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 第314节

“现在不了。”哈威说。

“平民们可能会因此畏惧你。”

“以及憎恨我,”哈威语调平和地说:“就像那些议员那样,但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那些小花儿的危害了,我不能看着我的子民就此无知地堕落下去。”

“我现在几乎有点后悔,”阿尔瓦法师喃喃道:“你知道你将来会面对什么,还有会得到怎样的待遇,你是我的朋友,哈威,我原本不该把你拖到这个泥沼里来。”

“但我还是会看到这个泥沼的,它距离你我是如此之近。”哈威说:“我会连靴子也不脱就跳进来的。”

“别和我说你想要做一个圣人。”

“就让我做一个圣人,”哈威站起来,转过书桌,将手放在阿尔瓦法师的肩膀上,“我非常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很高兴我能这么做,我知道,阿尔瓦,你是在为我忧心。但是,我亲爱的朋友,碧岬堤堡原先是个自由城市,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不受强硬管制的生活,碧岬堤堡原先的法律宽松的就像是一张渔网,尤其是对于本城居民但现在不行,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我他们渴望那种药草带来的如同滚滚潮水般的金币,对我们的告诫不以为然,如果我今天宽恕了一个带着几盎司药膏的游商,明天城市里就会多出上万个,而那个种植了药草的农民不被绞死,那么我敢担保,今天盛夏我们就能看到城郊外遍布艳丽的花朵。阿尔瓦,我们正在建造一座大堤,而一座大堤,只要有一只蚂蚁在里面筑巢,那么它的溃塌也就指日可待了。”

“那么你应该得到我的帮助,而不是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罪恶。”

“只要你在碧岬堤堡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哈威说,一边重重地拍打着朋友的肩膀,一边露出笑容,他的眉毛往上抬起,皱纹在额头上堆积起来:“谁不知道碧岬堤堡有着一个极其强大的法师阿尔瓦呢,你比一支军队更令那些盗贼和海盗们为之恐惧与敬畏。当然,还要那些总是蠢蠢欲动的手指和舌头。”

阿尔瓦走出哈威的官邸,也可以说是大公的堡垒的时候,心情仍然一片沉重哈威解散议会已经让碧岬堤堡最具权势的那些人与他成为死敌,而他所颁布的,严苛的法律与细密的条例更是压迫得平民们也透不过气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畏惧,但心里却充满了怒火,只是碍于士兵与骑士们手中的长矛刀剑,以及阿尔瓦法师才没有爆发出来。但阿尔瓦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听到了吵闹的声音,被打断了思考的法师严厉地看向那个方向,发现几个士兵正在追逐着一个孩子,阿尔瓦法师的弟子伸出一只手,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猛地撞在一个透明的屏障上面,他仰面跌倒,捂着那只可怜的鼻子,随后赶到的士兵立刻把他提了起来。

“他做了什么?”阿尔瓦法师问:“盗窃还是抢劫?”

“我没有!”那个孩子立即大叫道,但因为鼻子遭到撞击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一口大缸里发出来的。

“他的确没有,”那个士兵向阿尔瓦法师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说,“但他用血涂抹了官邸的墙壁。”

阿尔瓦法师依照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他看到了柔和的象牙白色墙壁上确实有着血迹,它们被涂抹的乱七八糟,但还是可以看出字母的大略形状,而这些单词,虽然有着一两个字母的错误,但还是可以看出它们原先应该是“恶魔”,“粪便”或是“死亡”之类的。哈威的士兵们都学习过如何写字与读书,但这些字母都写【涂抹】得很大,又太杂乱,大概也只有对文字格外敏感的法师才能辨认的出来。

“谁让你在上面写这个?”阿尔瓦法师严厉地责问道。

孩子畏怯地看了一眼这个身着长袍的人,那是个法师,他的母亲教导过他:“我没有!”他抵赖道。

“你的手掌上还带着血迹呢。”士兵们好笑地说。

“你知道你在羞辱一个大公吗?”听到这句话后,士兵们的神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或许可以容忍一个孩子的恶作剧,但如果这是一个有意为之的侮辱性行为,那么这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罪名。

孩子僵直了一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似乎快要被自己的恐惧折磨死了,但极其突然地,他猛烈地挣扎起来,在发现自己无法逃脱的时候,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那就绞死我吧!”他喊道:“绞死我,把我挂在城墙上,就和我的父亲一样!”他尖利的声音几乎要震破士兵和法师的耳膜:“尽管去做吧,为了你们的暴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我的小妹妹也死了,现在我的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而我也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没关系,把我也挂在城墙上,向你们的暴君献媚去吧!把我挂在我的父亲身边,让所有人都看看,看看那个魔鬼的恶……”

阿尔瓦法师的弟子看了一眼阿尔瓦法师,他擅自施放了一个法术,但他确实觉得让这个孩子继续喊叫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碧岬堤堡的法律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无知与莽撞而判处他绞刑,”阿尔瓦法师说:“你必须感谢这一点。”然后他对士兵说,“把他带走吧,告诉法庭他犯了怎样的过错。”

士兵们向法师再次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阿尔瓦法师本能地伸出手,在袋子里摸索了一会,他的弟子在等待了大约一刻的时间后发现他正在找什么,基于对导师的了解,他提醒道:“导师,您已经很久不抽水烟了。”所有的烟草和烟具都被他自己扔掉了。

阿尔瓦法师这才想起他的次元袋里可能只剩下了果干和浆果,他捏出一枚蔓越莓果干放在嘴里,同时坚定了他在看见那个孩子时有所动摇的心,因为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所缅怀的正是那种药草所散发出来的甜香味。

“葛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骑士修说:“一个弗罗的牧师告诉我们的。”

“连着梅蜜一起?”伯德温皱起眉头,对于葛兰是否离开他并不那么在乎,但他在乎葛兰手中的那块碎片,他本想连着把它一起奉献给他的神祗泰尔,但这毕竟是葛兰的,而且他得到的碎片就和他的本性一样污浊不堪,就算伯德温不是个施法者,也会不由自主地被那种阴冷可怖的气息所震慑。

和伯德温与李奥娜得到的碎片完全不同,特别是伯德温得到的那块,它就像星辰那样落入前圣骑士的怀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而李奥娜的碎片则散发着蓬勃而旺盛的生机,等到他们醒来之后,伯德温才发现不但是他们之前在冰海中受到的伤害痊愈了他们还记得“唯爱之女”,或是说弗罗似乎已经被那柄匕首摧毁了,但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葛兰竟然还把梅蜜的身躯带了出来,虽然他们谁也没想到梅蜜还能够回到他们身边。

是的,回到他们身边的是梅蜜,而不是弗罗或是“唯爱之女”,留在她身体上的两处致命伤只留下了两道优雅展开的浅红色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花瓣或是羽毛,虽然她的苏醒很短暂,但确实一天比一天长。

伯德温知道这或许是符文的碎片在展现他的力量,他握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像活着的心脏那么搏动和滚热,而且他尝试着把它们悬在一具已经被狼群撕咬的七零八落,可以看得到白骨与内脏,完全可以说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气息的海豹身上的时候,他惊奇地看到有光点从他的手掌里坠落,那些光点一进入到海豹的残躯内就让那些皮肉重生了,没一会儿那只有着五百磅重的大海豹就能摇头晃脑的摆动身体,想要距离那些碎片更近一些。

伯德温马上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些碎片还残留着多少力量,又或者梅蜜的回归是否与它们有关。但他已经决定了,这些力量都将被奉献给泰尔另外让他有点不安的是,这两枚碎片的力量没能让他的右手臂回来,他的手臂像是死了,就算他把它们放在残缺的地方或是命令秘银假肢离开也是如此。

在征得李奥娜的同意后,考伯特船长辗转寻找到了一个泰尔的牧师,他同意将这份珍贵的奉献带去距离最近的一个泰尔神殿,放在天平上,看看是否能够就此让泰尔宽恕伯德温的罪过。

牧师站在神殿前那座巨大的黑铁天平前,天平的托盘可以容纳一个泰尔的骑士全副武装地站在上面,它是泰尔的标志,也是泰尔的祭台,而那两块碎片被握在牧师的手里。

在其他追随者的注视与见证下,牧师放开手指,将符文的碎片投入天平,他们听到了金属与金属撞击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但黑铁的天平一动不动虽然它很大,但它的结构异常灵巧,而且敏感,哪怕只是在一端放入一片树叶天平也会产生变化,虽然十分细微。

“这怎么可能?!”那个还很年轻的牧师喊道:“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违背教义的事情。”虽然带着它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壮和灵敏过,在他来到这所神殿的路途上,阳光从未被云层遮盖,而夜晚月光与星光也总是照耀着他的前路,但作为泰尔的追随者,他从未想过要将其纳为己有。

“禁声!”神殿的主任牧师喊道:“没有一个无辜的人会在泰尔的手掌下受到污蔑,也没有一个罪人能够从泰尔的眼睛里逃脱。”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天平的托盘,深黑色的金属与珍贵的秘银精金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用以镶嵌成形的宝石在阳光下更是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你并没有辜负你所受到的嘱托,”主任牧师说:“但你可以把它们拿回去了,交给原先的主人,然后告诉他,公平而正义的泰尔并不愿意接受这份奉献。”

“为什么?”这句话完全就是脱口而出,这是多么珍贵的魔法符文哪,而且这个年轻的牧师也听说过伯德温的事情,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这个曾经的圣骑士会堕落到这个程度,就像很多人所以为的那样,伯德温的罪行依然就像是笼罩在浓厚的迷雾中,迷雾散开后,也许是沼泽,但更有可能是澄澈广阔的湖泊。

即便这两只符文碎片无法赎回伯德温所有的罪过,但至少天平应该倾斜一点点吧,而现在的情况,只能说他被泰尔彻底地拒绝了。

远在龙火列岛的伯德温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泰尔拒绝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被奉献的那位倒是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份小礼物。

如同大雾般的细雨从宝石蓝色的天穹落下,风裹挟着它们,就如同披覆着轻纱的女神那样悠然自得地掠过整个银冠密林,树木们在欢呼,鸟儿们震颤着羽毛,松鼠们啜饮着叶尖滴落的水珠,鹿群静静地伫立在雨中,透明的雨滴在它们的皮毛上停留,就像是密林为这些皮毛华美的生灵额外预备了一件晶莹剔透的斗篷。

而精灵也都从树屋中走了出来,他们仰着头,微微地闭着眼睛,享受着雨水的滋润与清凉,雨水从他们的睫毛上滚落,又渗入微笑着的唇角隙缝。有些精灵甚至脱去了全身的衣物,让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自然的赐予,他们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如毫无瑕疵的雪花石,但要比冰冷坚硬的石头更柔软,更美丽,充满了勃勃生机。

“太任性了。”佩兰特说,一边神色柔和地看着在细雨中欢笑的小女儿,凯莱布丽尔还是第一次看到雨,她的眼睛亮晶晶地,不断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透明的丝线,但只能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她并不因此感到沮丧,而是更加兴致盎然地把手伸进嘴里,去品尝它的味道。

“有着这个,”密林之王向他展示手中的碎片,“我并不需要动用太多我自己的力量。”

“我只希望您更加谨慎一点。”佩兰特板着脸说。

而密林之王只是微笑,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堪称无赖在经过生命之泉的时候,他屈起手指,轻轻一弹,碎片翻滚着落入泉水,泉水荡漾了一下,就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第407章 纷乱【4】

李奥娜满怀欣喜地抱起了一个婴儿,这个孩子是一个诺曼士兵与一个“巧手”女奴所生的。这个女奴非常擅长制作皮甲,尤其是龙火列岛常见的鲸鱼皮与鳄鱼皮,是少数被允许解除外人的奴隶之一,她已经二十岁了,但之前一直就在服侍看守侧岛的宦官,有时还要帮他记录与计数,所以摄取的药物也少,比起其他女奴,要聪明与健康得多。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设法从有着自由之身的士兵而不是奴隶那儿获得了一个丈夫。

骑士修紧蹙着眉,这是他的疏忽,诺曼人与龙火列岛的奴隶语言不通,栖息和劳作的地方也不一样,尤其是士兵,他们十天里只有一天可以离开驻地,因为在离开雷霆堡的时候,有很多士兵都失去了妻子和孩子,所以修和盖文虽然知道他们会去寻找娼妓这毕竟是人类最原初的欲求之一,所以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只要他们能够在军规所要求的时间里回到驻地就可以。而且亚戴尔也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玩笑般地提醒过他们,有几个年轻的诺曼小伙儿颇受青睐当然,她们的父亲不是酒馆或是旅店的主人,就是渔民,又或是游商,相比起终日按着匕首游荡,狡诈多变的盗贼或是海盗,诺曼的士兵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修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但一个女奴又有所不同,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龙火列岛的每一个奴隶都是属于他们的领主克瑞玛尔了,修、盖文、亚戴尔乃至伯德温,认真说起来只是他的客人,克瑞玛尔大人固然是个宽容和慷慨的人,但现在这个士兵所做的事情和不问而取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修的眼神就变得冰冷而残酷,他没有妻子,当然也没有孩子,那些诺曼小伙子几乎都是被他当做孩子来看待的,他当然不会将错误归咎在自己的士兵身上但伯德温向他摇了摇头,这是诺曼人在到达这里后所诞生的第一个婴儿,不管他的母亲是谁,他的父亲都是一个诺曼人,他将来也是一个诺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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