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诺斯回到之前的走廊上,黑暗术已经失效,一只石像鬼被黏结在地面上,这种来自于狩魔蛛囊袋的黏胶在格瑞纳达人中极受青睐,也有很多用途,不过最为广泛的还是这种,达诺斯如法炮制地毁掉了这只石像鬼,正当他被一线金光吸引,俯身捡拾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轰鸣声,然后是白亮的火焰与翻滚的烟尘,连接着走廊的一个房屋被打开了不是门,而是墙壁,一个术士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狼狈地拍打着自己的长袍。
“你遇到了什么?”
“三具木乃伊,”术士说:“你呢?”
“一对儿石像鬼,”达诺斯说:“还有几只可爱的小骷髅。”
“希望我们做出的选择正确,”术士说:“这样我就觉得很不错了,实在不需要更棘手的东西让我们的夜晚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
“这可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事情。”达诺斯说,与此同时,在术士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短剑刺穿了后者身后的空气,伴随着一声扭曲的尖叫,一团躲藏在烟尘里,若隐若现的雾气突然有了重量和形体,一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幼童,或者说说是吸血衍体,也就是吸血鬼在用餐完毕后偶尔会缔造的残渣它的爪子距离术士的后颈不过三寸。
“我也许应该感谢你,”术士说:“但这很危险,达诺斯,或许我会杀了你。”
“也有可能是我杀了你,”达诺斯说,他不知道克瑞玛尔殿下选择下属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标准,这个术士并不是他从术士塔中邀请而来的,他原本就属于龙牙,也许是黑发的龙裔想要进一步清理他的兄长米特寇特在龙牙中的势力?即便如此,达诺斯也觉得至少这一位不是什么好人选,他竟然没有判断出自己与他之间差了多少,盗贼的短剑在收回之后,他连一个手势与一个咒语都没能发出。或者他认为符文和防护法术可以阻挡一个盗贼的刺杀,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盗贼和刺客就不会成为施法者们最讨厌的职业之二了。
“你知道我们的殿下在哪儿吗?”达诺斯真心希望术士还有着那么一点用处。
“只能确认大致的方向。”术士说。
“这就可以了,”达诺斯说:“开始跑吧。”
他们被吸血鬼,以及吸血鬼的衍体追逐着跑过半个主堡,还有三个骑士与另一个术士,他们在一个矗立着六座钢铁蜘蛛魔像的大房间里与又两名骑士喜相逢毫无疑问的喜相逢,因为那些钢铁蜘蛛魔像在术士们的混淆法术下开始攻击吸血鬼,还有那三个骑士与术士引来的僵尸与巫妖狗主堡中的房间一个一个地被这些陷入了盲目状态的怪物毁坏,不断有魔法陷阱被触发,他们以术士为中心,以三角锥形阵型前进。
在路经一个房间的时候,为首的术士突然举起手,格瑞纳达人立即停住了脚步,然后,他们看到术士立即撕碎了一个卷轴,一个阻碍声音、光亮与形体的圆形罩子将那个房间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起来。达诺斯之前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只看到了那个房间里有着一根大约只到他腰部的立柱,立柱上危险而又精细地立着一个瓶子。等他们跑的足够远了,达诺斯才问:“那是什么?”
要比另外两位术士聪慧和敏锐得多的红袍瞄了一眼达诺斯:“是召唤,召唤魔鬼或是恶魔,不过最大的可能是恶魔,因为大多数恶魔都能召唤出另一个同等级或是更多等级较低的恶魔,如果我们不想被无穷尽的恶魔湮没,最好不要去动那个瓶子。”
他们奔跑到主堡连接着后方两个次堡的纤细吊桥上时,几乎无需再去寻找克瑞玛尔的去向,或是猜测这里主人的身份,因为他们已经能够感觉到那股令人浑身发寒的恐惧气息在巫妖撤去伪装之后,这股气息就像是装在一个小柜子里的巨龙一样让人无法回避与忽视,何况还有缓慢而坚定地沿着吊桥铁链爬向他们的冰霜。术士和骑士们迟疑了一下,就迟疑了一下,他们就不必做出选择了,因为剧烈的震荡从脚下传来,无数砖石碎裂崩塌,两个巨大的白骨骷髅从沼泽的灰泥中爬出来……达诺斯清楚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抽气,那两个骷髅几乎有主堡那么高,但这并不是最后,在那两只巨型骷髅站立起来之后,在终于彻底溃塌的主堡下方,伸出了一个让达诺斯无比熟悉的头颅。
长而宽大的颚骨,深邃的眼窝,交错的獠牙,狰狞的颅骨还有长长的尾骨与覆盖着残破膜翼的肱骨与指骨。
“龙。”达诺斯在心里说,“我们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个。”无论是最糟糕的龙巫妖还是骨龙。他以为后一句话是自己莽撞地说了出来,但不,做出这件蠢事的是他身边的术士,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与懊悔,显然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们这些人可以成为这样一个巫妖以及其随从的对手。在达诺斯做出什么之前,他就逃走了,或者说,试图逃走,漂浮在骨龙上方的巫妖一下子就看见了他,骨龙弯曲脖颈,无形的嗦囊鼓动着,一股强有力的酸液从它疏朗的牙齿间喷射出来,毁掉了术士的防护法术,他喊叫着扔出一个法术,火焰笼罩了骨龙,灰白色的骨头因此变得黑点斑驳,但这并没能造成太大伤害,骨龙竖起翼骨,指骨的尖端扫中了术士的双腿,他从断折的台阶上跌落下来,一只白骨的手掌接住并且立即紧紧地攥住,之前有可能是超大型的巨人,达诺斯是说,只在书本上看到过的风暴巨人将术士放进牙齿间,他被咬断,断裂的躯体掉了下来,这次没人接住他了,除了一群巫妖狗,它们撕咬着它,虽然它们事实上也是不需要任何食物的。
“我记得书本上说风暴巨人是不吃人的。”一个龙牙骑士喃喃道。
“他连物种都变了,”达诺斯轻声说:“你总得容许他跟着变变口味。”
“不过我们确实希望渺茫。”仅剩的一个术士叹着气说。
他们站在主堡的残骸上,幽魂、巫师狗、僵尸、变形的钢铁蜘蛛魔像,还有一只弗洛魔与两只怯魔【当然,我们不该忘记那个瓶子,幸运的是这只弗洛魔没能召唤出另一只弗洛魔】,这将是一场艰难而又绝望的战斗。
“您还想说些什么吗?”巫妖问道,他的敌人并不惊惶,最少看上去如此,不死者为此感到不快,他挥动手指,落在了骨龙的颅骨上,骨龙发出一声生者无法听见的嘶叫,抬起双翼,做出一个威胁的姿态,“您的骑士和术士都不像是能来救援您的样子。您确定还要继续下去吗?”巫妖降尊纡贵地说道:“我承认您是一个强大的术士,但您必须承认,您已是穷途末路您甚至无法成为我的敌人,”他轻微地摇了摇头,藏在兜帽下的头骨反射着细微的光芒,这同样是一具被打理的很不错的骨头架子:“放弃吧,我可以放过您的随从,免得他们白白死去。”
异界的灵魂表情有点复杂,“卷轴里写了些什么?”
“您应该还记得您曾经摧毁了一个城寨,”巫妖说:“城寨的主人是我的……下属,他为我带来金币,施法材料还要饲料。您杀死了他,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红龙有求于我,而您是一份补偿与酬劳。”
“也许不止于此,”异界的灵魂说:“还因为他是您的后裔我应该这样称呼您吗?陛下,您离开了您的国家,隐姓埋名,离群索居,因为您不再是个生者,但您在那个时候还是有着一点小小虚荣的,所以在丝毯上,您的名字旁边,叶子是碧绿色的,因为您终将获得永恒您是这么认为。”
巫妖沉默了一下:“您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他说:“但那并不能改变您的命运。”
“也许,”异界的灵魂说:“我是说……”他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让巫妖回忆起了许久之前,他以为早已忘记了的冰冷与痛苦,“您确实是您。”
风暴从黑发龙裔的双手中诞生,就连骨龙也要为之颤抖的巨大力量拉扯着巫妖的斗篷,惨白的指骨指向异界的灵魂,法术与法术在空中相互撞击,锋利无形的刀刃在骨架上留下无数细碎的伤痕……
“您的丈夫留给了您不少东西,王后陛下,”异界的灵魂说:“但太可惜了,他在转化成半巫妖的时候失败了,您却只是一个爱侣巫妖,相比起他的强大,您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您借助着他的余威与智慧继续统治着这个小小的领地,欺瞒与利用您的后裔为您效力……他的死亡一定令您十分愤怒,因为您不确定自己能够威慑得住另一个施法者或是大公为您搜罗奴隶,不过我想,”他微微一笑:“红龙也未必知道这件事情,您做的很好,或是您的丈夫的确非常地爱您,又因为他是那样的谨慎,当然,作为一个大公,他无需被他人雇佣而泄露自己的秘密也是关键之一……”
“不要来打搅我们!”巫妖喊道,他,不应该说是她,几乎陷入了疯狂之中,但就如这具躯体的原主人所说的,一个爱侣巫妖所能掌握的力量比起巫妖就是个拙劣的复制品。揭破了精细的伪装之后,她的意志与魔法并不能对黑发的龙裔造成威胁。
“抱歉,”异界的灵魂直言不讳地回答:“我想我大概不能。”
第539章 遗骸
达诺斯精疲力竭,即便站在他身边的都可以说是格瑞纳达的精英,但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生者,而不是感觉不到痛苦与疲惫的不死者。
他能够感觉到身边的术士正在折断一根魔杖,不是什么好事情,相对于他们任性的首领,一个格瑞纳达的术士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使用魔杖或是卷轴的,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的杀手锏或是最后的逃脱机会,达诺斯毫不怀疑,如果环绕着这里的不是狂乱魔法区,而且巫妖也有很大的可能限制了传送类法术的使用的话,他们之中仅存的一个施法者也许也会当机立断地抛下他们,但即便他没有想到这些,前车之鉴也已经足以打消这个妄想了。
或者说,他们已经被迫紧到连思考如何让身边的人比自己先去死都很艰难了,他们在一个残缺,但仍然保有着半截墙壁的圆形房间中营造出一个防御圈,术士负责防备幽魂与恶魔们,骑士们则对抗着巫妖狗,僵尸与钢铁魔像,同时兼备术士与盗贼身份的达诺斯则要设法击退任何一只企图从前两者无暇顾及的缺漏中撕开缝隙的可怕敌人,他没有一丝可以喘息时间,甚至在对抗敌人的同时还要注意其他的地方,就像是现在,他集中精神,挥动手臂,一只钢铁蜘蛛魔像在他的法术仰面翻倒,因为它正在攀爬的关系,无法找到足够的立足之地的结果就是咕噜噜地径直滚了下去,滚下去的时候还殃及了它的同伴。而在投掷出法术的时候,达诺斯已经拔出短剑,险之又险地贯穿了一只巫妖狗的头颅,它已经落到了他们当中,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到一个牺牲品。
术士的头发已经被细汗浸湿,他也快到极限了他一边伸出手捏住他的宝石挂坠,一边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它用在这里,这个时候为他做出决定是一缕幽魂,它一边嘶哑地哀嚎着,用以恫吓生者,一边向施法者伸出手指,它的触碰让术士的手肘猛然间麻痹和结冰,他的左手无力地滑落了下去,同时感到一阵混乱,格瑞纳达术士塔中严苛的训练让他立即抬起右手,但第二只幽魂从他的后侧方急袭而来,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挂坠,但无法用力,幽魂细密的诅咒让他根本无法再次集中精神,他想要喊叫,祈求达诺斯的帮助,但他的舌头也被冻结住了术士跌倒的时候,他的意识还很清楚,他看到那两只幽魂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挥舞着手臂,它们虚幻的肢体根本不会对人类造成伤害,能够造成伤害的只有它们的声音和触碰,但它们并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它们憎恨所有的生者,希望他们能够和自己一样抱着无尽的怨恨凄惨地死去,而紧随着幽魂的是一只僵尸,和幽魂不同,僵尸可以用它的小白牙齿将流动着温暖血液的躯体撕得粉碎。
格瑞纳达的红袍感到恐惧,他并不是没有遭受过虐待与死亡的威胁,更不是第一次嗅吸到哀悼荒原的气息,但他很清楚,这次可能他是真的逃不过了,他祈祷着,自己的灵魂能够逃脱巫妖的追捕,不至于被吞吃和作为货币,但随即他敏锐地觉察到,这种恐惧并不单单是幽魂与僵尸带来的,甚至不是来自于巫妖他看到距离他仅有咫尺之遥的幽魂凝固住,而后在转瞬之间变得透明,就像是甘蔗糖消融在水里的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些僵尸就像是沙漠上被堆积起来的怪模怪样的偶人,在轻微的颤动中,他们从颅骨开始细密地崩碎,比沙子还要小的微粒流泻而下,在原地堆积起一个小小的尖锥。
紧接着,术士感觉到又一阵魔法的波动,当一个闪烁着柔和白色光芒的穹庐降临在他的视野中的时候,他意识到那位黑发的龙裔可能要比他们以为的要强大的多。
不死生物们发出哀鸣,幽魂溃散,僵尸与巫妖狗化为沙子,恶魔们咒骂着逃走,只有钢铁蜘蛛魔像还在遵循着主人的命令尝试着杀死入侵者,但它们的力量单一并且之前的崩塌中也遭到了不小的损毁,至少格瑞纳达人在他们的首领回到他们之中的时候已经彻底解决了这些嘎达嘎达的麻烦。
黑发的龙裔,与他们的想象不同,他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除了损失了一件红袍之外。红袍下是一件及膝的白袍,式样简单,没有纹样,与格瑞纳达崇尚富丽的风格格格不入,“无底深渊在下,”术士感情复杂地嘀咕道:“他简直就像是一个泰尔的牧师。”
“这没什么,”他身边的骑士说,他之前刚被一只巫妖狗威胁到了脖颈,“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很喜欢那些穿白袍子的。”
他的同伴瞪了他一眼。
达诺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这时候才想到他似乎没有再能看到那只骨龙,还有巨型骷髅:“那只龙……”他迟疑地问道。
“那不是龙,”克瑞玛尔平静地说,“只是一具伪龙的尸骸而已。”而且现在可能只剩下骨粉可用了。而且被吸取了负能量之后,那些骨粉也许只能用来做饲料或是掺入陶瓷。
术士闻言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收敛的很快,但他还是看到黑发龙裔对他笑了笑,“但我想,鉴于这里曾经是个几乎成为了半神巫妖的不死者的领地,我们还是能够找寻到一些东西的。”
“当然,”他继续说:“我们需要先找到的东西,是命匣。”
之后他们听到了大笑声,但等到他们的殿下伸出手,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才显露出身形:“幸不辱命,我尊敬而又强大的主人,”它殷勤又得意洋洋地说,一点也没有提起一遇到不可测的缝隙或是窟窿,就狐假虎威踹着脖子上的银色细绳先去窥探一番的无耻行为:“是的,我找到了。”
“那么说我们见到的只是一个爱侣巫妖。”
“或者你愿意把她称作眷侣巫妖也可以,”黑发的龙裔说。
“这就不奇怪了。”术士说:“我总觉得有一种难于言喻的违和感。”巫妖确实会炮制与使用有毒的药水,但将自己伪装起来,然后希望敌人自己把它喝下去,这可不是每个巫妖都会做的事情这只能称之为一个如同恶作剧般的小把戏,尤其是他的敌人只有寥寥十数个的时候。
但一个眷侣巫妖这么做就很合理,她本身的力量远远逊色于巫妖,而且总有些仆从是她无法驾驭的,跟别说她原本就欠缺足够的智慧与骄傲。
一般的冒险者可能很难猜到释放了无数法术,藏匿着钢铁魔像、僵尸、巫妖狗和幽魂的主堡并不是巫妖真正的藏身之处,但她的命匣也没有被藏到凋敝之灵以外的地方去,毕竟外界是狂乱魔法区,谁也不知道命匣会在那里受到什么样子的摧残与影响命匣在主堡后方两座次堡之中,埋藏在一个方形的地下蓄水池里。
这些水散发着如同新生巫妖一般的臭味,所有巫妖,除非一转化成功就立即将自己干脆利索地收拾成一具骨头架子,不然都免不了这个过程黑色的水就像是镜面那样倒映着顶面的宝石,在外来者侵入的时候,它们就像是活着的生物伸出的触须那样从池子里爬出来,缠绕着他们,吸取他们的生命力可怜的泥魔蝠用通用语和水族语又是哀求又是诅咒,但它们的声音可通不过厚重的石门与墙壁,它们又用酸液和臭云团攻击,可惜的是黑水没有鼻子,也没有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