的手,把它放在桌子上,“西玛丽尔”像是感受到了真正主人的召唤,在停顿了片刻后,它发出莹润柔和的光亮,就像石英在熔炉中融化,海水与大地在它身上留下的杂质被排除,它重新回到如同一颗圆滚滚水银的样子,又犹豫了一会,它展开了细小的触须,变成了一只小乌贼,爬到英格威的小指上不动了。
“看来你们的旅程给了它颇为深刻的印象。”密林之王说。
但德鲁伊罕见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不该这么做。”佩兰特神情严肃地说,他站在密林之王的书桌前,躯体挺直,配上瑞雯给他准备的深灰色长袍,一点也不可爱,英格威想。
“什么?”密林之王说,显然准备将抵赖和搪塞的卑劣行为进行到底。
“您怎么可以将西玛丽尔交给我,并且把它伪装成一枚普通的胸针?”
“那枚胸针我是施加过法术的,佩兰特,它并不普通。”密林之王抗议说:“而且这个形状是西玛丽尔自己选择的。”
“左支右调可不是您的长项,英格威,你应该记得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佩兰特走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拍打在银冠木的桌面上,坚硬如同钢铁一般的桌面连同上面的羊皮纸与羽毛笔,还有墨水瓶子一起跳了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西玛丽尔可以打开密林迷锁,而你甚至没有提醒我一声,你难道没有想到过在旅途中我很有可能把它丢掉吗?”
“但我并不觉得你会这样轻忽地对待我给予你的赠礼,”英格威往椅子上一靠,将双手交叉起来,放在膝盖上:“难道你不是把它变成一枚戒指戴在手指上了吗?”
“如果你告诉我它是西玛丽尔我会更慎重一些。”佩兰特说。
“才不会。”英格威说:“佩兰特,你了解我。我也同样了解你,如果你知道那枚胸针是西玛丽尔,你会毫不犹疑地把它别在凯瑞本的身上。”
佩兰特没有否认,没有必要,“比起我,凯瑞本更需要西玛丽尔。”
“但那样你或许就会死去,”英格威说,密林之王的发色要比所有辛格精灵更浅,近似于月光,而他的眼睛又要比任何辛格精灵更深,当他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很难移开自己的视线:“你再也无法见到瑞雯,也无法拥抱你们的孩子。”
“我们总有一天会在安格瑞斯的神国里重逢。”
“但那是不同的,”英格威说:“我失去过妻子,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一股强烈的悲哀与懊悔冲击着佩兰特的胸膛,英格威的妻子也是他与瑞雯的密友,他们四个人在一个巡逻队里,有长达一百年的时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当英格威失去他的半身时,他和瑞雯眼前的世界也不复原有的明亮艳丽,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之久,在看到凯瑞本的时候,瑞雯偶尔仍然会陷入到不知名的沉默中,佩兰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精灵们都认为凯瑞本容貌与他的父亲很相似,但如果后者的母亲还在世间,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如同从一个模型中脱出的不是父子,而是母子。
“但凯瑞本……”
“我能看见你的命运。”英格威的毫不讳言让佩兰特猛地抬起头来,密林之王还是第一次清楚地说明他的力量已经接触到了哪道界限:“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凯瑞本呢?”
“他的命运已经不再属于我,或是任何一个神祗。”英格威说。
这比之前的一个回答更让佩兰特震惊,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永夜海的海底,被一条可恶的乌贼吞噬,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在彻底死亡之前产生的妄想。
德鲁伊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那是一只杯子,盛满了冰过的蜜酒,他不带一丝犹豫地一饮而尽,才总算是勉强清醒了一点,他看向英格威,却见密林之王深钴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悲凉与嘲弄。
“……英格威……”
密林之王抬起一只手,托住自己的脑袋:“我想我必须请你原谅,我的朋友,”他说:“我觉得十分疲倦,亲爱的佩兰特,我想我需要好好地安睡一夜,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许我们可以将一个谈话安排在我醒来之后。”
“不,不需要了。”佩兰特说,现在只是午后,但英格威每天沉睡的时间已经几乎可以与一个人类的婴儿相比了,精灵在极度心力交瘁时会沉睡,但密林之王之所以被迫陷入沉睡并不是因为他在衰弱,恰恰相反,他是因为力量已经超越了一个界限而受到了主物质位面的排斥英格威必须沉睡,沉睡的时候他的力量也会随之平息,以此来躲避规则的威胁,真可笑,过于庞大的力量不但无法成为王的刀剑,反而成了禁锢他的枷锁。
“还有一件事情,”佩兰特说,而英格威点点头,“说吧。”他温和地看向他的朋友。
“我们决定把我们的小女儿叫做凯莱布丽尔。”
英格威第一次发自于内心地笑了笑,这也是凯瑞本母亲的名字。
“我捉住它了。”侏儒叫嚷到,这样的话他已经叫嚷了不止一次。在佩兰特离开之后,他们在温热的海面上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白灼海鲜大餐,最多的是八只脚的小章鱼,还有白磷虾,海水中含有的盐分让他们连作料也无需添加,但之后的路程他们就需要自己捕猎了,侏儒麦基对肥壮的海豹垂涎三尺,但凯瑞本不允许他们捕捉海豹,因为他们几个人根本无法吃光一只最少也要重达五百磅的海豹,小海豹李奥娜不到最后一刻也未必能够下得了手,所以他们只能吃鱼,幸而永夜海里的鱼虽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多,但只要有,那基本上就是又肥又大,其中有种鱼皮黑灰,鱼肉呈现出晚霞般的艳丽红色的大鱼,吃起来就像是融化的奶油,侏儒最喜欢这个,但这种鱼每条都在三尺以上,在海水里,它们能轻而易举地拖着一打的侏儒逃走。
事实上,麦基就被拖走了近二十里,如果不是那天轮值的是异界的灵魂,也许他真的会就此与大伙儿永别了按理说,知晓厉害的他应该距离这种鱼远远的,但他显然要比一般的侏儒更记仇,他在船里叽叽咕咕了一整天,弄出了一个带绳鱼叉,鱼叉的尖端和爆裂弩箭一样会在水中爆开,其中的力量当然不可能一下子杀死一条大鱼,但可以把它震得昏昏沉沉的,这样侏儒只要拜托伯德温把它拽上来就行了。凯瑞本他不太敢接近,也许是因为之前囚禁他的也是个精灵的关系;而葛兰,他一笑侏儒就觉得他更愿意把可怜的小麦基丢进海里;克瑞玛尔……是他的领主;李奥娜……高地诺曼的王女;唯爱之女……麦基弄不懂她究竟是个什么,但她显然也不是一个愿意将手指插在鱼鳃里的人,剩下的就只有伯德温了。伯德温倒不介意帮侏儒的忙,离开高地诺曼后他回忆起了很多东西,他原本就只是一个猎手,而且侏儒也可以说是他的责任,虽然这个小家伙如果分做十份,也许你能看到四份狡猾,三份懦弱,两份虚伪,但也总有一份责任感,每次战斗之后或是间隔三天,他都会帮助伯德温调整他的秘银手臂,而不是敷衍其事,就算是在阿拉提力特人的部落里也没有停止虽然那时候必须是伯德温到他的冰屋里去。
两人今天也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这是最后一次下饵,侏儒投下的秘银绳索上栓着一块肥美的鱼肉,大鱼在波涛里紧随其后,追咬不止,一旦饵料被咬住,系在绳索上的铃铛就会拼命地响起来,而伯德温会注视着波涛,从翻滚着的浪花里寻找到那条青黑色的鱼鳍,投下鱼叉。
但今天的狩猎者似乎不止他们两个,伯德温刚将一条大鱼拉上水面,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俯冲下来,不但叼走了鱼,还冲着伯德温喷了一口冰冷的气息,伯德温的头发和胡须立刻冻结了起来。
李奥娜立刻跳了起来,去检查伯德温的眼睛,幸好伯德温毕竟还是一个老练的战士,他在最后一刻用秘银手臂挡住了面孔,所以唯一的伤害可能就是他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长出前面的头发和胡子。
“强盗,强盗!”侏儒喊道,气愤地挥动着拳头,却差点就被另一个白色的影子抓走凯瑞本的“星光”擦过了影子的双翼,把它惊走了。
“也许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巫妖慢条斯理地合上他的法术书:“那是冰魔蝠。我们接近陆地了。”
极北之海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里永远覆盖着洁白剔透的雪层,下面是无以计数的透明冰块,冰块在阳光下呈现出通透的蔚蓝色,它们形状各异,有些起伏如同丘陵,也有些平坦如同平原,而更多的,就犹如高耸入云的潮水,你甚至可以看到完美的弧形翻卷与倾斜欲坠的水壁,冰块下面是什么?人们不得而知,但一只好奇的银龙在这里挖掘了上百年,直到三千尺以下,它看到的仍然是冰层,没有泥土,也没有岩石,这也是人们为什么会将这块陆地称之为极北之海的原因了。
第367章 踪迹
“阳光。”伯德温说。
永昼期间,极北之海的天空一天二十四小格都会是明亮的,但从他们踏上坚实的冰层开始,厚重的云层就逐渐变得稀薄,在他们将船只翻过来倒扣在一块巨冰岩石上的时候,一缕金色的光落在李奥娜的短发上,让那头鲜亮的红发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阳光围绕着红发形成一个圆圈,就像是一个金光闪烁的冠冕。
“真好啊。”精灵游侠说,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就连巫妖,虽然七十七群岛终日被浓雾与阴霭掩盖,而且阳光中所有的热量与光明也不是一个不死者所喜欢的,但他们偶尔在云层的缝隙间看见纯金的光束投照在赤海深红色的海面上的时候,还是会由衷地感觉到愉快毕竟巫妖损失的只是对于生命的热爱,但对于美的鉴赏力还是不会有所缺损的。
更别说其他人了,之前大概没人知道一整天没有真正的白昼和黑夜是多么的难过,就像是处于一个人造的环境而不是真正的自然里,他们就连呼吸的时候都会觉得空气是虚假的,风也是法术或是魔鬼的把戏,只有将手伸进海水里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股真实的冰冷。当看到阳光的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次,寒冷的空气冲入他们的肺部,带来刺痛,但那也是带着温暖与安慰的刺痛。
精灵在翻过来的船底上催生了一大片地衣,翠绿的地衣在永昼期间会持续生长,这样他们回来的时候就能很轻易地发现船只的所在,只是希望那时这里的冰层不要断裂,不然船只就不知道会被带到哪儿去了。
他们没有携带雪橇,所有的东西都在次元袋里,只有侏儒拿出了两块雪板,安装在自己的靴子上,这样他就能牢牢地跟随着他们,而且不会轻易地陷入雪里。
“我们现在往哪儿走?”精灵问。
巫妖拿出了那枚黄金骰子,骰子在魔法的御使下滴溜溜地在冰面上转动,“往西北。”他简单地说。
侏儒看了一眼冰面,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冰层干净极了,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水流与鱼,一只海豹好奇地看着他,用鼻子顶了顶冰面,像是要打破它,麦基打了个寒颤,赶紧划着雪板逃开了。
一个美艳而又强壮的女性穿过长长的,黑暗的走廊。
走廊里没有窗或是透气孔,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香料与硫磺的气味,如果她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她大概早已窒息而死,又或者在这种酷热的环境中被缓慢地抽干身体里的水分,焦渴而死,能够在这里自如行走的人除了格瑞第最为宠爱的牧师之外别无他人,但这位尊贵的女性并不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穿过走廊,是一个庞大的圆形房间,并不比铁骨头城矮人们共用的广场更小,甚至容得下一条红龙从人形回到它最舒适的原有状态,也就是说近乎两百尺左右的高度与三百尺左右的身长。房间的墙面与顶面都攀附着栩栩如生的红龙雕像,只比真正的红龙小上一点,它们的身体是黄铜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精金,眼睛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除了这里的主人没人能够驾驭它们那位我们应该说是颇为熟悉的女性举起了手,威严低沉的音节从她的喉咙滚出,两只位于最高点的红龙魔像眼睛里泛起了灼热的光芒,它们恭谨地向它们的女主人低下头,移动利爪,抬起翅膀,显露出一道古怪的门扉。
这道门扉可以说是透明的,也可以说是黑暗的,所有的光线都会被它吞噬,暂时以人类形态行走在这个位面的红龙让自己漂浮起来,进入通道,这个时候她听到魔像在旋转,这个秘门又被关闭了起来,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打开。
通道又冗长又寒冷,在深沉的黑暗中偶尔可以看到微弱的光点闪烁,或是可以听到婴儿的哭泣声与男人以及女人的尖叫求救声,有时候它们甚至很像是一个亲人或是故友所发出的,但如果你走过去,你所见到的就只有被禁锢在这里,因为缺少食物而变得格外狂暴与贪婪的怪物们红龙丝毫不受影响地向前走去,正如在走廊里,她的每一步看似普通,但都能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到数百尺之外的地方,她很快就通过了这里,打开一扇如同水波一般的门,来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甚至比先前的圆形房间更大,四壁满是到顶的书架,书架上堆放着无法计数的魔法书籍,卷轴和魔杖,书架下摆放着装饰精美的箱子,有些箱子打开着,里面满是珠宝与武器,每一样东西上都闪烁着魔法的光亮,几件绣满了符文的魔法长袍就像是被随意丢弃似的搭在一把镶嵌着星辰般宝石的秘银宝座上,单就这个宝座所用的秘银,大概可以打造一整个矮人城市里所需的秘银链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