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伯德温并不知道有人正在等待着啜饮他痛苦的泪水,他浑身就像是被火炭填充着那样,血液沸腾,面部赤红,他的思维变得麻木而迟钝,他不知道那片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符文碎片正在引诱着他,控制着他,让他无暇去思考和踌躇,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从他与李奥娜的卧房一直走到那个他的兄弟与国王葬身之所的房间。
他知道伯纳,他的养子,还有他的两个亲生子,雷哲与雷蒙将这里作为了一个可以容纳孩子们的小秘密的房间,有时候他来到这里,思念他的养父与狄伦的时候,他可以嗅闻到肉干与蜜酒的气味也许是因为他下过赦令,不允许无干的人们随意接近这里的原因,这里总是那样的寂静,无人打搅,但出于他另一个微小的心思,他也愿意让狄伦。唐克雷,或说狄伦。海曼假如后者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成为了盘亘不去的幽魂,看看曾被其轻蔑与漠视的兄长做到了他不曾做到的事情统治高地诺曼,拥有一个深爱自己,血脉高贵的妻子,还有两个健康又活泼的男性继承人。
而今夜,他想让狄伦看到一个更为辉煌的自己是的,他不再是泰尔的圣骑士了,但他可以做的更好他,可以成为一个神祗!
“看啊,”伯德温低语道,“看啊,我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狄伦,我可怜的弟弟。”
一阵阴冷的风从他身边拂过,伯德温骤然抬起头来,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只有镶嵌着墙壁上的氟石发出白色的冰冷光芒。
他猛地转身然后他就看到了狄伦。海曼。
狄伦。海曼维持着他死去时的样子,但他的身体就像是烟雾组成的,又像是经过了稀释的颜料,他碧绿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无生机的宝石那样晶莹幽暗,苍白的皮肤上笼罩着一层灰色,就像是哀悼荒原的灰尘落了他一身,他的衣着虽然华贵,却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陈旧之气,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伯德温,就像是在谴责什么。
他能谴责什么呢?在兽人入侵之前,他就被杀了,伯德温也曾经让施法者去哀悼荒原寻觅他的踪迹,也曾经在这个房间里呼唤过他,承诺要为他寻找凶手,但狄伦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伯德温因为惊吓而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又因为这个退缩的举动而气愤起来,他从未畏惧过狄伦,他只是尊敬他,爱护他,因为他是摩顿。唐克雷的亲生子,他曾经对夺走了狄伦应继承的爵位与领地而感到歉疚,但发自内心地说,伯德温认为,狄伦更适合王都,他有着一个长公主的母亲,即便没有唐克雷的爵位,他仍然是个尊贵的王室后裔。至于唐克雷的领地,雷霆堡贫瘠而荒凉,每年冬天都要面对严寒以及兽人们疯狂的侵袭,需要担负的责任绝对要比享有的权利更多,也更危险,这点从黛安长公主始终坚持将狄伦留在身边,留在王都就可见一斑。
之后,他虽然知道了狄伦是黛安长公主与财政大臣富凯的非婚生子摩顿。唐克雷在死去之前,坚持要在国王的见证下将自己的姓氏、领地与爵位交给事实上与唐克雷家族毫无血脉牵连,只是有着一头在唐克雷家族中常见的灰发与灰眼的伯德温,归根结底也就是为了借此羞辱着两个带给他莫大羞辱的人黛安长公主,还有狄伦。不过知道归知道,伯德温仍然对狄伦抱有善意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狄伦的时候,他还是个被黛安长公主紧紧抓在怀里的孩子。
也许狄伦不,但伯德温敢发誓,自己确实是将他当做兄弟看待的,他甚至想过,虽然他没有孩子,但可以教导狄伦的孩子,最后将雷霆堡交还到唐克雷家族后裔的手中。
伯德温的神情变得迷茫起来,这些回忆竟然那么遥远,遥远到他都无法看清它们了自己真的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直到符文碎片突然如同炭火那样灼伤了他的皮肤。
“你对我做了什么?”伯德温惊慌的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狄伦的神情变得悲哀起来,而后又变得忿怒,他的手指从伯德温的脸上,转移到他的胸口,在长内衣的里面,紧贴着他的心口,悬挂着那片符文。
放弃!一个严厉而年轻的声音直接贯穿了伯德温的鼓膜,放弃它!
“不!”伯德温毫不犹疑地拒绝道“不,不,绝不!”
它会……毁灭你!毁灭李奥娜,毁灭雷哲与雷蒙,毁灭高地诺曼!
“不!”伯德温喊道:“你不明白它意味着什么!”他急促地喘息着:“而且我们已经没办法把它交还回去了!奥斯塔尔已经回到了格瑞纳达!但你看,”他满怀侥幸地说:“他们没有发现。”几年前,他就放弃了复制符文的奢望,只以为这是侏儒长长在信口开河,只是为了从麦基那里夺取他的恩宠,但谁能想到,他为了高地诺曼而决定将符文交付出去的最后一刻,长长竟然成功了呢,他不但欺骗了伯德温,也欺骗了格瑞纳达的术士,他已经带着符文碎片离开了,而现在,只要他能够将碎片藏起来,那么谁也不能说他没有完成交易毕竟格瑞纳达人可不会在泰尔的天平下签订契约。
它会毁灭所有……伯德温,所有你我所珍爱的!
“它不会,我可以掌控它,我……我将会成为一个神祗!”伯德温喊道,“我会成为……成为新的公正与正义之神!”
一瞬间,就连时间都凝固了已经成为一个幽魂的狄伦都想去掏掏不存在的耳朵,自己听到了什么?一个新的正义与公正之神?伯德温?
“为什么不呢。”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扇禁忌的门扉,而打开的门扉后,是一条连伯德温也未曾正视过的荣光之路,是啊,他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神祗?他不仅仅要成为一个神祗,还要取代泰尔,这个并不公正的虚伪的存在,他能够比泰尔做的更好,他的眼睛将注视着所有黑暗的角落,他的耳朵会倾听所有不平的呼喊,他将明察秋毫,洞察一切,做出最令人诚服的判决,这才是身为正义与公正之神应当履行的职责。
你疯了!
伯德温摇摇头,笑了,他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身前的幽魂,“疯狂的难道不是你吗?我可怜的弟弟,狄伦,你失去了一切,而我,我得到了一切。”
亚戴尔突然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位于诺曼王都近郊的小旅店里当然不会用珍贵的氟石作为照明用具,而罗萨达的牧师也没有去点燃鲸鱼油灯,这里的鲸鱼油是人们通常说的“黑油”,鲸鱼油提炼后留下的渣滓,虽然可以点燃照明,但有刺激眼睛和鼻子的黑烟房间的木窗关闭着,但从缝隙间投入的蓝盈盈的天光就足以让亚戴尔看清房间里的一切了。
牧师倒没想到过惊醒他的会是一个盗贼,说真的,伯德温在这方面做的非常好,高地诺曼的中心区域盗贼与刺客都转入了地下,成为了真正的蟑螂和老鼠,而不像其他国家和地区那样居然还有着自己的据点和公会,他一路走来非常平静与安全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的,伯德温是个好国王。
第615章 龙火
那么又是什么惊醒了自己呢?亚戴尔走到木窗边,尽量小声地打开了木窗,正如他所料想的,外面的街道仍然是黑沉沉的,他看向天穹,星河正在向着西方倾斜,应该正处于黎明之前的那段时间。唯一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天地之间,有着一线赤红的光芒。
亚戴尔思考着,天地之间的红光并不都预兆着危险,有些时候,在遥远的地方起了山火,又或是大河以及云层恰好折射出彼端的晨光,也会出现相似的景象,他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能发现倒是有个人好奇地从街道上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巡城的守卫,肩膀上扛着一根非常长的木杆,木杆的顶端镶嵌着一个铁球,有很多偏远地方的人或许会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但生于长于繁荣的白塔的亚戴尔不可能不知道那是唤醒人的装备。
这种兼职只会在较为富足宽裕的地方产生因为雇佣唤醒人的也只是一些需要早早按时醒来,却因为过于疲惫而睡的太沉的人们,他们多半都是佣兵、游商和仆役,或是工匠,无法置备得起一个昂贵的计时器,但唤醒人一天一枚铜币的雇佣费用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到了约定的时间,这些唤醒人就会敲打他们房间的门,把他们叫醒,那根长长的木杆就是用来敲打旅店或是酒馆的二层木窗的,毕竟酒馆和旅店这个时候还没开门,而且有省去了唤醒人爬楼的时间。
唤醒人由巡城的守卫兼职也是一件时常可以看到的事情,只要执政官不是很苛刻,只要不会耽误公务,一些短暂的停顿是不会受到惩罚的,而且在巡城守卫的房间里有计时器,他们只要再离开前挂上一个小沙漏就能准确地掌握时间,准保不会出错。
守卫只好奇地看了亚戴尔一眼,就转身继续自己的行程了,亚戴尔看到一路上他敲打了很多木床,心中不由得愈发地安慰和欢快。如果高地诺曼不够富足或是不够安定,人们只会迫不及待地将每一枚钱币换成酒和食物,若是需要保证自己不会因为过于疲惫而导致雇主不满,那么他们就会干脆地在工坊或是马厩、庭院里席地而卧,而不是浪费几个铜币在床铺和唤醒人的身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亚戴尔始终心绪不宁,在黎明尚未到来之前,他无法对着晨光祈祷,但他也不想再一次进入睡梦之中,牧师走到床前,双膝跪下,开始回忆自己之前的一言一行是否傲慢?是否懈怠?是否懒惰?是否贪婪?是否懦弱?是否过于躁进?是否心有旁骛?这样的自问是每个罗萨达牧师的功课,在被放逐出白塔之前,这份功课就像是林间的流水,带走了心灵上的浮尘却无法擦去斑驳的苔藓,至于现在,它们更像是锐利雪亮的刀锋,将亚戴尔的胸膛打开,让他仔细观看内心的每一部分,擦拭掉所有会让他为之羞愧的污秽。
他是受命来到高地诺曼的但是,亚戴尔并不确定克瑞玛尔的命令是不是只是为了让他躲避开格瑞纳达王都中旋转的愈发疯狂的漩涡,事实上,他一直有种感觉,格瑞纳达人正在用自己和他人的血与肉搭建着一条通往绝望深渊的道路,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许有,正因为如此,他们越来越无所忌惮,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奴隶死亡,或是祭品,或是猎物,或是无所谓的损耗,之前屈服于格瑞纳达的国家,国民被掠夺,资产被搜刮,就连大公和国王的冠冕都未必能够得以保留,只有焦黑空寂的大地与其为伴,也许过了几十年后,人类将会重新出现在那个地方,但那时候,他们将会是一个新的国家,之前的王室与爵爷们,只有在残破的陶器和零星的钱币上才能一窥端倪。
相对的,格瑞纳达在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那样吞噬者其他国家的生机时,它本身也臃肿肥壮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任何人看着它,都会怀疑它会因为无限制的摄取而在下一刻崩裂。
正如亚戴尔思想中的轮廓,格瑞纳达的王都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原先的王都是狭长形的,从低处向高处攀爬,最高点就是红龙的王庭,而近侧,如同荆棘那样环绕着王都的就是红龙们的居所,不过现在只有两只红龙的巢穴还会时不时地爆裂出火焰和黑烟,那是一对双生的红龙兄弟,在这个位面上,现存的成年红龙,除了它们之外大概就只有格瑞第了。但它们最近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并不符合红龙的本性,也许是它们也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最后时刻即将到来吧。
在王都的外围,就像之前描述过的那样,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外城区,若说王都犹如龙的狭长瞳孔,那么聚集起来的低矮房屋与帐篷就像是浑圆的眼珠,它们将王都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地。
“人类……”埃戴尔那说。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抢夺他的弟子,也是此地主人的房间,这个房间实质上并不适合人类的居住,在那么高的地方,原本就足够狂暴的海风尖啸着穿过对称的窗口时,简直就像是刀剑那样地锐利,又像是锤子和巨斧那样沉重,即便关闭了小窗,冰冷厚重的石砖与寒冷的高空也会随时带走房间里的温度,只是无论是埃戴尔那,还是克瑞玛尔,都不会在意低温带来的危害埃戴尔那无论外表伪装的再完美,他也是一个半神巫妖,可能只有半截骨头的那种,他残余的躯体内灌注着最为纯粹的负能量;而克瑞玛尔呢,身体里涌动的却是最为纯粹的正能量,而正能量可以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热量与生命。
说来还真是有点讽刺,是不是?
围绕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走上一周,你可以从十六面小窗里看到辽阔无垠的海洋,灰黑的礁石,砂砾,还有格瑞纳达的王都以及大部分的克瑞法。
七年之后,克瑞法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城市,除了克瑞玛尔的扈从以及骑士之外,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也争相拥挤到了克瑞法,当然,想要得到克瑞玛尔的庇护,代价必然是高昂的,但王都之中紧绷的气氛让龙裔们也随之暴躁狂乱起来,普通的人类商人一点也不想尝试幸运之神是否每天都在朝着自己微笑还有让他们有些不满的是,克瑞玛尔殿下的奴隶也和他们一样蜷缩在克瑞法而不是邻近的荒地里,即便相对于骑士与商人,奴隶们只住在就像是果实那样悬浮在海面,用缆绳牵系着的珊瑚小屋里,但和他们一样,也能够享受清凉的海风与温暖的阳光,而且据说,这些奴隶每天都要消耗掉惊人的食物和清水。
因为克瑞法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克瑞玛尔已经达到了三万之数的奴隶被无数危险的视线觊觎着,但如果不是必需,暂时没有人想要成为克瑞玛尔的敌人只是他们都知道,总有一天,即便是克瑞玛尔,也必须做出让步亚戴尔在离开之前一直忧心忡忡的也是因为这个,奴隶们中有人憎恨克瑞玛尔,因为他同样是毁灭了他们国家与家庭的邪恶之辈,但也有些人同样抱有感激之心,后一种人都是之后几年克瑞玛尔设法从奴隶商人手中截留的,他们的话让前一种人沉默了下来世间的绝望是永无止境的,在苦涩的海水环绕着自己的时候,哪怕是一滴半点的淡水也会让人觉得甘甜无比。
“唔,”埃戴尔那说,“看来你的小牧师未必能来得及……”
“聊胜于无。”巫妖说:“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最好还是别留在格瑞纳达。”
“看来你也挺喜欢那个小家伙的。”埃戴尔那说:“还是说,只是为了另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不至于太悲伤,我是说,我最小的那个弟子?”
“您和它签订契约了?”巫妖刻薄地问道:“如果没有,还是不要如此称呼了……它是有点愚蠢,亲爱的导师,所以它暂且还不能理解我们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但如果有那么一天……”
“即便知道,”埃戴尔那说:“它还是会接受我的教导的,你看,它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幼稚,它是一个成年人,虽然记忆零碎【这要怪你】,但逻辑和认知还是非常清楚的。”
巫妖盯着他的导师看了会:“真难以想象您也会如此慷慨。”他和其他灰袍,巫妖签订下来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卖身契,不,应该说是连身带灵魂,标准的死后也难得安宁。
巫妖很清楚,埃戴尔那,还有银冠密林的精灵之王英格威,或许还有更进一步的格瑞第,他们能够看到的东西甚至要远超过他所能想象的,而无论是英格威,还是埃戴尔那,他们都不会告诉他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但他知道,迄今为止,他和另一个外来者的灵魂所受到的眷顾与宽容,都和那些他所无法得知的东西紧密相系。
奥斯塔尔的呼吸停止了。
他的思想一片紊乱,他简直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事情在他带回来的符文碎片中,有一片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