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 第434节

一抹刺眼的光芒让达诺斯偏过头去,当他看清光芒的来源时不由自主地啧了一声,不为别的,就因为对方装备的秘银外骨骼甲,在阳光下,它可真是太耀眼了。

他的殿下太任性了。

之前从未有过出现在奴隶以及玩物身上的秘银精金,就算是最微小的装饰,也能够熔铸成一枚箭头或是作为盔甲的镀层。而克瑞玛尔殿下的兽化人奴隶却装备着一整副的……当达诺斯知道它们被称呼为外骨骼甲的时候觉得非常确切,它们就像是一只只有在深渊里能够看到的骨蜘蛛,伸展开众多的手脚紧紧地拥抱着身形曼妙的女性,有大约六支尖锐的爪子探向羽翼,让这两只沉重的羽翼不至于成为兽化人的负累与痼疾,魔法让她们可以轻盈地在空中转折,起落与飞行。有人说,克瑞玛尔殿下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可怜的没有一分一毫属于自己的力量,有着一个红龙母亲的凯尔门与凯尔丝不说,就连新王身边的米特寇特也可以公开地怜悯他,当然,对于纯粹的格瑞纳达人来说,这种怜悯近似于一种隐晦的羞辱。

他们等待着,在黑市的赌场之中,这位血统不纯的殿下是庄家最为青睐的对象,达诺斯回忆了一下,有人押注说他会在三个月内再一次“意外”【我们都知道的那种】身亡;有人押注说,他会设法逃走,或是逃入术士塔,或是逃入其他国家,毕竟上一次他也是这么做的;也有人押注说他会成为格瑞第的祭品,或术士塔中某位导师的试验品,林林种种,不一而足,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获得新王与格瑞第的宠爱吧。

新王的思想还有可以寻觅的踪迹,他憎恶凯尔门与凯尔丝,就和他的红龙妻子一样,他也希望这两个孩子从未出生过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红龙厌弃凯尔门与凯尔丝是因为他们愚蠢而又虚弱,但新王……是因为格瑞第吧。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格瑞第会如此纵容新王,就像是新王为何会如此厌憎格瑞第若说只是因为权力,那似乎有点太过牵强了,毕竟在新王之前,格瑞纳达的每一个国王都可以说是格瑞第的傀儡,他们在格瑞第面前,所能得到的恩宠可能还不足现在这位新王的十分之一。

米特寇特原本是新王的一柄匕首,可惜的是,作为武器,米特寇特显然太过聪明与懂得变通了,他虽然从新王那里得到了龙牙军团,但他并没有意思让自己陷入到一个毫无后路可退的境地里,他固然为新王效力,但他也会避让开凯尔门与凯尔丝的锋刃,只在他认为需要的时候略加惩戒警告;但米特寇特真不该忘记他的父亲也不是一个有眼无珠的白痴,难道还有谁能比后者更懂得虚与委蛇与阳奉阴违吗?他已经在格瑞第的脚下苟延残喘了数百年,时间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格瑞纳达王都要长,米特寇特的行为让他愤怒,但他直到他重新取得一枚新的,有力的筹码才松开自己握着长子的手。

达诺斯的唇边浮上一丝嘲弄的微笑,发自内心地说,他的新主人可要比米特寇特做的好多了。凯尔丝的死亡,谁都知道是谁在后面操控,因为涉及到了近半个“蜂巢”的关系,王都的主任牧师连续几天都在大发雷霆,但谁也没能找到可以作为证据提出的蛛丝马迹最后只得以一场据说是年轻牧师错误地在房间里召唤了自己无法掌控的恶魔,从而造成了这个悲惨意外的结论而宣告整件事情的终结。

在术士塔,在酒馆里,在商人们的宅邸里,在娼妓的床榻上,甚至是在浴室里,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几乎每个人都在赞美策划了这一阴谋的克瑞玛尔殿下,很显然,他虽然离开了格瑞纳达那么久,但他在年少时就从格瑞第以及他的导师那里学到的东西他还没有全部忘记,甚至有青出于蓝出于蓝之势,看看他的计划吧,不但恶毒,并且大胆,谁能想到他会在自己离开了格瑞纳达的王都的时候这么做呢?他留下的都是些什么奴隶,一个堕落的罗萨达牧师,还有一群很难说更忠于谁的侍从,龙牙军团固然有驻守在王都近侧的,但那时候他取代米特寇特不过月余,谁都看得出,龙牙的骑士们并不觉得米特寇特殿下会离开太久。

王都中的绝大部分,或者更正确地说,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大概都没将这个黑发的龙裔视为格瑞纳达人吧,即便他们在他面前屈膝,但心中更多的还是不以为然。达诺斯真想知道是什么人为这位陌生的殿下效力,如果可以,达诺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和他做个朋友也许偶尔还能一起去喝个酒,找个女人,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突然的一声唳叫中断了达诺斯的臆想,一只鹰首狮身兽正威吓般地向有翼兽化人张开尖喙,它的尖喙张开到最大的时候完全可塞进兽化人那颗小小的脑袋,一合之下它就会像是一颗饱满的葡萄那样猛地爆裂开,但有翼兽化人只是耸起了双翅,羽翼尖端的秘银爪趾刺入半片白猪这是她们的工作,为这些狰狞暴躁的怪物们喂食,这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好事儿。人类在鹰首狮身兽们的食谱上常年居前,这也是为什么有三分之二的龙牙骑士被他们的坐骑从数千尺的高空丢下的原因,说来有趣,他们彼此轻蔑,那些骑士认为这些鸟头只是些长翅膀爪子的驴子,而鹰首狮身兽们认为它们允许人类坐在自己的脊背上是赐予这些“食物”格外的荣耀……嗯,结果我们都看到了。

说来还是他的新主人克瑞玛尔殿下的锅。

达诺斯欣赏着有翼兽化人与鹰首狮身兽们的缠斗,鹰首狮身兽起初或许还有一点轻慢之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狂暴的性情也逐渐完全地显露了出来,虽然作为有着一定智慧的狮身兽知晓这些人类身份不同于扈从与佣兵,只是……战况变得愈发激烈的时候,别说是它了,就连有翼兽化人也在发出疯狂地尖叫,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现伤亡。

“你不去制止一下吗?”达诺斯突然说。

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站在有翼兽化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美丽的面容上带着战士般的坚毅,她没有对达诺斯的建议给出反应,只是谨慎地后退了一步,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就这样微微垂着肩膀,转入到达诺斯无法直接看见的地方,“真需要这么警惕吗?”达诺斯低声说,然后提高了声音:“嗨,”他说:“我们可是一伙儿的!我什么也不会做!”

他等了一会,但很显然地,那位有翼兽化人根本不相信他,他走过去瞥了一眼,发现她早就无声无息地溜了,但他真的什么也不会做吗?达诺斯微微一笑,在袖子里撤除了习惯性做出的施法手势。就在这短短的一会儿里,鹰首狮身兽与那位年轻,或说年幼的有翼兽化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比达诺斯以为的还要好些,鹰首狮身兽只是懒洋洋地趴伏在那里,但当有翼兽化人将一大块白猪肘子扔到它面前的时候,它没有再做出威胁的姿态,而是低下头去,啄起那块肥美的肉块。

达诺斯感到了轻微的嫉妒,他当然明白这是一种可以称得上温柔的教导方式,而且比让一个术士,一个骑士来教导更好姑且不说格瑞纳达人是否会屈尊为一个奴隶做导师,即便术士们可以施放飞行术与漂浮术,他们的背脊上也没有翅膀,他们也无法感同身受地领会到这双羽翼为这些奴隶们带来的改变至于可以用双臂挥动宽剑的骑士就更不用说了。但鹰首狮身兽也是有着翅膀的,它们无法使用武器,只能使用尖喙与爪子,这点又与有翼兽化人巧妙地契合了。有翼兽化人没有手臂,只有羽翼,能够称得上武器的只有双翼翼尖伸出的秘银爪趾,还有膝盖部分的尖刺,这难道不就是她们的尖喙与爪子吗?

但在整个过程中,无论是克瑞玛尔殿下,还是他身边的那位堕落牧师,或是召唤而来却不愿意离开的魅魔,还有据说那位灰袍,都没有出现这种做法又让达诺斯感到熟悉。在格瑞纳达人们的认知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有时候这个代价高到你需要付出你的性命。

这些真的只是出自于克瑞玛尔殿下在格瑞纳达度过的岁月吗?他离开了那么久,那位导师没有在他的生命里留下足够深刻的烙印吗?达诺斯不相信,“真想见见您的导师啊,殿下。”他轻声说。

达诺斯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或者说,一个不死者,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距离他不过数百尺。

在黑塔的最高处,是克瑞玛尔的住所与观星室,不过就在黎明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这个房间被一个百无聊赖的灰袍占领了。

“好久不见,”他温柔地对巫妖说,“我最最亲爱的弟子,真高兴你一点都没变,额,我是说,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野心勃勃,并且满怀苦恼。”

巫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位灰袍,正如我们猜测的,正是他真正的导师,掌握着契约的那一位,在七十七群岛上,他是一具除了喉咙浑身上下都有声音的骷髅架子都有所耳闻的疯癫半神巫妖埃戴尔那,在格瑞纳达的王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灰袍忽略他曾经将每一个术士塔的导师揍成了小饼饼的光荣战绩。

是的,他愿意做一个灰袍,他就是一个灰袍,在七十七群岛的时候,他愿意做一只猴子,还有不死者们不远千里地弄到了香蕉作为午夜茶会的甜点呢。

巫妖每当想起导师骄傲地说:“这就是力量啊!”

他就想要穿越回去干掉那个年幼无知,天真可爱的自己……

第585章 新城【2】

埃戴尔那在施放相应的法术之后,和所有的灰袍一样看上去仍然是个有血肉的生者,等阶不够的人根本无法用自己的眼睛或是魔法看穿经过精妙伪装的外表。他被怀疑拥有红龙血脉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他就和每个龙裔那样有着一张几乎只能用艳丽来形容的面孔,但因为负能量的侵蚀,灰袍们的面颊永远是不祥的青白色,而他们的嘴唇也淡的可以随时消融在冰冷的肤色中,他的头发从肩膀垂到腰部,薄薄的浅褐色遮掩着下方的灰白他坐在那里,面容温和,就像是另一个位面之中,被保留了很久,以至于发黄与褪色的纸质照片。

如同克瑞玛尔将来的弟子抱怨过的,作为一个施法者,灰袍当然不可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定时而频繁的清洁本来就是诸多施法者特征中最为显著的一条。即使偶尔也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异类,他们也要顾忌一下调配药水、整理施法材料与描绘召唤阵法时会不会因为碎屑、落发或是油垢产生不可饶恕的错误,魔法的严苛可不仅仅体现在手势与发音上。只是人们看到灰袍,以及巫妖们经常出现在倾颓的堡垒与陵墓里,就一厢情愿就地以为他们……嗯,并不那么在意环境与本身,殊不知有经验的冒险者,在进入到一座疑似有着不死者盘踞的寂静建筑时,在看到厚重的灰尘,腐烂的动物躯体、骨架以及遍布的蛛网时反而会放松死灵法师们的隐形仆役、幽魂和不死生物们难道都是用来当做摆设的吗,在长达数十年,数百年上千年没有旁人打搅与造访的时候,主人忙于探索魔法的奥秘,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大概就是做整理和清洁了陵墓的地面比平民的床铺还要干净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灰袍们难以处理的大概就是他们的长袍了,能够抵御负能量侵蚀的衣料不是没有,譬如深渊的魔鬼与恶魔们从无数性情执拗的人类身体里活活抽出来的经络,在恶徒的骨髓中浸泡过七次后,它们可以不至于那么快的腐化,但只有寥寥无几的施法者会愿意将时间耗费在这些对他们的研究几乎毫无用处的东西上他们顶多只会在幽魂的提醒下让自己不至于赤身露体有碍观瞻,但我们都知道的,最先脆裂的地方总是在摩擦得比较多的地方,像是袖口和袍角,但这些令人不得不产生些许质疑的丝丝缕缕绝对与肮脏、虫子与老鼠无关!

不过也不是没有注重外表的不死者想过办法,譬如说,在这些容易受到侵蚀的地方装饰秘银,秘银是种延展性极强的金属,它所能牵拉出来的丝线要比最纯净的黄金拉出来的丝线更细更柔软,黄金的丝线都可以被用来编织成衣料,秘银当然也可以,只是因为秘银在负能量下仍然会受到侵蚀的原因,灰袍们与巫妖只会在袖口,袍角【有时候只有袖口缀接秘银的宽边】,出于谨慎,大部分选择了这一做法的灰袍们都会在秘银宽边外覆盖涂层,消弭它们的光芒,但也有与他们不同的,像是现在的埃戴尔那,他的灰袍柔滑而闪亮,袖口与袍角都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微光,虚假的手指上还戴着几枚戒指。

“在您面前,”巫妖老老实实地说,“我始终如一。”

“我很愿意相信你,”埃戴尔那说:“但孩子,现在这似乎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事情。”他像是思考了一下,“让我看看……呜唔,一个‘负能量射线’怎么样?”

“负能量射线”只是一个一级法术,简单的就连一个灰袍的学徒都能掌握,曾经的不死者在识海中翻了一个白眼,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导师就没有翻阅过那本有关于赎罪巫妖的记载,以及观察与探究过现在的自己:“一个‘生命之矢’如何?”他大胆地反问道,不想被惩罚和驱逐的巫妖当然不会去有意释放一个会将他拖入深渊的负能量法术,但生命之矢是抽取本身的生命力,化作一束正能量攻击不死生物的法术他甚至无需转化,支持着这具躯体的是最纯净最浓郁的正能量,想到他的导师身上会多出那么一个冒着烟的小窟窿,巫妖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小激动呢……

“那么说,记载上所说的事情是真实的,至少在这一方面。”埃戴尔那若无其事地转化了话题,“好吧,那么我们接着看看其他的……”

“你在看什么?”有翼兽化人中的年长者落在崩崩身边。

崩崩所注视的是那群肥硕的鸟头栖息的地方,在那些年幼的有翼兽化人每天三次地去做他们的新工作的时候,并不如达诺斯以为的,他们被放到了一个无人看顾的危险境地崩崩就时常坐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面容严肃地握着锤子,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但现在鹰首狮身兽们都在小憩,崩崩在看什么呢?

“我在想那些鸟头们,如果放在锅子里煮,肉会不会很老。”崩崩说。

原本是个女性佣兵的有翼兽化人笑了起来,她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我们找不到那么大的锅子。”

“那么也可以像是克瑞玛尔说的,”崩崩说:“找些泥巴,裹起来,埋在沙地里,在上面点燃篝火,让它们烧上一整晚。”

有翼兽化人垂下眼睛:“还要涂抹盐和胡椒,肚子里面塞上甜瓜,米饭和葡萄干。”

崩崩点点头,“等它们不再那么警惕了。”

有翼兽化人看向崩崩,她突然发觉,矮人脸上的神情表明他并不是惦记鹰首狮身兽们的肉,而是通过观察他们,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他的脸虽然被浓密的胡须遮掩着,但眼睛中的光芒表示他的内心深处或许已经是波澜起伏,变化不定。

他们一起肩并肩地坐到了黄昏降临,鹰首狮身兽用过了今天的最后一餐才离开那里,将鹰首狮身兽们放在锅子里煮,或是做成叫花鹰首狮身兽当然是开玩笑的,这是他们的领主的军队,有了克瑞玛尔,有了新的龙牙,不管是有翼兽化人,还是矮人和侏儒,又或是奴隶们,都感觉到了奇特的安心尤其是在黑塔矗立起来之后,窥视的眼睛,窃听的耳朵,蠢蠢欲动的手指都少了很多,虽然无论是崩崩,还是有翼兽化人中最为年长的这一位,都知道他们的屏障并不牢固,黑暗中更是隐伏着不得已收敛一二的爪牙,但他们还是异常珍惜短暂到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平静安宁。

“崩崩。”

矮人站在台阶上,矮胖的身躯让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有些艰难于是那个人又然后上了几步阶梯,这样崩崩无需太过吃力就能看到他的面孔了,旋转的阶梯旁的墙壁上方镶嵌着氟石,秘银如同植物的根系那样在石砖中蔓延,它们同样带来了柔亮的光芒,那个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崩崩的不是别人,正是亚戴尔。

亚戴尔的身份和矮人,以及有翼兽化人一样模糊,就连他所谓的堕落牧师身份也有待商榷,当随着克瑞玛尔的地位一步步地稳固,有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也渐渐消失无踪,虽然说,这并不代表着那些人已经遗忘了他们,但起码是现在,在格瑞第最为宠爱的后裔的庇护下,他们可以享有珍贵的自由与生命。

“是要用晚餐了吗?”崩崩问,“今天吃什么?”

“不是,”亚戴尔说:“是克瑞玛尔,他有些事情需要问问你。”

“现在?”

“现在。”亚戴尔说,一边从皮囊里拿出一些甘蔗糖给矮人,“我会帮你留着你的那一份。”

崩崩接过了糖,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轻轻地拍了拍,“好吧,”他说:“我马上就去。”

侏儒麦基哭泣着,小声地,近似于抽泣,他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走着,符文的碎片在他的胸膛上燃烧着,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他一点也不觉有什么,甚至希望它烧灼的更激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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