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芮
“原因?”灰岭的管理者审视着她,“你想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身体里有着一半精灵血脉的年轻领主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神与表情已经将她天真幼稚的想法一览无遗地展示在管理者的面前。
管理者钢蓝色的眼睛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丝失望之情。
“佩兰特大人……”
“安芮,”管理者说,语气并不严厉,却让少女畏缩了一下:“我们从不接受威胁。”
“我没有……”
“并不是刀剑相向才算是威胁,”灰岭的管理者,精灵佩兰特温和地说,却让白塔名义上的主人羞惭地垂下了眼睛:“安东尼奥法师呢?你有没有去询问过他的意见?”
“……抱歉,”安芮低声说:“我……”她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说,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忘记了……”
精灵苦恼地叹了口气,即便以人类的方式计算,安芮也只有十九岁,若按精灵的年龄换算,她可以说还是个婴儿,成为领主也只有三年不到的时间佩兰特怀疑当初他们是否应该坚决地拒绝上任领主的提议他疯狂地爱着他的妻子,这份爱在安芮的母亲不幸意外身故后达到了顶峰,并且拓展到了他们唯一的孩子身上基于一个人类的狭隘想法,他认为财富与权势既能成为小女儿的王冠又能成为她的利剑,他坚持要让仅有着一半人类血脉的安芮成为他的继承人,继承包括白塔与鹧鸪山丘在内的一大片领土。依照他们所在公国的法律,女继承人确实可行,但安芮的另一半血脉却令一些守旧的顽固派诟病不己……而且他还有着一个嫡亲的弟弟,那个弟弟还有着三个儿子。
最后还是上任领主的弟弟首先做出退让,他尊敬和爱戴自己的兄长,为此他自愿放弃继承权,只为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索要了白塔,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在他的兄长离开了这个世界后,他遵守了承诺,支持安芮成为新的领主,并且派去了他的长子为她效力。
那个正直而坚贞的年轻人爱慕着安芮,这个就连佩兰特都有所听闻,虽然他们的血脉相近,但如需必要,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将分裂的继承权融合在一起也不失是个好结果就算是对俗世间的权利游戏不怎么感兴趣的精灵也能看得出安芮并不适合做一个统治者,她一直被自己的父亲保护着,个性软弱,头脑简单,对很多事物都抱持着一个想当然的态度,你当然不能说她天性恶毒,但她做出的一些事情却要比刀剑更能伤人。
譬如那个未曾出口的想法,或更正确点说,要求。
安芮认为只要给出一次,抑是几次无偿且慷慨的赠予就能转变白塔民众的想法与立场,但佩兰特知道这是错误的且不可行。德鲁伊在成为灰岭的管理者前在这个大陆上游历了近半个世纪,人类中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敌人;他通悉他们的思想,了解他们的行为,他知道在遭受过重大的创伤后,于人类而言,过于不平衡的施舍反而只会招来更多的嫉妒与贪婪,如果他们得不到自以为应该得到的东西,那些暗地里的不满和抱怨很快就会毫不犹豫地转化为暴怒与憎恨。
而且现在的白塔还有一个深得民众拥护的德蒙法师。佩兰特见过那个孩子,他是三个儿子中最像父亲的那一个,和他的父亲一样对精灵抱持着警惕疏远的态度另外,就像罗萨达的牧师们所认为的,他可算不得上是个宽容良善的人。
那本可以说是差点毁了整个灰岭与密林的法术书,正是德蒙交到芬威手上的,虽然他最初的要求是销毁它,但灰岭的管理者却认为这件事情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芬威是个性情执拗,寡言少语的孩子,但要走到那一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佩兰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该怎么做呢?”安芮难过地问道,但这句话更像是她说给自己的听的。
“回去,”灰岭的管理者说:“无论如何,既然德蒙已经继承了他的父亲的权利,那么他也应当尽到一个臣子的义务,你应该回到白塔去,接收他的效忠,抚慰民众,剿灭盗贼我希望我们的老友安东尼奥法师安然无恙,如果确实如此,他将会是你的一大助力,”他略微思考了一会:“……灰岭可以给予白塔援助,但必须在你确定它不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之后,让安东尼奥尽快和我联系,我需要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得到回应,但事实并非如此,安芮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安芮?”
“我可以不走吗?”她说。
有那么一小会儿,佩兰特以为自己的耳朵在战斗中受了不易察觉的伤,或是因为过于疲劳而产生了幻觉,但安芮可没那么仁慈,她紧接着说:“我想要留在灰岭,”她急切地说:“我可以留在灰岭,”她越说越快:“我是一个半精灵,我只有十九岁,而我的母亲,还有父亲都已经死了,我有这个权利,我愿意为灰岭服役六十年,让我留下。”她伸出手去抓住了佩兰特的外袍,湖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而年长的精灵眯起了他的眼睛,“可你不仅仅是一个半精灵!”他后退了几步,挣开了她的手指:“你还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不想做这个主人了,”安芮任性地说:“它让我厌烦,也让我害怕。”
“那么你想把这个责任交给谁呢?”佩兰特问道:“德蒙?”
“按照法律和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说,”安芮苦恼地交握起自己的双手:“好像是。”她不太聪明,但也知道德蒙只会将整个白塔推往灰岭以及银冠密林的反面。
“可我不想回去那儿有些什么呢一群又一群焦躁而无礼的平民,只会抱怨和质问的贵族、议员、行会首领、商人,还有那些似乎永远也无法处理得完的公文……生命之神在上,我已经对这些早已厌倦透顶!我就不能留在灰岭吗?”她哀求道:“佩兰特叔叔,请对我公平一点那时候做出决定的不是尚在襁褓中的我,而是我父亲。您就不能听听我的声音吗?”
佩兰特看着她,这个被人类抚养长大的半精灵是那么的纤细而柔弱,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像她的父亲,但要比他更柔软稠密,带着明显的卷曲,长度差不多可以垂到脚跟,丰润的脸庞小小的,可以用一只手掌托起来,一双温柔的蓝眼睛,这点与她的母亲相似,却没有她母亲的坚定与勇敢。
她的父亲爱着一个精灵,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和那个精灵所生的孩子,却不怎么喜欢其他的精灵接触他的妻子与女儿,尤其是佩兰特,他偶尔前去拜访曾经的搭档和朋友时,总能看见她丈夫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他的嫉恨可以说是光明磊落,毫不遮掩,更不容许他们对他的生活与家庭置喙一二……佩兰特以为他会养育出一个人类狡猾多变,野心十足的人类。
灰岭的管理者曾经为此烦忧过,但现在,他觉得还真不如去面对一个狡猾多变,野心十足的人类呢最起码的,她不会突然想要抛下所有的一切,自顾自地半路走开!
“回到白塔去,”经过一段更为长久的思考后,灰岭的管理者冷酷地命令道道:“让它重获平静”他逼迫性地注视着那双天真无辜的蓝眼睛:“以及,保护亚戴尔,你叔叔除德蒙以外唯一的血脉既然你不想继续担起你的责任,那么至少,你可以给白塔和这片土地留下一个正直可信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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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本找到克瑞玛尔的时候,他正在细心地打磨一只圆滚滚的小棋子,伊尔妲的星盘还在,但棋子少了很多,幸好它们都是银冠木的,要找到相同的原料再打磨一些并不困难,只是克瑞玛尔发现自己的手艺完全比不上伊尔妲,伊尔妲能在只有樱桃核大小的棋子上雕刻上鱼和飞鸟,鱼的鳞片与飞鸟的羽毛清晰可见。
所以放在星盘上的棋子,一些有花纹,而另一些光秃秃的,显得很可怜。
“这是伊尔妲的星盘。”凯瑞本说。
“和伊尔妲的匕首。”克瑞玛尔点头说,他看到了在凯瑞本的腰里悬挂着的那柄匕首,伊尔妲曾拿它来削果子给克瑞玛尔吃。
凯瑞本先去见了灰岭的管理者,他知道伊尔妲死了,以一种让她的同伴与朋友无法置信,猝不及防的方式虽然精灵们并不畏惧死亡,但谁也没想到属于伊尔妲的命运之火会如此突兀而匆忙地熄灭就像是个拙劣的玩笑。
但遭受到最大打击的还是克瑞玛尔,他是看着伊尔妲死去的,虽然他已经杀死了那个偷袭了伊尔妲的巨人,但无论是谁,想要忘记怀抱着友人头颅的感觉都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佩兰特担心年轻的半精灵一时间无法从仇恨与恐惧中摆脱出来,为此他特意提醒了凯瑞本,但就游侠看来,他完全不必为此忧心。
那双黑眼睛依然是明亮而干净的。
第52章 监牢
安芮正在用餐。
餐桌上摆满了食物,这些食物很难让人相信是提供给一个半精灵而不是某个巨人或一群半身人的,却很适合一个富有的领主。
最接近安芮,也是她最喜欢的两种食物是肉卷与泥饼肉卷是由切的很薄的咸味熏肉包裹着鲜肉一起烤制而成的,烤制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刷油,然后切成片来食用;泥饼听上去很普通,甚至会让人感觉有点脏,但事实上,它是一种非常奢侈的甜食,它的内芯是参杂有杏仁、葡萄干,混合可可果做成的蛋糕,蛋糕的颜色相当的深,上面堆积着如同雪山般的鲜奶油,奶油上面再是可可果粉末和蜂蜜,三种颜色搭配起来后让它瞧上去很像是一块被人踩踏过的雪地,它的名字由此而来。
除了这两种,还有带着骨头的风干火腿,炸奶酪块,炖鸡,鲶鱼汤,螃蟹汤和加糖水煮的水果块,配餐的酒是加了黑莓的蜜酒。
还只能被称之为少女的年轻领主用餐的姿态可谓优雅体面,从容不迫。但仆从们时常会感到惊奇,因为她用餐的时间虽与其他贵族女性相等,但吃下去的东西往往是她们的两倍或者三倍,几乎可以与一个骑士相媲美,却还能保持如此细瘦窈窕的美妙身姿私下总有人嘀咕这和她的非人类母亲脱不了干系他们总是这样,所有坏的、不正常的、奇怪的地方都会被猛推到她的另一半的血脉上去,并且被无限制的夸大和扭曲。
这种从未消失过的隐秘论调就像夜晚老鼠在房梁上的窃窃私语,完全引不起安芮的注意,更不会让她不安或恼怒,她的父亲在很早之前就告诉过她,这种议论将会伴随她整整一生,就算她不是个半精灵,那么她也是个女人,又或是太矮、太冲动、太笨拙……她的敌人总会不遗余力地诋毁她,而那些满怀嫉妒的人们也会争前恐后地在她身上挑出毛病来,除非她不再是鹧鸪山丘与白塔的主人,不再拥有这份偌大的财富和权利。
在她转向炸奶酪块与炖鸡时,餐厅的门被推开,安芮贴身侍女中的一个轻盈无声地走了进来她很清楚安芮在用餐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搅,但她还是进来了,表示肯定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安芮去解决。
“精灵们想要见见亚戴尔?”
“还有罗萨达的牧师们,”侍女谨慎地说:“凯瑞本大人,还有安东尼奥大人与一个黑发的年轻法师,叫做克瑞玛尔。”
“继承了比维斯财产的那个,”安芮说:“听说也是个出色的法师,唔,我没有拒绝这个要求的理由,答应他们吧,但时间不能太长,具体请安东尼奥法师自行斟酌问问凯瑞本要不要和我一起用晚餐?当然,还有他的朋友,但如果他们想要在下午见我请帮我婉拒,”她打了个哈欠:“这是我好不容易从那些议员和商人们那儿抢回来的休息时间,我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的睡上一个午觉了。”
侍女深深地屈下膝盖表示听命,然后她又说:“还有一件事情,”她说:“德蒙法师给您送来了一件礼物。”
“承蒙挂念,不胜荣幸,”安芮说,一边拿起绣着小玫瑰的亚麻餐巾擦了擦手指:“这次是什么?”真有趣,她想,自她来到白塔,一向对她视而不见的堂兄已经送来了好几样礼物,从一首简短的赞美诗,到一束沾着露水的蔷薇,再到毛茸茸的小猫和缀着金边的丝绸衣服。
德蒙的礼物被装在一个很小的青铜匣子里,用雪貂的皮毛包裹着,半精灵用纤细的手指把它从匣子里取出来,那是一颗差不多占据了她半个手掌的圆形琥珀,里外都是极其澄净的金黄色,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杂质,乌木的托座连接着一根能够调节长短的秘银链,托座的背面雕刻着生命之神的圣徽作为幸运护符的琥珀能够避开疾病或是瘟疫,在此刻的白塔可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礼物了。
她抚摸了一会,把它放在鲶鱼汤的旁边,和鲶鱼的唇骨摆在一块儿:“去告诉德蒙,”安芮端起蜜酒,喝了很大一口之后说:“我很喜欢他的礼物,”她在装螃蟹的盘子上粗鲁地敲敲勺子:“哦,还有,你觉得,”她似乎是无意地说道:“之前那件与亚戴尔有关的事儿,你觉得我该告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