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鱼”走出公会的时候,门外,还有街道上的盗贼竟然都没发现他的离去,偶尔又一两个同僚从他身边走过,眼睛也只落在了他的钱袋和武器上,没人察觉他就是“臭鱼”“臭鱼”向着一个女孩露出微笑,得到了一张如同夜晚玫瑰一般的羞涩面孔他的五官,发色,身材,固然平平无奇,但最好的地方也在予平平无奇,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画纸,可以让“臭鱼”随心所欲地创造,他将长到肩膀的卷发剪短,染黑,用女人们的胭脂,铅粉以及矿物粉末来修饰自己的脸,一些小手段一下子就把他从一个见过即忘的普通盗贼变成了一个会令人心生好感的游商,和他曾经见到过的精灵,还有那个施法者不同,“臭鱼”现在的容貌充满了亲和力,让人一看就不由得放下了戒备。
只希望它对他将要迎接的贵客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臭鱼”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隐蔽而狭小的港口。
“马伦?”
“是的,我马上就来,”马伦说,卷起了桌面上的卷轴,他是第一次离开七十七群岛,对于将要面对的……即便有所觉悟,但仍然会觉得茫然。但要问他是否后悔,他必须说不,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邪恶又危险的捷径,可能早就埋葬在了格瑞纳达王都外的茫茫黄沙之中他也只是一个人类,而且,那个时候,又是那么的年轻,他也丝毫不曾憎恨过他的导师,那位年老的女性灰袍,虽然七十七群岛上的其他弟子一致认为那位灰袍之所以转化失败,其中一定有他的手笔,但这个猜测无意是错误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不付出报酬就能得到,以及,人类的贪欲会把他们扭曲成什么样子。
他对于死灵法术无疑是有天赋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的导师转化失败之后,导师的导师,那位令人敬畏的七十七群岛的无冕之王,半神巫妖埃戴尔那的弟子竟然愿意亲自来教导他他也是幸运的,这位巫妖除了他的导师之外就没有在身边的弟子了,他也免遭了许多利益与嫉妒催化的毒手,只是他仍然免不了感到些许痛苦,因为作为不死者的弟子,摧残良善,玩弄生命几乎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只是这样的痛苦,也已经变得非常淡漠与模糊了,就像那位不死者所说的,负能量不但会侵蚀他的皮肤,肌肉,血液和骨头,也会侵蚀他的灵魂,他的心愈发冷酷,却不自知。
也许等到此行结束,聚敛到足够的金币,材料与最重要的祭品【灵魂与生命】,他就会坦然接受现有导师的安排,进行转化,成为另一个被诅咒的不死者。
马伦站起来,在离开舱室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也许这个舱室曾经属于一个非常喜好装扮的海盗吧,环绕着黄铜镂花框的镜子背面镀银,表面光滑如冰,内里纯澈如水,让它所能找到的一切都是那样毫发毕现,马伦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一张瘦削得犹如骷髅的面孔,层叠的皮肤垂挂在骨头上,嘴唇覆盖着一层死气沉沉的深紫色,头发与双眉都已经雪白如霜,只有眼睛还在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就像是炭火的余烬中不时跳出的火星。
他转身离开,不再回顾。
当“臭鱼”来到港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商人们早已离开,而公会成员也明智地不去接近这里。
就在“臭鱼”在那些他熟悉的船只中反复寻找的时候,就像是从黑暗中缓缓潜行而出那样,一艘没有风帆,也没有船桨伸出的三桅船就这样静悄悄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臭鱼”吓了一跳,右手放在了剑柄上又突然放了下来,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是他曾经搜刮,寄宿过的废弃陵寝,当他割断藤蔓,掀开崩裂的石砖,钻入甬道的时候,嗅到的就是这种气味要形容一下的话,就是非常的干净,干净如同死亡。
他谨慎地后退了好几步,表示恭敬般地略略低下头,他的眼珠往上抬,看见那艘三桅船一如被十来个富有经验的水手操纵着那样优雅而平静地进入港口,但在水波一阵轻微地晃动之后,之后“臭鱼”没能听到下锚与放下跳板的声音,他将头稍稍抬起一点,就看到一个只能以行将就木来形容的老人出现在甲板上,他穿着长袍,但在晦暗的天光下,“臭鱼”辨认不出那是一件洗了太多次所以发白的黑袍……还是一件……灰袍……
“臭鱼”以为自己会马上颤抖起来,但他要等到那个老人越过船舷,轻轻地,如同灰烬一般地落在石头地面上才发觉自己浑身僵硬,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冰冷到几乎凝结的空气却让他舌头麻痹。
这种情况一直到另一个施法者出现才略微有所好转,那是一个年轻的法师,身着漆黑的丝绒长袍,长袍的末端跳跃着光点,与项链上的宝石交相辉映,有点过于华丽的衣着让这个施法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附庸风雅的贵人,他看了一眼“臭鱼”,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是来迎接我们的人吗?”
“臭鱼”咬着牙齿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个年轻的法师说:“你很准时,这是个值得赞扬的优点。”他轻轻一瞥“臭鱼”的面孔,那种萦绕在“臭鱼”身边的,让他觉得如同面临深渊般的死亡预感终于消失了,“臭鱼”连忙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就像是又一次地重生了。
“臭鱼”转过身去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嘲笑声,但那是年轻的法师对那位年长的灰袍的,“臭鱼”的心中不免充满了好奇心,是这位年轻的法师更强大呢,还是他是这个灰袍的雇主?
不过他还是别多去考虑吧,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而是自己被打发来迎接他们了。
第740章 誓约
如同“臭鱼”,以及蒙顿的小城中发生的事情,可能还有数百个地方在同时发生。黑暗的力量就如同河水中夹杂的污泥碎石,在河水被阻截,流速放缓之后,迅速地沉淀了下来,并且凝结成一股污浊强大的力量,只是在这个时候,知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而知晓这一点的人中,有着许多如同蒙顿小城领主的人,他们被所谓的光明前景蒙蔽了眼睛,根本不在意他们所追随的人物是否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光明磊落,正直可信。不,应该说,他们更希望那是一个暴君,一个小人,一个伪君子,就和他们一样,这样他们才能凭借着他的名义横征暴敛,为祸四方。
而这个皇帝,正坐在法原本的王城之中因为创建法的就是一只真正的,毋庸置疑的古老的银龙,出于天性与本能,他的王城矗立在曾经的法最高的地方,一座孤峭的独立巅顶,也有人说,这座如同箭矢一般的山峰是法的第一位王,银龙从大地深处拔起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执意探究其中的真假了,毕竟有资格,有能力对此论证的存在几乎都在一千年前半神巫妖埃戴尔那的法术与计谋下死伤殆尽,只是很显然,数千尺的高空根本不适合人类术舒适的生活,这里太冷,太高,风势猛烈,空气稀薄,与王城之外的联系只能依靠传送,还有根本不像是可以以人类的力量攀爬上去的陡峭阶梯。
但皇帝固执地要求住在这里,于是那些人也只得遵从这个命令,反正受折磨的也不是他们,他们认为,这个“皇帝”或许只能忍受十几天,顶多一百天,就会哭叫着要求离开这座空旷又庞大的王城,回到温暖平静的地面来,可惜的是事与愿违,他居然顽强地支撑了下来,不过每当那些人前来观察他的时候,总觉得支撑着他的不是他的躯体,而是他的灵魂,当然,对于皇帝来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就是法唯一的继承人,古老的银龙留在这里的唯一后裔。
他是个强壮的男人,面部与头颅部分都覆盖着银色的鳞片,这点让他非常自豪,他就像格瑞纳达的龙裔那样,毫无掩饰地让它们暴露在外,就如同戴着一个铭刻着龙鳞的头盔,普通的凡人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免不得感到畏惧,更不用说,皇帝的偏执性情就像是一个风暴的漩涡,看似平静,但被卷入其中必定粉身碎骨,所以与他一起被束缚在王城之中的仆从与侍女都不敢轻易靠近他。
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凡人对他的疏远,这些人只配匍匐在他的脚下,就像是曾经匍匐在他先祖脚下的国王与大公,他有时从堂皇的美梦中醒来,不免因为幻想与现实急剧产生的偏差而气恼万分,但他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他安慰自己说,他的生命远比凡人悠长,而他的力量正在集聚起来,或许只需要短短的十几年,他就能够重新得回法以及与之相随的荣耀与权势。
为了平息心中的焦躁,皇帝经常走到王城的边缘这里说是王城,倒不如说是专为古老的银龙营造的殿堂,这里没有凡人的宅邸,只有一座巨大的殿群,廊柱林立,檐角高耸,就和格瑞纳达那样,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角落都足以容纳一只回复原有身形的巨龙舒舒服服地躺卧行走,有不下七条宽阔又平整的断桥从廊道延伸出去,在空中形成一个危险的眺台,据说银龙时常会趴伏在那里,俯瞰自己的帝国。但如果一个人类想要走上去,几乎不可能,又或者说,几近于自杀,因为这些眺台是没有护栏或是扶手的,而经过它们的风沉重的就像是凌空下坠的巨石。
皇帝时常站立在眺台的边缘【位于殿堂内部的一端】,从那里遥望远方的晨光以及云雾,想象着他的先祖,银龙是如何悠然自得地俯卧在眺台上,统治整个法的,那时候,皇帝是真正的皇帝,他无需考量骑士的忠诚,也无需担忧臣子与封臣的不敬,更不必与神殿,圣所虚与委蛇,汲汲营营,精灵只能屈居于翡翠林岛,矮人也只得远避至龙脊山脉,北方的野蛮人那时候还只是三五成群的部落,几乎与兽人无异,而除了这些之外的人类国家,无不尊崇皇帝如同神祗,数以万计的贵人们聚集在王城下,就像是一群又一群的蝼蚁,为了取得一丁点儿的地位与荣光争闹不休……
那是多么美好的过去啊。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古老的银龙在创建了法之后并非没有遇到过敌人,但即便是性情并不凶暴,阵营也偏向于中立与良善的银龙,它在战场上也是残酷而可怕的而在这里,在立于云端之上的王城,更是它最为擅长把握的作战地点皇帝在母亲留下的古老记载中读到过,银龙是天空的宠儿,它能够按照它所需要的操控天气,或是引来狂风,驱散雨雪,或是召唤云雾,它们会使用反重力将不会飞的敌人抛向高空,抓住或是任其坠落。如果它们遇到的是会飞的对手,那么它们会以云雾作为盾牌,将自己掩藏起来,而后冲击或是喷吐寒气与麻痹气体。
有些时候,即便不是为了对抗敌人,银龙也会走出去,在空中飞翔或是在云雾上行走,当它掠过大地的时候,它的子民会跪下,亲吻阴影下的土地表示感激与敬意。
皇帝的脊背上也有着一双奇特的凸起,而他的母亲告诉他,这是双翼的雏形,在他进一步成长之后,这双银龙的膜翼就会破开脊背,穿出皮肤,在他的肩后展开,也许,在更久之后,在他得回了法,成为真正的统治者,他就能够借助魔法,神术以及一个帝国所营造的力量,祛除掉血脉中混杂的东西,重新成为一只强大的银龙,而他的统治,将会有一千年,或是一万年甚至更久,所有的生物都会臣服在他的脚下,或许,他还能够成为一个神祗。
也许是他所继承的,属于巨龙的高贵血脉使然,皇帝对自己的说,无论如何,巨龙曾经统治过这个位面,而它们的后裔也应如此。
当据说有着银龙血脉的皇帝还在数千尺的高空中缅怀着先祖的辉煌时,在同样数千尺只是深达地下的黑暗洞穴里,崩崩正怡然自得地欣赏着他的作品,当然,不是那些在魔法与鞭子下压迫着做出的魔像配件,而是一只铁靴,他把它穿在脚上,锁链在他的脚腕上叮当作响,但也不知道矮人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简单地一拧一扭,靴筒就穿过了锁链,完完整整地套在他的小腿上。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满意地蹦了一会,之后才走出洞穴,现在矮人与侏儒已经通力为麦基的黑铁魔像做了一定的改造,让它不但能够轻微地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还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屏蔽掉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这样术士的奴隶们也有了一点放松和休息的时间而那个邪恶的红袍术士,自从他在伯德温身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后,也许是因为想要再接再厉,又或是受到了威胁与逼迫,他的精力被新的魔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虽然这里还有一些同样来自于格瑞纳达的术士,还有其他一些恶徒,但想要耍弄他们,还真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崩崩就这样哐里哐当地走了出去,他的手里拿着一块魔像的重要配件,而负责督查他们的人已经走到一边去痛饮麦酒,把这里交给了麦基。
顶天立地的魔像低头看了一眼崩崩,在看到他的手里还拿着配件的时候,它是不会发出警告的。一个术士走了过来,看了一下那只配件,对于它的精美与准确程度表示满意,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警惕而暴躁的,但过了那么久,他发现这些矮人和侏儒好像的确在老老实实的干活,他们似乎已经麻木了,又或是因为那些“烟草”的关系,变得异常温顺,每天既定的配件数量都能达到要求,没有故意拖延或是损毁,他也慢慢地松弛了下来,毕竟羞辱,责罚与杀戮也是需要耗费精力的,而且在黑暗的洞穴中,他们几乎没有其他的消遣,总是容易变得昏昏欲睡只有在规定的时间内他们才能外出。
一个侏儒靠近了术士,在他威吓地挥动鞭子之前,侏儒摩挲了一下手指,那个术士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然后那个侏儒像是变戏法那样从残破的袖子里拉出了一条项链,真难想象,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在昏暗的光线与繁重的劳作之后,他们还能够打造出那么精美的首饰,虽然只是用了普通的黄金,白银,但那朵盛放的花朵就像是真的,花瓣与花蕊还能够在动作带起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术士手指一动,项链就消失了,但他的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遗憾,侏儒的技巧自然无懈可击,但要得到他们之中的女性术士的青睐,只有宝石,秘银与精金,这些只能获取那些凡人女性的欢心,而在这个荒寂又贫瘠的地方,怎么会有值得这些格瑞纳达的术士们为之一顾的女性存在呢?即便如此,将宝石,精金秘银交给这些矮人与侏儒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凡人们不甚了了,但作为施法者,还有谁能够比他们更清楚矮人与侏儒们的技巧吗?只要几颗宝石,几块秘银,一点点精金,他们就能造出符文盘,而符文盘,该被诅咒上万遍的,是可以被非施法者使用的。
“你们要什么?”术士问。
“一些麻布,”侏儒说:“还有一点葡萄酒。”
术士想了想,答应了。侏儒很快回到他的位置上去继续干活,一切看似与过往毫无区别,而为矮人,侏儒带一些能让他们的处境变得略好一点的东西也不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反正术士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矮人和侏儒也知道,再说,让他们创造出更多的价值难道不是首领的本意吗?想必他也会答应稍稍放宽一点对于这些奴隶的限制的。
术士离开后,侏儒很快听到了魔像走动的沉重声音,而麦基的魔像还在他们的前方,想来后面就是他们的新看守了。
“哦,看看这是谁,”崩崩说:“伯德温。”
一阵沉默后,“崩崩。”那个魔像说,它的声音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听上去就像是弓弦拨动或是刀剑交击融合而成的产物。
“看来你很不错,”崩崩讥讽地说道:“看上去比麦基好多了。”
“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那个魔像缓慢地说道:“认为,一个被束缚在黑铁之中的灵魂……很不错?”
“对于你来说,确实如此啊。”崩崩理所当然地说,他之前可是一直待在克瑞玛尔身边的,该知道的都知道。
“我也许……确实有点错……”但我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惩罚,崩崩替魔像接了下去。
“为什么?难道你还认为自己只是遭受了冤屈?”崩崩快速地说道:“得了吧,你总是这样,人类的国王……”
“什么……意思……”
“让我想想,”崩崩思索道:“你似乎一直在抱怨,嗯,从你,大概就是从你弑君谋乱之后……”
“我……没有……”
“你有,”崩崩说:“事实上,你也很清楚吧,什么阴谋,什么威逼,都是次要的,伯德温,我是一个矮人,但我不蠢。”他认真地说道:“你看,你似乎总爱将你的罪过推到别人身上,但我们不妨从最近的地方看一看,伯德温,你前面的黑铁魔像禁锢着麦基,还记得吧,那个侏儒,和你们在一起的,他曾经盗窃过我的炸面圈机器图纸,还引来了深渊生物们毁灭了铁骨头城,毫无疑问,我不能说他是个坚贞的人,问题在于,他所有的权力可比你少多了。”
他转向伯德温:“你能够说话,能够控制肢体,能够思考,但这些麦基……都没有,那么就让我们来想想吧,为什么呢?”
第741章 皇帝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懦弱的家伙。”崩崩咧嘴而笑,为了避免因为怠工而被惩罚,他的手上一直没有停下,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直伴随着他们的对话,而这每一击都像是落在伯德温的心上,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灵魂。他又是愤怒,又是茫然,完全不明白崩崩对他的恶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