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
这是我们踏上极北之海的第四天,看似短暂,但事实上我们都觉得过了很久,唯一一个能够完全不受影响的似乎只剩下了克瑞玛尔,就连我我并非不曾在荒芜或是始终如一的地方旅行过,我在年幼时就和父亲一起走过雪盖沼泽,在雪绒花覆盖整个沼泽的时候,你所看到的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只要你推开厚重的绒花层,就能看见下方生机勃勃的沼泽,活水,死水,泥浆,青蛙,蛇,各种各样的小型生物与怪物,何况我们还能够看见阳光与星河。
但这里是不同的,大部分时间,你所看到的只有积雪与冰层。
在刚刚进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还能从薄脆的冰层下看到鱼类和虾,但走出两天一夜之后【我的时间观念已经出现了紊乱,只能凭借着克瑞玛尔的魔法计时器确定】,我们即便扫去积雪,也无法看到冰层之下的东西它依然是晶莹透亮的,但随着厚度的增加,它逐渐趋向于黑暗,就算是正午时分的璀璨阳光也无法透过的那种。幸而我们还是能够看到海豹、雪兔和狐狸我看到一群海豹栖息在一片冰盖上,那天云层散开,阳光倾泻而下,给它们以及我们带来珍贵的热量每只海豹都尽情地摊开了身体,将肚子朝向天空,快乐地摆弄着自己的双鳍和尾巴,它们肥壮的就像是一只塞满了肉糜的羊胃,黑色鼻子旁边的坚硬胡须让这些海中巨兽的面孔看起来如同人类中的爵爷一般威严,尤其是在它们挺起上半部分身体时,除了灰白色的腹部与深色的尾部与鳍,它们湿滑的皮肤上点缀着无数黑色的斑点,不由得人们不联想起那些王室贵人们最喜欢的白鼬皮衣。
我轻轻地走过它们,没有打搅任何一只。
今天轮到葛兰与麦基出去狩猎,我很担心,葛兰是个盗贼,而麦基总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万幸,他们只是带回了一条肥美的大鱼和半兜白磷虾,白磷虾用海水略微煮一下就很美味,而那条鱼,就是我们还漂浮在海面上的时候经常擦过船底的那种,灰黑色的脊背,艳丽的鱼肉里夹杂着白色的脂肪这种鱼肉切成一指宽的厚片,剔去小骨头后我们分了两种做法,一种是用平底锅和牛油煎,另一种是包裹着蒜荠的碎末来吃,都极其美味,但李奥娜和伯德温都选择了牛油煎高地诺曼属于内陆,而内陆人总是觉得鱼在水里,需要煮或是烤才能去除它们体内的湿冷气息。
缭乱之年二月二十一日。
多云。
今天我遇到了一只海豹的幼崽,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一个儿孤零零的爬到这里来的,它的皮毛还是全白色的,在积雪中只能看到黑色的圆眼睛和鼻子,我还记得昨天的海豹群在哪儿,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属于哪个族群的它一直在叫,叫起来很像是鸭子我记得佩兰特说过,海豹母亲们可以敏锐地在嘈杂的海浪与其他海豹的叫声中捕捉到属于它孩子的那个。
我把它放到我见到的那个海豹族群附近。
我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格的时间,终于有一只海豹挪动着身躯从卵石堆般的族群里发出了叫声,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又有着近似的频率与曲调它们重聚了,我离开的时候那只雌性海豹正翻开身躯哺喂那只饿极了的小东西,等我走出大约三百尺的时候,它们的两重奏就又开始了,不过声音渐渐地就被风声与距离吞没了希望那位女士不要再弄丢自己的孩子了。虽然我知道很多时候,这并非她的本意大浪遮天蔽日而来的时候一下子可以卷走上百只成年海豹,海水中的能见度很低,又密布暗流、急湍与海涡,加上混乱中变得愈加复杂的背景噪音……更别说有时候冰盖会因为海浪、相互碰击,或是虎鲸的冲撞而断裂,上面的所有东西都得掉进海里,受惊或是受伤的雄海豹会变得格外狂暴不说,水里可能还有更危险的狩猎者,那时的雌性海豹要保护自己都会变得十分困难,遑论幼小的孩子?
我捉到了三只兔子,李奥娜与伯德温捉到了两只。
雪兔去除那身丰厚的绒毛之后肉算不得很多,虽然因为需要奔跑和在坚冰上挖掘洞穴的关系,它们的肉都很紧实,但紧实也意味着它们很容易老,克瑞玛尔把它们炖成了汤,他在汤里加了野芹和罗勒,还加了醋酸,说实话,他这么做的时候伯德温与李奥娜的脸色都很微妙,也许他们不曾想到过一个施法者会如此热衷于做饭,但我知道这只是因为在食物方面克瑞玛尔格外挑剔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自从他来到灰岭,我们意外地发觉了很多可以吃,或是可以吃起来更美味的东西。
事实上,一直让我有点忐忑不安的是,克瑞玛尔在这方面的小问题会不会影响到他今后的……生活。在他兴致勃勃地问我魅魔的双脚是不是真的羊蹄子,而属于羊的那部分是从大腿开始算还是从膝盖开始算那一刻……
那次我拜托外出的精灵给他带回了一磅新鲜的岩山羊肉。
缭乱之年二月二十二日。
多云。
是的,还是多云。在我们登上极北之海的那一天,阳光照耀着我们,我们曾经将之视为一个再好也没有过的兆头,但这个好兆头转瞬即逝,我们已经长达六天没有看到阳光了,那个秘藏仍然在不断地移动,我们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下来的时候,而且我能感觉到,我们正在进入极北之海的腹地,证据就是不但雪兔和狐狸在减少,就连海豹也已经很少见到了。而矗立在我们视线之内的冰川,一座比一座高大,一座比一座坚硬。
李奥娜与伯德温的睡眠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这很危险,葛兰与麦基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今天本该是葛兰与麦基出去狩猎,但我改成了我和葛兰,然后是我和伯德温,麦基和李奥娜需要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
我也许说错了,我看到了海豹,还有雪熊,雪熊是一对母子,而它们正在吃一头海豹,如果要说有什么值得宽慰的,那就是被它们啃食的海豹是头老年的雄性海豹,从它颈脖处的皱褶和疤痕可以看出它在争夺雌性海豹的战斗中曾获得不下数十次的胜利,它的子孙或许已经可以形成一个族群,而它庞大的身躯可以供给另一个稚嫩的生命成长与茁壮。
葛兰看了几眼雪熊,那只是一头雌性雪熊,但简单地估算一下,它也应该有一千五百磅那么重,或许它已经发现我们了,但母子俩已经有了一只可以让它们享用数天的猎物,而且正在进食中,所以它犹豫了一会,看我们没有和它争夺生物的意思,就移动到另一边去监视我们。小熊想要爬上海豹的身躯观望一番的时候,还挨了一下肥厚的熊掌,哀叫着滚落下来但小家伙的记性并不怎么好,它掉落的地方正有一块脂肪耷拉在那儿,于是它又高高兴兴地重新钻进了餐桌。
我和葛兰继续往前走,找到了一团可能是被暗流带来,又被冻结在冰层里的海葡萄,它是种海藻,吃起来像是鱼卵,但没有鱼卵的腥味,只有鱼卵的鲜美。然后葛兰找到了一个冰川崩塌后产生的缝隙,垂下绳索。那根银色的活化绳索原本是克瑞玛尔的,但战斗中他的长发被意外截断后,就很少再看见这根绳索了,现在更多的是葛兰在使用它它在缝隙中找出了一个旅鼠群,我听到它们在吱呀乱叫绳索给我们带来了两只肥墩墩的旅鼠。
“真奇怪,”葛兰说:“这里都是冰雪,那么它们都在吃什么呢?”
什么都吃,就像我们之前狩猎的雪兔在饥饿的时候也不在意用腐尸或是同伴充饥。不过我想他是不会想要知道的。
缭乱之年二月二十三日。
多云。
今天克瑞玛尔撕开了一个新的卷轴,可能是他昨天抄写的,法术营造了一个小屋,这个小屋可以遮蔽外面的光线,可以隔绝狂风与寒冷,但没有家具,也不能阻隔魔法或是单纯的武力打击,但李奥娜和伯德温,还有葛兰,麦基的情况都好了很多,事实上,就连我,在被黑暗笼罩的时候也难免微微地松懈了一会,虽然无法看到星河我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我会被黑暗抚慰。
我被克瑞玛尔威胁了,如果我不去切实地好好睡上一觉,依然用短时间的冥想和雪蜜来打发始终在叫嚣着疲惫的身体的话,他会浪费一个法术在我身上。
我只好去安安稳稳地睡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毕竟外面的亮光从未改变,但所有的疲累都离我而去了,我就像一只猫那样在温暖柔软的皮毛上伸展身体小屋里只有一团微弱的火光,架设着折叠烤架,我嗅到了熟悉的藤粉饼的味儿,很难说是不是这种甜美的气味把我唤醒的我的同伴们围绕着火堆坐着,李奥娜和伯德温肩并肩地靠在一起,麦基正忙于料理一条睡鼠腿,而克瑞玛尔坐在另一端,他为自己造出了一把冰质的椅子,上面铺着一层皮毛,膝盖上放着他的法术书,而与之相对的是同样一把椅子,上面坐着唯爱之女。
唯爱之女很少与我们交流,她有着属于神祗的那份轻慢与直白,侏儒与人类从来不在她的关切范围以内,而我也未必值得她多加眷顾,而克瑞玛尔对她来说只是一把打开秘藏的钥匙,我不相信她,但我也无法对她做些什么,更正确地说,人类无法对她做些什么,她正处于一个衰弱迷乱的低谷,但这个低谷对我们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天堑。
我拒绝再去想这个问题,如果事情能够往好的那一面发展,我可以将金属龙所有的秘藏奉献给这位女神,只要我和我的同伴最终还能留存下生命与自由。
我有点想念佩兰特。
我们分吃了藤粉饼,当然,除掉唯爱之女,她从不进食,葛兰拿过去的海葡萄也被拒绝了。有时候我可以看到葛兰的双眼闪烁着愤怒与憎恨的火光,我知道他对唯爱之女付出关切只是因为唯爱之女所占有的躯体是属于他的爱人的,只可惜自从那一次之后,梅蜜就再也没有醒来过,我们无法确认她是否迄今为止也未被弗罗同化,但她的身躯看起来情况的确不怎么好虽然它仍然美丽,但这种美丽就像是阿拉提力特人从鲸鱼皮下割出的脂肪,虽然完美无瑕,但缺少生命力,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柔软的石像或是一个虚妄的幻想。
总之不是葛兰喜欢的那一种。
缭乱之年二月二十四日。
多云。
今天是第八天。
距离极夜期还有三十天到三十二天,但这并不代表时间足够充裕,极北之海充满了危险,谁也不知道我们将会遇到些什么。
譬如大约三个小格之前,我们还在拼命地奔逃,原先如同大地一般坚实可靠的冰层就在我们身后几尺的地方塌陷崩落,从裂隙中可以看到被激荡而起的深色海水,每个落足的地方都在摇晃和变化葛兰甚至落入了一条缝隙,如果不是克瑞玛尔的绳索,他可能就要在这个地方化为一条深红色的粉末,融入冰雪与海水之后谁也无法确定还能把他整个儿地找回来。
葛兰的失足很难说是天意还是人为,但这个时候我们确实无法追究李奥娜与伯德温倒是安然无恙,包括被伯德温夹在手臂下面的侏儒。
我们在一个平静的高地坐下来的时候,看到一座庞大的冰雪拱桥正在形成,但也许几天之后它也会崩塌。
第373章 秘藏
再一次停住脚步后,已经是他们来到极北之海的第十二天。
李奥娜与伯德温几乎无法说话比长途跋涉更让他们精疲力竭的是一望无际,荒芜苍白的冰原平坦广阔的荒野对伯德温来说并不陌生,从雷霆堡往北,穿过龙腹隘口,就是兽人们的呼啸平原,雷霆堡往南,去除一些低矮的山丘,人们所能看到的也是长草丛生,像是永远无法找寻到尽头的荒野,那些被狄伦。唐克雷驱逐的士兵们和家眷们穿过那里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但荒野与冰原是不同的,荒野有动物,有鸟类,有昆虫,即便是最常见的长草,每一根也是互不相同的,你也可以在荒野里找到小溪与水泊,又或是可以挖掘出褐色的小石子或是灰黄的骨头,但在这里,你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冰雪,白莹莹的,亮闪闪的在最初的几天,他们还能凭借着狩猎来减缓这种单调景色带来的压力,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极北之海的腹地,海豹,雪兔、狐狸、旅鼠或是雪熊一样样地失去了踪迹,耳边除了风声呼啸与同伴艰难的喘息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伯德温有好几次仿佛听见了鸟儿的叫声,但他抬起头来只能看到铅灰色的天空……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他的记忆在作祟在大约四天还是五天之前,他们看到了一个浩大而惊人的奇迹般的景色无法计数的红腹海鸟因为冰壁上的巢穴被毁而不得不从冰雪的拱桥下一同飞起,就像是一层跃动的斑斓雾霭。
没有了新鲜的食物供给,他们开始分享储备食物,在这方面,他们筹备的很妥当,食物极其充足,就算是他们被迫在极北之海度过整个极夜期也无所谓而且花样繁多。高地诺曼人喜欢的鱼子、酸黄瓜、撒了粗盐的麦麸面包,侏儒喜欢的蜜饯与蛋糕,精灵们的藤粉饼与雪蜜,克瑞玛尔的小鱼干,还有他们在阿拉提力特人那里补充的鲸鱼肉和海豹肉。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凯瑞本还是将它们妥善地做了分配,确保每个人的次元袋里都有着一部分食物和一瓶雪蜜与提纯的冬酒。“这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来救命的。”在将雪蜜和冬酒放进侏儒的次元袋时,精灵警告说:“可别用来吃了。”
侏儒舔了舔嘴唇,如果没有精灵的提醒,他也许真的会在第一天就将他袋子里的雪蜜吃完,没有人比侏儒更喜欢甜食了,当然,或许巫妖的同居者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大概还要走多久?”侏儒说,他已经非常后悔了,哪怕是留在阿拉提力特人的部落里也好啊,他可以教导他们如何熔炼黑铁,制造箭头和弓弩,用来换一座舒舒服服的小冰屋和每天一半时间以上的睡眠,就算是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海豹肉现在想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吃了,反正他们在这里还是要吃海豹肉。
事实上,其他人也很想知道,他们每天走的都不是同一个方向,路程长短也由法师指定,他们并不怀疑克瑞玛尔会对他们怀有恶意,但诸神在上,患有路盲症的施法者从来就不少一个疯疯癫癫的法师曾经将一艘船从海面上转移到了一个大湖里,着重点:一个山顶的大湖里,以至于船长和船员虽然有幸逃过了海盗们的围攻,却必须费尽心力地设法把他们的三桅船从一座高达两千尺的山上弄下来,这让人捧腹的故事从来就是吟游诗人们的压轴好戏伯德温真担克瑞玛尔也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