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神情肃穆,舞蹈如果也能被称之为舞蹈的话,缓慢而又单调,没有任何诱惑性可言,眼睛直视前方,双臂交叉,左臂打开,右臂打开,向前,收拢右臂,左臂打开,再次重复,过程中肩膀不允许有一丝晃动,腰部挺直,脚尖提起时绷直,轻轻踢向前方,将长袍踢起一小部分;而后屈下膝盖,低头,向无形的神祗虔诚地行礼。
第675章 回归【2】
雷曼并不知道,在五十多年前,在他的父亲和自己的朋友们逃亡的路程中,阿芙拉的母亲梅蜜就曾经在精灵凯瑞本的指导下,跳过早在她的祖母降生之前就已经消失在弗罗牧师记忆之中的,正统的,准确的,没有遭到任何篡改的祭典之舞那时候,围绕着火焰的人们还是同伴,爱人与朋友那个时候,梅蜜向葛兰,而不是她自己,还有其他人以为的伯德温。唐克雷伸出了手;她那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但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葛兰与梅蜜的命运开始无可避免地交缠在了一起。
阿芙拉微笑着,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段祭典之舞可以说是她父母的定情之舞,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她喜欢它是因为这是黑发龙裔教导她的在浅淡柔和的晨光之下,在空旷的厅堂里,只有他和她,她可以毫无顾忌的,没有一点妨碍地,专注而贪婪地凝视着他,观察着每一个微小的部分,满足的感觉就像是蜂蜜满溢在口中,就算她不断地向下吞咽,还是多得流满了她的全身,蜜汁渗入到她的皮肤里,让她的内脏都伴随着每一个动作颤动着歌唱起来她觉得那段时间是漫长的,因为她每当回忆起它,就会从星河升起到星河落下,那段时间也有可能是短促的,因为她从自己的记忆里醒来的时候,觉得只过了一瞬间而已。
雷曼看着阿芙拉,他的面孔上同时布满了忧愁与欢乐,这是一种让人们觉得根本不可能产生的表情,谁能够满心喜悦的同时又陷入到无尽的痛苦之中呢,但雷曼就能。他知道阿芙拉不是一个凡人,但她与他的差异被突然赤//裸裸地放在了眼前的时候,他几乎绝望的快要死去他已经五十岁了,作为一个凡人,在寿命上,他已经战胜了这个位面中百分之九十的人类,而在青春的维持上,他又成为了百分之十之中的少数的佼佼者。他的红发还未转成灰白,只是颜色略有黯淡,他的额头与嘴角只有着细微的皱纹,他的眼睛依然干净,明亮,熠熠生辉,他仍然可以徒手杀死一只巨熊,就像他的兄长与父亲,但面对着阿芙拉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充满了衰老的腐臭气息。
阿芙拉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时间在她的身上停滞,她第一次见到雷曼的时候,是个少女,现在仍然是。雷曼知道一些嫉妒她的人认为她只是一朵被蜡封的,早已死去的花儿,但他们只要能够亲眼看看,就知道她始终没有离开过强韧的枝干,她的生命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如同宝石一般绚丽的色彩与晨光一般的光辉。
还有一些臣子想要劝服她接受雷曼的爱意,但她真的会因为一个公爵夫人的头衔而退让吗?但她微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的生灵都将会为这份美屈膝,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臣子即便将这个陆地上所有的国王都聚集起来,将王后的冠冕熔铸在一起,她也不会接受他们的,就像是一个神祗不会与一个凡人缔结婚约。
他不知道舞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阿芙拉走到了他的身边,“晚上好。”她说:“公爵。”
雷曼抬起头来,才发现照耀在他身上的不再是深红色的残阳,而是圆润而明亮的银月,星河横过钴蓝色的苍穹,但作为凡人,他只能看见其中的一道。
如果没有雷曼的帮助,黑发龙裔交给阿芙拉最后的一件事情,她未必能够完成就是重新建立起人们对弗罗的信仰。
在离去之前,黑发龙裔也没有认为阿芙拉可以轻易做到这件事情,他甚至为此特意提醒阿芙拉,她可以慢慢的来,从一个定居点,一个小镇,一个城市开始。但阿芙拉又怎么会满足于此,雷曼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是被她选择的阿芙拉不会选择雷哲,当然,也许会有人认为,雷哲,一个国王能够让她更好地达到目的,但在黑发龙裔的教育中,阿芙拉也清楚地知道,最大,最可口,最美的那颗果实只会受到最多的觊觎,一个国王也是如此,他的确拥有着令人艳羡的权势,但同样的,被他的权势吸引而来的人会像是聚集在蜜糖边的蚂蚁那样多,她一点也不认为自己能够竞争得过那些早三十年就来到了国王身边的高地诺曼人但雷曼呢,雷曼只是一个公爵,并且因为他同时还是雷霆堡的领主,除非雷哲,他的兄长与国王死了,不然他是不可能成为国王的。
他的身边固然也有一些人,但那些人显然要比王都中的贵人们更不擅长争夺信任与看重。另外,也许没有人注意到,雷哲与雷曼之前的情感,要比之前的任何一对王室兄弟都要来的深厚。雷哲不可能看着雷曼滑入深渊而不伸出他的手阿芙拉自认为自己也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高地诺曼的王都中原本就有着弗罗的神殿,只是在兽人侵袭王都的时候,弗罗的神殿也遭到了摧毁罢了。
阿芙拉不是没有金币重建神殿,但一个外来的贵人奉献的神殿与国王陛下奉献的神殿其意义完全不同,单单只是为了迎合这位并无显著爱好的陛下,贵人们也会接踵而至吧。
而在格瑞第的神殿中,阿芙拉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譬如说,一个贵人的信仰显然是要重过一千个,一万个,或是更多的平民百姓的……平民们总是会不自觉地跟随着贵人们的脚步,有些是出于对贵人们的惧怕与防备,有些是出于对贵人们的盲信与艳羡,有些是出于本身的浅薄与愚蠢……就像是羊群只会紧跟着头羊,即便跟着它跳入深渊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格瑞第的牧师们就是这样做的,她们首先掠夺的就是爵爷,领主与国王们的信仰,有什么能够比繁衍更重要?这是人类可能比自身的性命更看重的东西,不然看看那些不惜一切都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男人和女人们吧为了将自身的血脉传承下去,他们可以喝下各种不知名的药水,显露出令人颤抖的丑态,也能够不加考虑地奉献上成百上千的生命,至于金币,奴隶或是用地,那简直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然,平民们也不能说是被完全地遗忘了,格瑞第的牧师们有所谓的“烟草”,阿芙拉没有【即便有她也不会使用,毕竟这是黑发龙裔最为憎恶的事情之一】,但克瑞玛尔殿下曾经开玩笑地和她说过一个故事一个法师学徒自称自己能够预测每个商人的下一笔交易是否可以获利,在得出结果之前,他不收任何费用,但如果他的预测准确,商人就要给他一笔馈赠……阿芙拉不知道这个故事脱胎于另一个位面,但她立刻敏锐地地应用到了接下来的运作里这可以被称之为欺诈。
但阿芙拉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弗罗的牧师更不是。
像是如之前的那个年老的弗罗牧师,阿芙拉就能够感觉到她只是一个口是心非的贱人,她让阿芙拉本能地感到憎恶,就像是人类看见了一堆腐臭的垃圾,但她也许不知道,阿芙拉是个慷慨的主人,但如果她们做不到她要求她们做到的事情,那么阿芙拉也不会介意立刻收回她曾经赐予的一切。也有失去资格的牧师因此而充满恨意地诅咒她,叫嚷着弗罗已经陨落,而她却在要求她们向着一堆腐坏的尸骸徒劳地祈祷?这简直就像是将水从海中提起,又倾倒回海里这不是对于神祗的尊重,向往,以及虔诚,而是一种被伪装起来的嘲弄与恶劣的敛财方式她似乎认为自己猜到了阿芙拉的真实意愿,并且拿着这个来恐吓与勒索她。
可惜的是阿芙拉来自格瑞纳达的格瑞第神殿,那里的牧师早就用鞭子与匕首教会了她如何处理意见不同者。
不过这些雷曼都是看不到的,虽然说,即便雷曼知道阿芙拉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天真纯洁,也不会动摇他对阿芙拉的爱意,但阿芙拉也同样讨厌无谓地增加事端,何必呢,她给了雷曼一个美好的幻梦,既然如此,就让这个幻梦持续下去吧,她相信克瑞玛尔殿下也会如此认为的……这并不会影响到什么,又或是出自于一份怜悯这份怜悯就连阿芙拉也不知真假,但她知道她温柔的黑发导师会希望看到她的心中仍然存在着一丝人性,但她也很清楚,她作为一个人的所有都已经被她投掷在了殿下身上,只有克瑞玛尔殿下,没有其他人,甚至于她的父亲与母亲。
“明天,”雷曼说:“明天我的兄长,还有他的妻子会去敬拜弗罗,祈求她能够赐予他们一个孩子。”雷霆堡的领主并不知道他永远无法碰触到他所爱之人的内心,仍然带着几分雀跃之情地述说道:“你要去吗?阿芙拉,你会想要去的是吗?那是你的神殿。”
“弗罗的,”阿芙拉纠正道,然后她转过身,注视着雷曼:“那么你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弗罗的赐福,还是不呢?”
雷曼明显地疑惑了一下:“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得到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人。”他诚心实意地说:“每个高地诺曼人都会为他们祈祷,我也是。”
“嗯……你是一个好人,”阿芙拉说:“雷曼。”
雷曼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根本无法遮掩,他身后的法师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阿芙拉就像是完成一项工作那样结束了与雷曼的“交涉”,或者说是交流是否真的要给高地诺曼的国王与王后一个孩子呢,无论男女,都将直接影响到高地诺曼之后行进的方向,但如果不,雷曼的孩子将毫无疑问地成为高地诺曼的新王,阿芙拉烦恼了很久之后才醒悟过来她不是弗罗,也不可能拥有弗罗赐予的神术,能力或是别的什么,高地诺曼的国王王后是否能够拥有一个孩子,还要看他们的命运将会怎样安排。
“一个铜币买你现在想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受到不小的惊吓,但即便阿芙拉无法在黑暗中视物,她也知道提问的人,不,应该说是人面狮身兽克欧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克欧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和绝大多数夜行性动物那样会在暗处发光,但他的黑色毛皮完美地遮蔽了他的身形,这双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悬浮在空中。
“我在想殿下。”
“你有什么时候不想他的吗?”克欧叹气,他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一个足够强壮以及有幽默感的女性人面狮身兽,他的主人身边却从来不会缺少艳丽的花朵,也许这就是他尊奉弗罗的原因?
阿芙拉伸出手:“一个铜币。”
克欧从挂在脖子上的皮囊里倒出一个银币:“再换你一个想法。”
“如果我是弗罗就好了,”阿芙拉说。
“为什么?”克欧奇怪地问道,弗罗可不值得羡慕。
“我想要成为一个神祗。”阿芙拉补充道,她知道克欧没听明白,不过她也不需要他明白她想得到殿下,如果她是弗罗……她就可以得到克瑞玛尔了。
“成为一个神祗并不好玩,”克欧说,他比一般的人面狮身兽知道的更多一点:“强大者畏惧强大者,弱小者欺凌弱小者,人类的过错神祗也同样会犯,关键在于,他们一旦犯错,酿成的灾难可要比人类大得多了。”
“是啊,”阿芙拉遗憾地说:“我只是一个人类。”哪怕不是一个凡人,她也只是一个人类。
阿芙拉的房间位于黑塔的高处,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魔法将门窗紧闭,但现在,窗子打开着,海风吹动了她的长袍。
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伫立着一个黑影。
阿芙拉只停顿了一下,就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殿下!”
我的兄长,我的导师,我的父亲,我的爱人!
第676章 回归【3】
异界的灵魂下意识地抱住了怀中的瘦小身躯:“我回来了,”他说。
阿芙拉紧紧地抱着他,手臂环绕着他的颈脖,胸膛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她的双腿向上抬起,缠绕在黑发龙裔的腰上,两只脚踝相互缠绕黑发龙裔的身高有六尺还要多,站立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一棵挺拔而高大的树木,而阿芙拉已经不单可以用娇小来形容,当异界的灵魂看到地面上黑色的影子的时候,它的脑中不但没有任何绮丽的想法,反而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从影子上来看,简直就是一只考拉攀附在高大的尤加利树上。
听到笑声的阿芙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她从来就是乐于看到人们因为她的魅力而臣服、恍惚,失去自我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比刀剑,魔法更为隐晦并且强大的力量,而且她能够如同一个使用眼睛,耳朵与手指的健康婴儿那样在毫无指导的前提下肆意而自如地使用它但有些时候,她更希望,可以将这一万人的倾慕换成黑发龙裔的微些心动,但他自始至终,都只将阿芙拉看做一个孩子。阿芙拉甚至想要在他的耳边尖叫虽然他在她的心中,除了爱人之外,同时还是她的导师,兄长和父亲,但她不是真的想要一个……长辈。
阿芙拉在异界的灵魂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一个白眼,在异界的灵魂想要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更用力地收紧手臂,面颊摩挲着对方的耳根:“我……”她说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说出那句话,四十多年来,每个夜晚,每个无人打搅的时刻,她都在心中反复说着这几句话,她知道之中的每一个暧昧的意义与甜蜜的暗示都能够让绝大多数人类【男性,又或是女性】欣喜若狂,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但在此刻,她决定的时刻,她面对的那个人,她反而……说不出哪怕一句话,她的面孔滚热,呼吸急促,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咽喉却鼓胀的就像是整个扭曲的胃部都塞在里面。
异界的灵魂站在原地,四周是那么的安静,就连识海中的巫妖也谨慎地保持着原先的沉默阿芙拉喘息了好几次,等她终于能够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法术湮没了。然后她的四肢松弛了下来,在倒在地上之前,异界的灵魂接住了她,将她放在一把椅子上。
黑发的龙裔向后退了一步,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外表就如四十年前毫无改变的女孩月光穿过打开的窗户,投射在他们之间,巧妙地让房间的两个部分都处于阴暗之中,只有淡蓝色的微弱天光为他们照明异界的灵魂在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阿芙拉的情感已经发生可改变,不,应该说,在他们离开之前,阿芙拉的情感就不是它以为的那种了。巫妖知道吗?或许,但异界的灵魂已经不再是刚刚来到这个位面的外来者了,更不用说,它在失去记忆之前就是一个成熟的人,它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负担的东西,别人的给予,他人的帮助,有可能出于单纯的善意,也有可能是有着不可说的原因,但无论那种,都不是你指责或是抱怨的理由它之前没有觉察到,是它的错误。
这也是为什么,异界的灵魂发现阿芙拉的情感已经逾越了导师与弟子应有的界限时,毫不犹豫地释放了法术的原因或者也有他们在无底深渊与魔鬼打了四十年血战的关系,异界的灵魂有点苦恼地发现,它已经非常习惯使用法术,刀剑,拳头而非语言来解决问题了。
它当然不会去伤害阿芙拉,阿芙拉至少,是它的小女儿,或是妹妹,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会接受阿芙拉的爱意,这对它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与律法无关,与身份无关,与喜好无关,单就从道德上而言,异界的灵魂就绝对不会接受!阿芙拉是谁,她是梅蜜与葛兰的女儿,也就是说,在另一个位面,她是后辈,属于过年要发红包,周末要带去游乐园的那种。遑论阿芙拉过去的生命并不完整,从她接受的教育,到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有一样是正确和正常的。如果不是埃戴尔那出乎意料而又心血来潮的行为,异界的灵魂本来是想要先来一个九年制义务教育,再来一个三年又三年,或是四年,到六年的,毕竟他们的生命几乎没有尽头,而阿芙拉也只有十几岁,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导师很有信心把她的错误观念与思想纠正过来但就像我们看到的,他忙着和魔鬼,恶魔们打仗吃饭的时候,阿芙拉已经完全不再需要接受任何教育了残酷的现实从来就是最好的导师。
有人可以解释一下吗?异界的灵魂问。
你想要什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