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位选帝侯中,出乎意料的,竟然有三位国王选择忠诚于法皇帝,还有五位正在观望,三位则旗帜鲜明地宣称,如果法皇帝坚持要废除先前的盟约,他们会先一步废黜现在的皇帝,提前选帝。只是他们虽然都在筹备,但距离真正的开战似乎还没有那么简单。支持者与反对者隐约形成了一种平衡,他们正在努力争取中立的五位选帝侯,希望得到他们之中至少三位的支持。
“你觉得呢?”法皇帝问道。
“如果混乱确实是您所愿。”葛兰回答,他大概永远也弄不懂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上次的动乱被克瑞玛尔强行平息,希瑞克已经很不高兴了,他不会想要看到第二次失败,盗贼工会的首领,玛斯克的儿子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法的皇帝竟然也和阴谋之神达成了协议,而他竟然似乎很高兴毁掉自己的帝国。
等到葛兰走后,阿芙拉在巨龙艾欧的注视下显露了身形,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接过了他的馈赠。
几天后,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中立派的大公之子前去迎接他的新娘时,连同他身边的侍卫,骑士,亲友,一起被新娘的父亲,一个反皇帝派的国王毒杀在欢迎的宴席上,后者的军队立刻侵入了姻亲的领地,将猝不及防的大公杀死在自己的堡垒里,然后又是一个选择忠诚皇帝的国王被刺杀,局势剧烈地倾斜向废黜皇帝的一方,带着血和火的风再一次席卷大地。
罗萨达、泰尔、苏纶等等善神的牧师也在此时遭遇到了希瑞克与玛斯克追随者们的狙击,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设法保护了好几位寻求帮助的继承人与统治者本人,问题是仿佛有毒的空气传播四方,在绝望之中,人们所展露出来的更多是邪恶,而非善良,已经有罗萨达的牧师因为帮助受伤的平民而被刺杀,而后者也不过是想从玛斯克的盗贼那里拿到一两枚叮当作响的银币或是金币,就连神殿与圣所里也不断地传来有人意图污秽圣像与圣水的消息,牧师们因此不得不放弃无选择地收容流民。
亚戴尔来见克瑞玛尔,是希望能够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帮助。
“那么他们自己在做什么呢?”异界的灵魂听完了他的来意,语气温和地问道。
亚戴尔犹豫了一下:“他们只是一些凡人,克瑞玛尔,力量微薄,身份卑微,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黑发的龙裔温柔地看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他说:“亚戴尔,曾经有个人给我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如果按照他的话去做,不会有战争,也不会有冲突,没有选帝侯,没有大公和国王,人们可以得到数百年或是更久的安宁。”
“听起来似乎很好。”亚戴尔谨慎地答道。
“我告诉他说,这样的世界,似乎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了,”克瑞玛尔说道:“法。”
“……你拒绝了?”亚戴尔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触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但他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逃避。
“我拒绝了。”克瑞玛尔说:“哪怕只是一个国家,也足以让一个平凡的人变成怪物,何况……”他继续说道:“我也已经很累了。”
“但是,凡人们能够做些什么呢?”亚戴尔喃喃道。
“除了向神祗祈祷之外所有事情。”克瑞玛尔说。
亚戴尔第一次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迷茫神情。
“他们真的能够做到吗?”撒利尔说:“人类是很脆弱的。”
“我不知道,”异界的灵魂回答说:“但事情总不能这样循环往复他们生于混沌,长于混沌,死于混沌,可是呢,总应该有个人走出去,也许,在混沌之中,有着一条他们从未走过的新路。”这个位面,每个人的身份都像是被固定住了,奴隶就是奴隶,农民就是农民,手工艺人就是手工艺人,骑士就是骑士,领主就是领主,儿子继承父亲,女儿继承母亲,他们的生活从不改变,对于残酷的命运从来就是逆来顺受。
他们向神祗祈祷,奉献自己的信仰之力,但神祗能够反馈给他们多少呢?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心中充满了悖逆的念头,人类不祈祷,土地一样会长出麦子,羊一样会长出羊毛,江河奔流不息,日月彼升此落,没有神祗,人类,至少是人类,一样可以繁衍生存。
而且如果没有魔法,没有所谓的天赋者,施法者占据毋庸置疑的高位,这里的人们即便也会经过一段痛苦黑暗的岁月,但无论是刀剑,火药还是更精锐的武器,都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也就是说,永远不可能有一个阶层位于一个阶层之上,终有一日,即便没有绝对的平等,他们也能够获得生而为人的权力。这是另一个位面早已证明的事情。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为神祗的原因,巫妖在识海中说道,他翻阅过异界的灵魂的记忆,所受的冲击远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大,虽然异界的灵魂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它撼动的可不只是一位神祗的基础,如果是在诸神之战前就算了,但如今,诸神的力量几乎全都要仰仗人们的信仰。
但这对于人类几乎毫无益处,只有无穷尽的伤害。异界的灵魂说。神上之神的初衷或许只是想让神祗们正视与注重他们的责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这一点,神祗们的战争之矛也会直指无辜的人类,就像是阴谋之神希瑞克之前与现在在做的事情。
第821章 拒绝
骑士扈从盯着那个农夫,他在发抖,但还是咬紧了牙齿,脚步一点儿也不挪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拒绝,从这些卑微的人群里,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听到了“不”,他甚至没有生气,还感到有点好笑。“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吗?”他还是个年轻人,说是少年也不为过,他的父亲是骑士,他正在为之效力的叔叔也是,他将来也会是,而这些人……这些人只是农夫,或是地位更为低下的流民,他们竟然敢拒绝他,拒绝一个伟大的未来的骑士?他们难道不明白,他的地位要比他们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吗?尤其是现在,他有权利鞭挞他们,如果不是军队需要劳力,他还可以绞死他们。
晦暗的光线中们,人们的阴影动了动,扈从突然感到了一阵胆怯,他比他们高大,合身的皮甲让他看起来威风赫赫,身姿矫健,腰带上挂着匕首和短剑,在训练中他也是同伴中的佼佼者,他为什么要畏惧这群只握过锄头和木犁的奴隶?他咽了口唾沫,站直了身体,“你们要违抗大公的命令吗?!”他加重了语气:“我是大公的骑士!”的扈从……“你们是想要进监牢,还是站笼,又或是挂在绞架上?”
人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阴影退缩了回去,骑士扈从感到了一阵骄傲与信心:“如果耽误了大人的事情,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绞死!所以,还不让开吗?诸神在上,我可以宽恕你们的愚蠢行为,只要……”
“只要我让你带走我仅存的一个孙子,是吗?”一个老人接着说道,然后人群开始蠕动,一个可能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被推了出来,他有着丰润的面颊,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饱满的果实,在大公已经征走了大部分小麦的时候,他还能被养的这样好,可见他的亲人有多么的爱他。
扈从伸出手去,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祥,但他急切地想要完成叔叔交代的任务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在听到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咆哮时,他没有意识到这是对他的,在沉重的石斧将他的手臂打断,在肮脏的破布蒙上他的脑袋,在农夫们有力的拳头混乱地击中他的腹部与头部的时候,他都没能明白自己遭遇到了什么,这些人,这些奴隶,这些只会咩咩叫的羊,又怎么会反抗呢?从他会骑马开始,他就跟着父亲和叔叔做事,他们从这些农民那里拿走最后一个铜币的时候他们没反抗,牵走最后一头牛的时候也没有,拿走他们的小麦,鸡,鸡蛋的时候也没有,哪怕是大公为了祭献神祗,命令他们交出自己的女儿与儿子的时候,他们流着泪,但还是没有反抗。
为什么……他们就反抗了呢?
骑士扈从再也不可能想明白这些事情了,他的胸膛凹陷下去,脑袋也扁了,他的皮甲被剥去,衣服也是,靴子也得到了新主人。
在被狂怒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之后,这些被贵人们视之为牲畜的人们似乎也清醒了过来,迟到的恐惧让他们惊慌起来,他们看向为首的老人,在村庄里,这位曾经跟随过牧师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从来就是农民们的智囊,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迷茫的面孔,虽然他们的愤怒都是相同的,但可想而知,如果他不能给他们指出一条明确的前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很快就会散成沙子,为了掩盖真相,领主们或许会给他们施加上盗贼的罪名,割掉他们的舌头,公开处于各种酷刑。但他们真的有罪吗?!
“我们往西走。”老人说。
“西边有什么?”有个人悄声问道。
“自由。”老人说:“当然,也有痛苦与悲伤,但没关系,我们就是从这种辛酸的酒液中浸泡出来的。”
一千年前,法是一片无比广袤的土地,在法,人类的数量要超过其他地方。而格瑞纳达,是红龙格瑞第为了避开众神的视线而不得不选择的贫瘠之地,在它们中间,是夹杂着砂砾的荒野,仿佛是遭受了某种诅咒,那里的土壤里满是盐粒,根本无法耕种,就连野草都无法生长,阳光一照,白光几乎可以让人类的眼睛感到疼痛。
但在这里,没有领主,大公和国王,只有一个弱小却充满希望的邦国,邦国被一个七十人的议会掌握着,而在议会中,在其他地方只会受到歧视与羞辱的兽化人竟然占据了一个惊人的比例,他们的议长就是那个曾经做过雇佣兵,却不幸沦为术士试验品的有翼人,一个容颜秀美端庄的女性,她,还有八名兽化人形成了这个城邦议会的主要框架,其他议员不是农夫,就是工匠,一个贵人都没有,他们之前甚至连旁观如何掌握一个国家或是城市的机会都没有,也有着各种弱点,但他们知道他们身后矗立着黑色的巨大阴影,他支持他们,在他设定的底线之上,他们可以尽情舞蹈。
当然,异界的灵魂也不可能就这么仍由他们如同野草一般地生长,与其超过规范之后再严厉的修剪,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为他们套上罩子。
“议会有七十个老爷,”一个城邦的居民这样对新来者说道:“我们受他们的管理,但他们也会受到我们的监督。”
“诸神在上。”外来者不由得惊叫起来:“我们怎么能够监督老爷呢?”
“因为七十个老爷里,只有十三个人可以有权利……嗯,我是说,颁布法律,条文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呢,这七十个人,在做老爷之前,要站到台子上,告诉我们,他会为我们争取什么像是整修街道,引水渠或是找寻适合这里的种子,提供廉价的亚麻之类的,如果我们认为他值得相信,我们就将小球扔到他脚下的箱子里。”
新来的人听得目不转睛,“那么之后呢?他如果没有达成自己的诺言呢?”
“那么他就失去做老爷的机会了。”居民说:“我们不会选他了,如果他犯了错,那么就算他是老爷,也会被抓住,审判,撤销……职务的。”
“这听起来可真是不可思议。”新来的人好奇地追问道:“那么如果他们看见了你们不去选择他们,他们会生气吗?”
“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箱子上面有着一块宽大的幕布,箱子里还有柔软的垫子,他们只能看到我们伸手进去,却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投下小球。”居民解释道:“不过据说议员们正在讨论选择更安全隐秘的方式他们正在教孩子们阅读和书写,等到那时候,我们的孩子就能直接在纸条上写上候选人的名字,来决定我们的未来。”
“孩子?”新来的人摇摇头:“你们考虑的还真是长远啊,我也听说过有些地方是有穷人做了议员老爷的,但他们很快就有了钱,然后用这些钱保证自己永远是议员老爷。”
“可是能够站在台子上的议员老爷只有十三个,而他们只能顶多只能有两次机会,一次三年,六年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是议员老爷了。”居民说。
让新来的人惊讶的地方还有很多,譬如在市政厅外有着一块镶嵌着玻璃的窗子,窗子里的木板上写着每年的税收,在这里,从事农业的人们要交付的税收只有一种,用钱币结算,只有十三岁以上的男人需要缴付,妇女和孩子不要;商人们交付的税钱也只有一种,要么买的人交付,要么卖的人交付,非常简单,而且不容易克扣与混淆,这让这个新生的城邦迅速地膨胀起来。土地贫瘠不要紧,靠近海边的盐碱地可以用来晒盐,而距离海边比较远的土地被引来了河水,河水沿着密集的水渠冲刷着疏松的土壤,带走里面的盐分,这里虽然不容易种植小麦,稻子,却可以种植一些古怪的药草与枣子,棉花,豆子,他们固然不如之前富足,但这里的平静与稳定却是现在的法怎么也无法与之相比的。
让新来的人有些不习惯的是,这里的神殿与圣所实在是太少了,有人雕刻了圣像,在野地里喃喃祈祷,献祭,没关系,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和工作,他们只会受到轻微的监督,但更多人觉得,不再祈祷,祭献,反而让他们变得轻松了起来,他们都只是凡人,看不到神祗的光辉也听不见神祗的呼唤。
“但一个无信者会被钉死在死者之城的墙壁上。”
“泛信者也是。”议长转过身来,她身上的秘银骨甲让她看起来又诡异,又美丽,也许是术士的秘术,她看起来与数十年前毫无变化,“你觉得这些没有天赋的凡人中会出现一个虔诚的狂信徒吗?也许有,但他就不会留在这里,法距离这里可不远。”
她身后的有翼人不再多说,他们也是无信者,在他们被格瑞纳达的术士们抓住,被转化为兽化人,沦为没有尊严与未来的玩物时,他们向每一个所知的神祗祈祷过,但没用,没有一个神祗回应他们,无论他是良善的还是邪恶的,他们承认自己之前的信仰或许不虔诚,但在失去了希望之后,即便真正的神祗降临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很难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们的眷顾之上。
“最近的三个月里,我们这里又接纳了一千两百二十七个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