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 第452节

“告诉我,”伯德温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麦基看了一眼伯德温,又看了一眼长长,“我们需要一个不受打搅的房间。”

伯德温现在也能听出一些隐晦的意思了,“带上他们,”他说:“和我走。”他身后的侍从立刻站了出来,提起了长长,“你怎么样,”伯德温说:“让我的侍卫抱着你吧。”

“我能走。”麦基说,长长的一剑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他的面颊伤口深可见骨,如果不是他习惯性地在工坊里穿着矮人的长皮衣这种可以抵御高温与火焰的皮衣经过特别的鞣制,里面覆盖着一层合金丝网,所以那柄短剑才没有就势刺入他的胸口,牧师的治疗让伤口不再喷涌鲜血,皮肉重新生长,但并不是说他可以立刻如同以往那样随意行动走动时候产生的震动和肌肉之间的摩擦还是会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伯德温知道麦基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虽然麦基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妄想,但与他一直嚷嚷着要做一个矮人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他更接近于一个矮人而不是侏儒呢,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毫无芥蒂地将工坊交给他管理的原因。不过如果麦基说他需要“一个不受打搅的房间”,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应该不会被窃听和窥视,在王庭之中,这样的房间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伯德温知道有个房间距离这里最近,而且不但是凡人的耳朵和眼睛,就连施法者们的魔法也很难侵入。

“这里是……”麦基环顾着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非常空旷,而且阴冷,伯德温没有允许侍从进入其中,自己走到炉床边那里居然还隐蔽地堆积着干燥的短圆木,高地诺曼的国王摇了摇头,他就知道自己的养子和亲子喜欢把这个冷清荒寂的房间当做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堡垒只是他们从来都收拾的很干净,所以伯德温也就有意忽略了他们淘气的行为,在这里,他们最少是安全的。

麦基和长长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即便伯德温已经点燃了炉火,但他们还是觉得冷,这种冷不像是风或是水汽带来的,倒像是那种你只会在陵墓中感觉到的,属于死亡的潮湿与冰冷。

“好了,”伯德温也感觉有点冷,但他并不怎么在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麦基走向长长,而长长立刻愤怒地大骂起来,但他用的是侏儒的语言,伯德温根本听不懂,但他可以从麦基愈发僵硬的面容线条上看出这些话语大概不会很动听,但这种咒骂无法起到阻挡麦基的作用,当麦基从长长的外套里拽出了一个袋子的时候,长长摩擦着牙齿的声音让伯德温都不禁为之颤抖但这些无谓的小问题,在他看到麦基从袋子里倒出来的东西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即便是伯德温,这个曾经遭遇与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战士,在看到它的时候也不免一阵昏眩。

一时间,所有的东西,人和时间都凝固了,伯德温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血液在他的耳朵里奔流,轰然作响。

那是符文碎片,火的符文碎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你成功了……”伯德温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成功了。”长长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是的,陛下,我成功了。”

伯德温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石砖的阴冷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这是你打造的仿品。”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不,”长长已经看出了他的侥幸,但很可惜:“不,亲爱的陛下,”他甜蜜地说:“这是正品,你交给格瑞纳达的那块才是仿品。”

长长盯着伯德温,就像是可以汲取他的惊惶与无措,他觉得非常痛快七年了,虽然他一开始就以自己可以仿造出相似的符文盘才得以成为工坊事实上的主人,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侏儒可不是巨龙时代的侏儒,他们敝帚自珍的性格让许多可贵的技艺都衰弱或是失传了。所以,最初这只是一个谎言,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在七年的末尾如同被神祗祝福了那样,打造出一个几乎与原先的符文碎片一模一样的仿品这个仿品同样可以让一个凡人成为施法者,驱动凡俗或是魔法的火焰,长长甚至大胆而冒险地用它取代了原先的符文碎片,侏儒们连着打造了三天三夜的东西,没有一个侏儒发现火焰与之前的有什么区别,就连倾泻而出的钢水也没有少上一磅。

出自侏儒的谨慎与自私,长长没有立刻告诉伯德温这个好消息,反正伯德温也只在一两年的时候怀抱过微薄的希望,之后,虽然他仍然会让出属于自己的宝石与秘银份额,但他已经完全不管这件事情了就连长长也只是在例行公事罢了。不过他要感谢自己的谨慎,他或许早该想到,伯德温,这个愚蠢的人类是绝对不会信受承诺的,他夺走了长长的一切,如此轻易而又荒谬的,然后把它给了长长最为憎恨的一个侏儒,当然,现在,即便说是这个位面所有的生命中,麦基也是长长最为憎恨的一个也没错。他本来可以带着真正的符文碎片离开高地诺曼,在一个足以庇护他的人所统治的地方,将符文碎片拿出来,或许他也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侏儒法师,又或是换取可以挥霍一生的财富,而且他还可以看着这个敢于出卖一个侏儒的人类是怎样跌落深渊的长长也曾经胆战心惊过,毕竟他不可能拿着两个符文碎片交给这里的法师查看,看看他们是否可以辨别出真假但命运之神也在向他微笑,格瑞纳达人居然也没有发现。

但等到他显现出无上的力量,他们就会发现了,而对于这个欺骗了他们的人类国王,这些傲慢的龙裔会怎么做呢?

战争。

长长知道,相对于自己的荣耀与生命,伯德温最为注重的也许就是他的国家了,这将是一次完美的复仇,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龙火毁灭,他的孩子,他的王都,他的国家,他的灵魂……长长几乎等不及听到他绝望的哀嚎声。

但现在,它被毁了,被麦基这个傻乎乎的侏儒毁了,如果有可能回到十年前,长长或许会愿意把这家伙用蜂蜜腌制了,然后每天早上吃上一口,吃上又一个十年。

伯德温的神情让长长感到恐惧,他看到国王的手放在了他的长剑上,也许就是下一刻,伯德温的长剑破空而下,将他斩杀毕竟伯德温不可能想不到符文被调换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长长突然大叫了起来,因为恐惧,他的声调都变了,而且情急之下,他说的竟然还是侏儒的语言,但转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别杀我!”长长用通用语哀求道:“别杀我,我可以用一个巨大的秘密来换我的命!”

“我不会杀你,”伯德温说:“但你会受到审判。”虽然作为一个犯下了叛国罪的侏儒,他也只有被绞死与被斩首的两条道路可选。

“也没有审判,”长长说:“我可以离开这里,隐姓埋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看了一眼麦基:“相信我,陛下,这个秘密也许会永远地改变您的命运!还有您的妻子,您的孩子,和您的国家!”

伯德温皱着眉,麦基也在皱眉,“长长是个狡猾的东西。”他说:“他的秘密只会是毒药和陷阱。”

“你只是在嫉妒我,”长长说:“麦基,你只是一个年轻的侏儒,有很多事情都是你不可能知道的。”

“麦基,”伯德温说,同时避开那个失望的眼神:“你先出去。”

“你现在可以说了,长长。”伯德温说,“这个房间被施加过法术。”虽然他最初的想法只是不想让他人惊扰到可能存在的狄伦的灵魂。

“您有没有听说过神格?”长长干脆地说。

他看向伯德温拿在手中的碎片,“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符文盘虽然贵重,但什么样的符文盘能够让格瑞纳达用三个国家的财富与奴隶来交换?”他说,露出了贪婪的神色:“而我,陛下,可能是与这片符文接触的最多的人了,我用我的金币和宝石,还有所有的产出换取了一份重要的情报那就是,这些符文碎片,是的,所有的碎片里,都隐藏着一个陨落的强大神祗的神格碎片。”

“我不是很懂施法者们的事情。”伯德温说:“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别再欺骗自己了,”长长说:“而且您或许会愿意知道一下,千年之前的诸神之战中,也有三个凡人,其中两个,一个战士,一个盗贼,都曾经是凡人,但他们现在都是伟大的神祗了。”

第612章 阴影【13】

在伯德温的内心最深处,有个声音在嚎叫着,哀求他别去听和思考那是一个性情卑劣的侏儒,难道他会因为愧疚或是善意而告诉他这样重要的事情吗?这些事情,即便是盖文,安东尼奥,李奥娜也从未表露过一丝一毫尤其是李奥娜,作为一个实质上的统治者,她不可能有不知道的事情。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也许正因为你是伯德温,所以他们才会什么也不说。想想看吧,盖文背叛过你,安东尼奥根本就是为了伯纳而来的,至于李奥娜,她早就不如还是个天真的少女时那样信任和崇敬你了,她曾经看到过你最为卑微,最为狼狈,最为丑陋的时刻她如今只是像爱着她儿子的父亲那样爱着你罢了,在她的心中,你并不是一个国王,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丈夫,只能说是年少时绚丽的美梦破裂后残留下来的一星半点的渣滓,

他低下头,看着长长,侏儒紧张地咧嘴笑了一下,伯德温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可以感到符文在变得炙热。

“那么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吗?”伯德温问,长长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垂下肩膀,“我不知道,”他尽可能用他最真诚与最沉稳的声音说道:“我只知道有法师会知道怎么做的。”

如果他说他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神祗,那么伯德温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送进最严苛的监牢里,等待着审判,但长长这方面的一无所知却让他安心了一点,侏儒的话未必是真的,但也……未必都是假的:“你得回你自己的命了,”伯德温说:“但你仍然会被投入监牢,另外,虽然有人传说你的舌头长到可以成为一根绞索,但我认为你并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你觉得你呢?”

“没有谁能够比我更懂得守口如瓶,而且是只铁瓶。”长长说,“但可敬而又仁慈的陛下,我需要提醒您一下,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你我,还有另一个人,”他举起一只手,勾了勾小指头,“麦基。”

“我相信他会知道怎么做的。”伯德温有点好笑地捕捉到长长眼睛里一闪即逝的嫉妒之色,但他是不可能将麦基也拘捕起来投入监牢的,而且,如果长长所说的是真的,他应当好好地嘉奖麦基。

麦基阴沉着脸回到工坊里,他没有勇气去否认一个国王陛下的决定,但他的心就像是碾压着一座铁山那样地沉重,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也许他应该让长长带着符文碎片离开,但如果是那样,万一格瑞纳达的红龙发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呢?问题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他们能够给出真正的符文碎片也未必能够挽回些什么。

他身边的侏儒都距离工坊的新主人远远的,也许是因为他没能够将长长挂起来绞死的关系侏儒们是这样猜测的。在龙火列岛,侏儒们的内部战争几乎都是这样发生的,他们虽然非常擅长打造武器羽与盔甲,但很少对自己的族人明刀明枪地动手他们更喜欢在族人与盗贼、领主或是士兵之间挑拨离间,当他们的同伴被残忍地杀死的时候,他们面上满是哀戚,心中却早已跳起舞来。不过麦基也已经成功地将长长赶出了工坊,而且投入了监牢。

长长会死的吧,会死的吧,会死的吧,每个除了麦基之外的侏儒都这样猜测着,在麦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甚至开设了赌局,赌长长什么时候会死。

长长当晚就死了。

长长所在的监牢位于一处半废弃的城堡,这座城堡曾经被作为诺曼王的行宫使用,在他在密林中狩猎的时候,但一场意外的泥石流将这座城堡掩埋了近半,城堡中堆积着无数的碎石泥土,有清理与重建的时间与人手,还有物资,国王完全可以重新砌筑一个新的行宫,所以它自然而然地被遗忘和空置了,虽然它还有一半是完整的,有城墙,有塔楼,有庭院。

当王庭中的地宫被侏儒们占据了之后,一些被国王和王后确定罪不可恕的犯人就被转移到了这里这里当然要比地宫更好一些,庭院虽然狭小,但至少可以看见天空和大地,而且楼塔中的房间也要干燥和宽敞得多相比起地宫的洞窟来说。几个有身份的囚犯被安置在塔楼的上层房间,其他人以此类推,而侏儒长长,遵照陛下的旨意,他被囚禁在最下方的囚室里,在最上方有着一个就连六个月以上的猫咪也未必能够钻过去的窗户,正确的说法或是可以说是缝隙……今天最后的阳光从这道缝隙里钻进来,长长呆呆地看了一眼它,一只色彩斑斓的甲虫正匆忙地穿过湿润的墙面,侏儒伸出一根短胖的手指,把它捏在手心里。

守卫特意来看了他一眼,国王陛下似乎也无法确定应该怎样处理这个侏儒,甚至没有告知他的罪名,而这个看上去就像是孩子的侏儒他也没有如同其他囚犯那样不是大喊大叫就是痛哭着哀求,茫然无知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反而十分地可怜:“你要吃点什么吗?”守卫问,他听说过国王养了一群侏儒,但他们似乎根本不会离开王庭,他只偶尔在庆典上见到过一个,还有听说过在重要的宴会上,这些侏儒的首领也会如同爵爷那样带着镶嵌银球的帽子,披着鲜红的丝绒斗篷出现在国王下首的长桌上,据说他还有个职位,叫做铁事官什么的。

“一点面包,”侏儒说:“谢谢,如果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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