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或许就在下一刻,一个曾被祭司无数次地敬献过的形象被投射在克蓝沃的殿堂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有点不耐烦的兽人,只是体型比霜巨人还要来的高大,他的獠牙就像野猪那样凸出嘴唇,而皮肤呈现出一种奇特而古怪的青绿色,他从头颅开始,到脚踝都覆盖着一套陈旧而乌黑的黑铁盔甲,盔甲上伤痕累累,在面盔的中央有着一个孔洞,从这个孔洞里可以看到一只闪烁的眼睛。
“你是否承认这个霜巨人是你的信徒,你的祭司,你的追随者呢?”克蓝沃问。
祭司满怀希望地看过去,但卡乌奢只是百无聊赖地瞥了他一眼:“不,我没有这样的一个祭司。”
祭司大喊了起来,但卡乌奢的投影已经消失了,在克蓝沃再次发出命令之前,祭司再一次地大叫起来,“乌楼提鲁,”他大喊起来,“乌楼提鲁,所有的霜巨人都是他的子民,叫他来吧,叫他来吧,他一定会认得我的。”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克蓝沃说。
又一个神祗的投影出现在死亡之神的殿堂里,在他的面孔和身体上有着更多霜巨人的特征,但比起卡乌奢,环绕着他的气氛要平静和稳定得多,他的眼睛就像是阳光下的永夜海,虽然冰冷,但蕴含着勃勃生机,他握着一柄拐杖,但和祭司的拐杖相比,这根从桦树上截下来的木头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平平无奇,乌楼提鲁的衣着也是如此,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长袍而已,双脚****,比起一个战士,他更像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学者。
“你是否承认这个霜巨人是你的信徒,你的祭司,你的追随者呢?”克蓝沃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乌楼提鲁看了霜巨人的祭司一眼,或许就和卡乌奢之前的那一眼一样短暂,但祭司感觉这一眼有几百年那么长,在乌楼提鲁向克蓝沃摇头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挖了出来,浸没在永夜海的海水里。
事实上,祭司也知道乌楼提鲁不会承认它,乌楼提鲁还未沉睡的时候,就有不少霜巨人拒绝信仰他,虽然他们在乌楼提鲁的羽翼下求存,但乌楼提鲁的教义并不符合霜巨人的天性【又或者说所有巨人的天性】,乌楼提鲁不允许他们残杀幼兽和母兽,也不允许为了单纯的装饰或是炫耀凌虐其他生物,更不允许无意义的屠杀与战争,相比起喜爱鲜血与死亡的卡乌奢,他对霜巨人来说就是一杯无味的温水在乌楼提鲁突然陷入沉睡之后,他的信仰者中就连一个霜巨人都看不到了,更有甚者,为了能向卡乌奢献媚,霜巨人的祭司们还不止一次指挥霜巨人们袭击阿拉提力特人的冰屋,杀死他们的孩子,抢掠他们的女人,将无能的乌楼提鲁的追随者悬挂在风中做成肉干。
但当霜巨人们的祭司被钉在永恒之城的城墙上的时候,虽然哀悼荒原的风就像是刀剑一样戳刺着他的喉咙,他还是疯狂而绝望地叫嚷起来,他嘲笑乌楼提鲁,诅咒卡乌奢,用尽了他所知道的每一个恶毒与下作的词汇。
葛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在一个山谷中醒过来的,但周围既然除了冰雪就只有冰雪,那么表示他有很大的可能还在极北之海,他舔了舔大拇指,把它举在空中,发现这里只有很微小的风,温度甚至可以说是适宜的相比起冰原之上。
在霜巨人的祭司步履维艰地走进山谷的时候,葛兰已经把自己藏好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霜巨人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太好,或者可以说很糟,他虽然有着眼睛,但眼睛似乎根本看不到东西他的拐杖就在距离他只有十来尺的地方,但他看也不看一眼;他的手臂和腿脚,但就盗贼看来,它们对现在的霜巨人来说简直就是累赘,因为它们不断地撞在冰块上,“看上去很痛。”盗贼在心里嘀咕道,但他很快发觉这个霜巨人祭司可能已经陷入了一个真实的幻觉之中,他抚摸了一下怀中的匕首,它正在发热和颤抖,渴望着生命与鲜血。
“等等。”葛兰对匕首说,如果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霜巨人,他不会拒绝匕首的提议,但那是个霜巨人的祭司,卡乌奢的追随者,在雷霆堡,他可是近距离接触过这些花花绿绿的家伙们的,他们的死亡可不会如凡人那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葛兰的迟疑是正确的,就在他再度移动了一个位置后,霜巨人的动作突然凝滞了,他就像是被冻结了那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然后,让盗贼感到恶心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先是霜巨人的面孔上鼓起了一个肿块,紧接着,就像是从乳白色的皮肤下钻出了一条蛆虫【至少葛兰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一根触须从里面溜了出来,迫不及待的四下挥动着,带着一点可怕的喜感;然后是另一根,又一根,没一会儿祭司的头颅看上去就像是一朵蓬松的大海葵,不过他惨烈的叫喊声表明这种变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愉快,他哭嚎着,或许还有哀求,可惜葛兰一句话也听不懂。
“我不知道!”祭司哭喊道:“我不知道那是假的!”
“你羞辱了卡乌奢。”寄存在他身上的“使者”说,这个“使者”原本是要降临在巨山或是巨山的长子身上的,他是卡乌奢无以计数的耳朵与眼睛之一,他或许能够理解祭司是在幻境的作用下说出那些亵渎的话语的,但这并不代表祭司能够因此获得谅解而且它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吞噬鲜美血肉与灵魂的机会。
“请原谅我!”
“不,”“使者”说:“你的罪孽是无法获得谅解的。”
葛兰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在雷霆堡也曾经看到过相似的景象,但那些都是战士而非祭司,不过他也不觉得有需要去理解这个,他又不是法师。
不过,法师呢?
盗贼希望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在独自面对一个施法者【或者比施法者更危险的家伙】的时候,他和许多人一样会感到不怎么舒服他已经找到了一片合适的阴影,但就在他即将潜入其中的时候,一个声音惊动了那个怪物,以及葛兰。
葛兰瞬间就沉没在了阴影了,他已经隐藏起来了,但那个人没有。
“使者”向空气中嗅了嗅:“这个味道可真是奇怪啊。”他说:“但应该很好吃。”
第389章 幻境【5】
那是唯爱之女。
葛兰向后退去,并且转开了视线,他早就发觉唯爱之女和法师一样,对别人的注视很敏感,而且这里还有着一个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很为危险的怪物。
在完全地退进一个隐秘的缝隙前,盗贼投去最后的一眼这个动作让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由衷的悔恨出乎意料的,即便在这种寒冷的境况下仍旧身着丝袍,并且不受其任何影响的唯爱之女突然颤抖起来,她在面对这么一个怪物的时候甚至连当初的梅蜜都不如,梅蜜最起码还会跑和尖叫,而她只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直到怪物的触须如同喷发一般地覆盖了她的身体,她才恍如大梦初醒般的挣扎起来。银蓝色的光芒从她的嘴里与眼睛里迸发出来,灼伤了一些触须,她乘机摆脱了它们,但在她能够做到更多的事情之前,被激怒的卡乌奢的“使者”猛地张开了他的嘴,或者说,类似于嘴的东西。
曾经属于祭司的脑袋从鼻子【大约】的地方断折成了两个部分,每一部分都生满了尖锐细小的利齿葛兰在龙火列岛吃过很大的海龟,肉味鲜美,而当地人还会斩下它的脑袋,阴干后可以作为一种刑具,盗贼一开始不明其意,后来那些人撬开海龟的嘴让他看,从鹦鹉般的硬喙前端开始,到咽喉的深处,都生满了密密麻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倒刺,这是海龟为了防止它最喜欢的,滑溜溜的水母从嘴里滑落而特意生长出来的葛兰现在看到的就是类似于这种结构的所谓的“嘴”,只是其中的倒刺要大得多,它们就像是一柄柄短匕首的尖儿,深深地嵌入唯爱之女的身体,让她发出一声痛楚异常的呼喊。
葛兰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
更多的触须涌上来,几乎湮没了倒在地上的唯爱之女,它们就像人类的手那样紧紧地攫住肥美的猎物,不顾她的挣扎哭喊,把她送到那张狰狞的“嘴”边也许这个怪物尽可以一口咬断唯爱之女的脖颈或是腰部,让她因为受伤过重,或是流血过多而死,但他没有,他可以说是用一种慢条斯理的态度来享受这份难得的美味,每一次他的“嘴”恋恋不舍从唯爱之女曼妙的躯体上离开,都只带走了一些零散的皮肉,暴露出下面的脂肪与肌肉,女性充满魅力的身体很快变得恶心而丑陋,唯爱之女还在号叫,但这种号叫很快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盗贼知道自己应该移开视线,但他不能,他以为自己在看到梅蜜的身躯在变成一个无皮肉团的时候心中的爱意会迅速地消失,但他发现自己在拼命地祈祷,向他所知的任何一个神祗,还有一部分希望被他寄托在唯爱之女身上既然她是弗罗的化身,那么她或许会有办法摆脱这个困境的,而且弗罗是个喜爱美憎恶丑陋的女神,或许她也会让这个有幸被她暂时占据的身体重又完美无缺。
唯爱之女确实是想要摆脱这种让她感觉窘迫与憎恶的状态,但她所用的方式并不是葛兰所看到的就在葛兰的注视下,梅蜜的躯体骤然弹动了一下,她的手臂绵软地垂下,眼睛闭上,从她的嘴里,眼睛里,耳朵里,还有每个毛孔里溢出了银蓝色的光芒,这些光芒并不像她作为武器时那样耀眼,反而有些黯淡,卡乌奢的“使者”小心地后退了一些,虽然他的触须还是牢牢地抓着他的猎物,但他还记得那些光点赐予他的痛苦但这次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些光点一瞬间就聚合在一起,在怪物和这具躯体的上方凝结成一个袖珍的女性形象。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葛兰与那只怪物几乎同时爆发出了一声狂怒的吼叫。
唯爱之女也就是弗罗的化身离开了她的牧师,一具再也无法给她帮助的躯体,留下梅蜜在一只怪物的嘴里。
葛兰想要冲出去,想要用他的匕首刺入唯爱之女的胸膛,不管她是什么鬼玩意儿,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僵硬的,一动也不能动,他看向那只怪物,后者的触须只击中了冰冷的空气而弗罗的化身早就消散逃走了,这让卡乌奢的“使者”陷入了一个狂暴的状态,他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的试探性地品尝而是无所忌惮地大口吞噬,每一下那些尖锐的小牙齿都能在女性的躯体上带走一大块肉,葛兰再一次听到了绝望而又惨痛的叫喊,但这次的叫喊声是那么地熟悉,在占据着这具躯体的神祗化身离开后,侥幸未被神祗的意志湮没的梅蜜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神祗不会倾听她的祈祷,而且又有什么人能在胸腹被撕开,暴露出骨头,内脏流出的情况下祈祷呢?或许有,但那人不会是梅蜜。
梅蜜用尽最后一点力量艰难地呼吸着,在卡乌奢的使者忙于扯出她的肝脏时,她的上半个身体歪斜着,面孔朝向葛兰,盗贼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但他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明亮而又熟悉,充满了苦痛与不甘心,她就像是将要熄灭的树枝上跳跃的最后一朵火焰,当你以为它即将熄灭的时候,它却燃烧得更为猛烈了她正在遭受可怕的折磨,但她还是喘息着,不愿选择能够刹那间结束这一切的死亡。
那是双多么漂亮的宝石眼睛啊,葛兰曾经无数次地亲吻过它们。他想要挥动手臂,投出匕首,从那个怪物的嘴里夺回他的爱人,但他只是站在那儿,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他胸前的匕首一反常态地冷冰冰的,没有颤动也没有其他任何表明它不同于普通武器的异状,但盗贼知道它正在控制他的躯体,他在心中大声地诅咒它,还有那个唤醒了它的人。
“这可不太好。”一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嗡嗡地想起,听起来更像是一柄匕首的震鸣而不是一个人在说话:“你在诅咒一个可敬的存在,这很危险。”
“放开我!”葛兰在心中大叫道。
“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些罢了。”那个声音“说”,“你真的觉得你能够对付一个这样的怪物吗?他是卡乌奢的‘使者’,是他的耳朵,眼睛或是还有嘴巴,有着他的力量,虽然只是那么一丁点儿,但也足以对抗一只巨龙了,你觉得你冲出去会有什么作用?呃,等等,或许是有的,他能吃得更饱些,哈哈,确实如此。”匕首用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声调笑了两声后:“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有,你救不了你的小矮人,甚至救不了你自己,你身边没有哪怕一个同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你,然后把你撕成碎片,又或者,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让你尝尽了苦痛之后才得以前往哀悼荒原。”
“我也会。”盗贼在心里说:“我也会,在我走出这里之后,我会把你交给克瑞玛尔。”
“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真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她并不是最美的,葛兰,也不是最聪明的,她没有地位,没有财富,也没有力量,连最起码的贞节也没有,你甚至不敢保证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像这样的弗罗牧师遍地皆是,好吧,就算你是在怜悯以及移情,不管怎么说,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弗罗牧师,但每一个弗罗牧师都差不多有着相似的经历,梅蜜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也许你一走出极北之海就能碰上另一个,或者一百个,想想吧,那时候你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如果你在这里死了,或者变成了一个残废,那就更可笑了。”
“我给过她承诺。”
“嗨!”那个声音轻蔑地说道:“一个盗贼的承诺,简直和一个娼妇的誓言差不多的滑稽,你是一个盗贼,一个老练的盗贼,犯下这种错误可不太应该。而且……”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葛兰向前看去,他看到了死去的梅蜜,她的宝石眼睛还大大的睁着,嘴唇打开,像是还在向她的爱人呼救,但她从脖子往下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些残破的内脏与骨头碎片,现在那只怪物正在吞掉她那双美丽的长腿:“好像一切都有点晚了。”那个声音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还要出去吗?”那个声音问:“但除非你是个神,不然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束缚着盗贼的力量放松了,他又可以行动了,但他怎么也无法如他想象和以为的那样冲出去,愤怒地将匕首刺入那只怪物的身体里,他只是站在那儿,站在那儿,站在那儿卡乌奢的“使者”在餮足离开后好一会儿,他才缓慢地解除了隐身的状态,从阴影里面走出来,走到梅蜜留下的些许痕迹前,那只怪物最后连梅蜜的头也吞进了肚子,地面上除了冻结着的血迹与碎屑之外什么也没留下,葛兰跪下,双手按在地面上,他摸索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前一片模糊,他以为自己在流泪,但他抚摸面颊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干燥无比。
最后他只找到了两根手指,也许是因为太小才会被怪物丢弃,盗贼抓着那两根手指,冰冷的细小柱体从他的掌心一直冷到了他的心脏。
“我会记得的。”他说,一边抓住他的匕首。
那个声音突然大笑起来,“诸神在上,”它叫喊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它在葛兰的头脑中尖叫,“你以为我是那个蠢匕首吗?”
葛兰猛地绷紧了身体:“你是什么?!”
“我是你,”那个声音甜蜜地说:“是你,葛兰,我就是你,你的理智,你的冷酷,你最忠诚的朋友,你属于盗贼的那一部分,”它说:“还记得那个摆放在桌子上的蜡烛脑袋吗?”
说完它就消失了,只留下盗贼一人。
周围的光线突然不再那么晦暗了,盗贼抬起头来,紧接着,他迷茫地站了起来,因为他发现紧握在手里的手指不见了,血迹和无法辨识形状与种类的碎屑也不见了,但他看到了那根点缀着羽毛与绸缎的拐杖,或说是碎片,它断裂成了好几截,萎靡不振地落在一根冰笋的阴影里。
发生了什么?他问,但没有人或者声音回答他,他抽出匕首,匕首安静的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任何异样,他呼喊着另一个自己,但得不到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