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图铎大帝的眼里,人类第一,那些对人类友好的,审美上也没问题的种族,可以当作盟友甚至附庸。至于那些丑的,还不服“王化”的种族,对不起那就是人类之敌,列在铲除的清单上了。
“陛下,小人认为,图铎大帝的主张没有错,执行也没问题”,托林博一语惊人:“大帝错就错在,仍然太仁慈,没有将主张贯彻到底!”
大厅里的喧闹消减了大半,人们或者咳嗽或者低笑,都觉得托林博是喝多了在哗众取宠。
罗姆罗斯按下怒气问:“为什么这么说?”
托林博先恭谨的低头行礼,再昂扬的道:“陛下身负神意,这个帝国,就如陛下的身体,它的存在和延续就是最高目的。帝国的一切资产和所有子民,都是实现这个目的的工具。”
“只有坚定不移的运用工具,按照陛下的本心推动帝国发展,推动帝国斗争,帝国才能经久不衰。那些主张,不过是让帝国在不断的发展和斗争中保持活力的目标。”
“实现了一个目标,就提出下一个目标。关键不是目标,而是通过目标,将陛下的意志贯彻到帝国各个角落。像真实的身体挥动武器一样,可以竭尽全力,没有任何阻碍。”
“当陛下与神意和帝国完全相融时,陛下就能抵达永恒,同时帝国也就永远延续,这是三者合一的事情。”
这些说辞也不新鲜,就是暴政教会一贯的主张,不过托林博把帝国跟罗姆罗斯融合为一体,再来审视这些说辞,就不像之前那么刺耳了。
大厅里的喧闹完全停息了,大多数人都在沉思和品味。
“托林博,你说得不对!”
罗姆罗斯沉声道:“我没有秉承哪位神祇的意志,我拥有的只是大帝的传承!我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接受了血脉赋予我的使命,要将大帝没有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
“我要做的是让凡人获得安宁和幸福,同时将整个世界从未来不可知的恐怖灾难里拯救出来。这是凡人的渴求,是凡人意志的汇聚。”
“帝国是实现这个目标的工具,帝国的发展和斗争也得围绕这个目标进行,你不要再用暴政教会的教义来扭曲我的理想!”
托林博惶恐的下跪:“陛下恕罪……”
他仍然没有放弃:“小人的确还没有端正信仰,心中还残留着用神意干涉陛下意志这个大不敬的想法,不过关于帝国和陛下的关系,小人坚持自己的信仰。”
“神意也好,凡人意志也好,都是出自陛下的意志,这个帝国也是应陛下的意志而生而存的。陛下的意志不灭,帝国就能不朽。反过来说,帝国不朽,陛下的意志就不灭。”
“这么看来,帝国就是至高无上的,是无所不在的。陛下应该努力让帝国做到这一点。”
罗姆罗斯沉默,这个说法他不否认,事实上他也觉得理应如此。
大厅里响起嗡嗡议论声,这个说法他们觉得很容易接受,就是有些空泛。
“说得简单,到底要怎么做啊?”
“我能想到的就是把那些不服管束的家伙当作韭菜时刻清理,就像对付羊群牛群一样,鞭子和刀子才是纠正想法的正确工具。”
“图铎大帝就是这么做的,结果如何?”
“托林博说得没错,大帝还做得不够。人类推翻了精灵的统治,主导了世界,但还有太多异族在制造麻烦,在分裂人心,在窥伺和潜伏着。”
“是的,归根到底,就是血脉的问题。帝国应该与人类血脉一体,如果能让血脉最终纯净,大家都是一家人,世界就没有那么多纷争了。”
“这几万年下来,人类血脉哪可能纯净得了啊?人人都能追溯到不同的血脉始祖,这还是巫师的力量来源呢。”
“总得确定一个主体吧?这也恰恰是人类与异族斗争的结果,多少异族都湮灭于历史了,最终活下来的人类剥夺了它们的血脉传承。”
议论传入罗姆罗斯耳中,也让他心潮卷动。
没错,他也是依靠血脉传承的力量和使命,才建立了帝国,这么看起来,血脉才是划分敌我最可靠的依据,而帝国也应该以此为目的存在和延续。
晨光自窗户射入,紧靠着瓦伦丁神皇堡的帝国官署里,书记官娜玛放下笔,推开窗户,仰望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如神迹般的皇宫。
“克斯特这个国家,的确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娜玛这么想着,揉动魔导手臂的腕部,发出喀喇喇的清脆响声。
女皇跟神圣意志帝国还有费共缔结的协定还只有一些框架性的条文,细节还得由她这样的臣属完善,她从夜里写到现在,才大致完成。
“真正的国家,应该是基于契约建立的。女皇陛下与凡人订立了断塔誓约,所以才有这个曙光帝国。”
“克斯特王国的王族开国时发过的誓言,也就是跟王国子民订立了契约。王族保护贵族和平民,贵族和平民献上忠诚,双方因为这样的义务而结成一个集体,这才有了克斯特王国。”
“当贝利诺被海斯托尔附身后,剥夺子民的财产甚至生命,却不承担任何义务,这个契约就失效了。新的克斯特是否还能继承这个契约,我不看好。”
“陛下是人神一体,仍然需要与凡人缔结契约,才能建立帝国。这说明契约是跨越人与神的,是超越人与神的,是存在于世界的根本法则。”
“只要这样的契约有效,帝国就会延续,我相信陛下能遵守以及守护这样的契约,她也会的,毕竟她是人神一体。”
娜玛想得出神,身上渐渐散逸出淡淡的银白光尘,她因为深刻的接近了神意,令神祇无比喜悦。
萨其顿泰德女公爵领地,一片白塔正拔地而起,初看上去颇有些像风暴群岛白银城。
海瑟薇正在工地旁边跟营建魔法师讨论设计图,她那身标志性的华丽紫袍换成了没什么装饰的素紫长袍,显得素雅端庄。
黑发不再披洒,而是挽成了发髻,一副黑框眼镜遮掩住眼眉,原本芳华绝世的美女,此刻变得温婉知性,深沉内敛。
传讯戒指震动,海瑟薇摆手,营建魔法师赶紧离开,她接通传讯,听了好一会,呵呵冷笑出声。
“我就说啊,跟什么神意啊信仰啊无关,最终还是力量和利益决定了一切,克斯特果然还是被他们三个瓜分了。”
“弱小就是原罪啊……”
结束了通讯,海瑟薇摇头感慨道:“何况国家这种东西,不过是强者联合起来统治弱者的工具。同时强者又不够强,还需要弱者的服务,才不得不抱在一起,就是个破烂玩意。”
“真正的强者,自己就是国家,自己就是世界,哪需要跟蝼蚁混在一起?”
说到这她看了看初见轮廓的白塔之林,又幽幽叹道:“好吧我离那一步还很远,现在也不得不借助蝼蚁的力量。”
克斯特东南山区的谷地里,莱布、弗哈林以及他们身后的人一脸茫然,塔伦斯像诵念神典似的,用凝重的语气说:“凡人世界走过了蒙昧时代后,陷入到各种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里。凡人们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又无力从这些对立面里挣脱出来。”
“为了让这些对立面,这些包含了各种冲突的延续,不会在无谓的斗争里把自己和凡人聚在一起的社会消灭,就需要一种表面上凌驾于各类群体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这些矛盾产生的冲突。”
“这种能将冲突保持在拥有明确规则的秩序范围内,从凡人聚合起的社会里产生,但最终超越于社会之上,甚至渐渐与自然形成的凡人社会产生明显分化的力量,就是国家。”
第七百三二章 国家的本质,黑暗时代真是个好筐
莱布沉思,弗哈林回过神,不以为然的道:“国家是什么谁不明白?不就是先祖们携手开拓和建设出来的家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这些先祖的子孙,都有责任保卫这个家园,让它能延续下去。”
塔伦斯呵呵笑道:“把国家归结为血脉传承吗?那为什么不保卫魔法帝国?不保卫罗兰帝国和图铎帝国?那也是我们的先祖开拓和建设出来的啊。”
“上溯到黑暗时代前,我们人类的先祖联合其他种族,甚至还有精灵里的贤者们,一同携手推翻了精灵的残暴统治。现在生活在主位面的所有凡人,都是那些先祖的子孙,为什么就只认定一千来年的历史呢?”
弗哈林的语气颇为鄙夷:“还把魔法帝国那种东西扯出来干什么?魔法皇帝不仅残暴统治着人民,还尽搞些疯狂的事情,差点毁灭了世界。之后的罗兰帝国,还有图铎帝国,都不是正确的秩序,只有王国公国,才是我们的真正家园。”
塔伦斯继续顺着之前的思路说:“你说到了正确的和不正确的,其实也就是各个对立面的矛盾冲突,到底能不能被国家这个东西缓和,这就触及到国家的本质了。”
他笑着问道:“在这些矛盾里,什么样的矛盾是最核心的,最剧烈的呢?”
莱布恍然:“阶级……”
塔伦斯点头:“剥削阶级占有生产资料,进而占有了被剥削阶级的劳动。实现占有的手段也有很多种,最直接也最原始的就是剥夺被剥削阶级的人身自由,用暴力让他们成为活的生产资料,这种关系就是奴隶制。”
“在精灵统治主位面的时候,精灵不就是这么做的吗?精灵对人类既是种族压迫,也是阶级压迫。当然精灵内部也分出若干族群,有很多精灵也跟人类一样是奴隶,或者是地位低下的贱民。”
“精灵的社会里既有对人类和其他种族的种族压迫,也有对内部族群的阶级压迫,归结在一起,本质还是阶级压迫。由此产生的矛盾冲突,就需要国家这个东西来调节。”
“所以精灵会建立广阔到包括了整个大陆的精灵帝国,这个帝国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维持剥削阶级对被剥削阶级的统治。”
“为了维持统治,剥削阶级需要有确定领袖是谁的继承制度,需要掌握军团以及各种有威胁的暴力工具,需要建立贵族制度,或者是官吏制度的统治方式,需要制定律法。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成了国家。”
“莱布,这本该是你们后面要进修的高级课程,记住,国家的本质是阶级统治,是运用暴力维护和实现统治阶级的利益,按照地区划分建立起来的组织。”
莱布再度沉思,弗哈林笑得更大声了:“听你这么说国家就是邪恶的存在,怪不得大家都说你们费共是疯子,赤红女士不可理喻啊。”
塔伦斯悠悠的道:“你的确还听不懂,毕竟对真理还没有起码的概念。刚才我说到的剥削、压迫、暴力、利益这些词汇,并没有带什么感情色彩,而是陈述事实。我们费共要建立的新国家,同样会有这些东西,只不过对象跟现在不同而已。”
“所以你就否认了家园的神圣吗?”
弗哈林愤怒的道:“你抹杀了先祖们齐心协力建设家园的功绩,玷污了王国子民不分贵贱,一起保卫家园的高尚情操,还把历史上的伟大领袖和英雄们污蔑为满脑子就知道剥削和压迫的贪婪之辈?”
他身后的人群也同时鼓噪,塔伦斯的说法在他们看来已经不能用胡说八道来形容了,完全就是邪魔外道。
塔伦斯对莱布笑着说:“你看看,这就是不懂得阶级理论,把历史和世界真理归结到个人身上的结果。”
莱布苦笑:“老导师,我们跟他们在这方面的确是有分歧的。”
塔伦斯再对弗哈林说:“阶级跟个人的品行无关,当你是国王和领主的时候,不管你有多么仁慈,都是在剥削压迫领民和奴隶。”
“从阶级立场和思想认识上看,这个问题我们一下子没办法达成共识,就不谈这个了,只说你刚才的质问。”
“阶级统治是国家的本质,也是国家存在的目标。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就必须调节矛盾,把矛盾引发的冲突压制在不会瓦解掉国家的范围内。为此国家必须在形式上保护所有人,充当中立的裁判者。”
“所以啊,当国家遭遇天灾和外敌的时候,统治阶级当然会挺身而出。当统治阶级内部某些成员或者群体的作为损害了统治的稳定时,也必须进行处理。这时候被统治阶级的确跟统治阶级站到了一起,因为统治阶级代表了他们的利益。”
“但这否定不了国家的本质,从国王到领主,从军团到治安官,所有属于国家的东西,都是为了维持阶级统治而存在的。”
弗哈林听得连连摇头:“我知道你们费共不仅反对奴隶,还反对国王和贵族,这些说辞都是为这个教义服务的,什么阶级,就是你们生造出来蛊惑人的。凡人有贵贱之分这是天经地义的,相互间也不是什么剥削和压迫的关系,哪来什么阶级?没有国王和贵族,泥腿子还能活得下去吗?”
莱布忍不住出声了:“弗哈林,这个说法是不对的,难道泥腿子还是国王和贵族养活的?泥腿子的大半收获都上交给国王和贵族了,没有国王和贵族,泥腿子自己组织起来活得更好!”
他再道:“你刚才说生活在克斯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血脉都来自开拓和建设这片土地的先祖。既然血脉是共同的,为什么还要分出贵贱?”
弗哈林语塞,想了会昂然道:“这是由力量决定的,凡人既然有强者,那么弱者就有服从强者的义务!凡人只有这样组织起来,才有抵御外敌和天灾的力量,国家也是由此而来的!”
莱布这时候跟弗哈林杠上了,这是赤红信仰的根基,他并没有抛弃信仰:“力量如果是血脉传承的,那么人人身上都有传承,人人都可以获得力量,凭什么让弱者世世代代服从强者?如果不是血脉传承的,而是信仰、知识和历练获得的,那么更没道理让弱者永远是弱者!”
“弗哈林,事实是你嘴里说的这些强者,依靠国家这个组织剥夺了弱者本该获得的力量!让他们世世代代为强者服务,让他们没有力量反抗强者的统治,这就是阶级之间的剥削和压迫!”
“连你自己都是这样的受害者,你不想着推翻这样的秩序,而是让大家成为你的垫脚石,帮你回到那样的秩序里,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
弗哈林瞪圆了眼睛:“你……你们还真的指望泥腿子管理王国?指望那些连字都不认识,为了几个银便士杀人,愚昧到令人发吐的泥腿子担负起只有我们贵族才能承担的责任?”
莱布冷哼:“我就是泥腿子,贵族老爷!”
“我们相信,弱者们不再像强者那样压迫其他人,而是组织起来,一起变强,这样的力量远远强过靠剥削和压迫得来的力量!”
“这是世界也承认的真理,我们通过信仰这个真理,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超凡力量!”
两人之间的争执,让双方手下的骨干们都陷入了深思中。
弗哈林想要训斥莱布又不敢,憋得脸色通红,好半天对塔伦斯挤出了一句话:“现在的事实是,克斯特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相互视为同胞,克斯特就是我们的家园!谁要分裂克斯特,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莱布没再针对弗哈林,无奈地叹道:“老导师,这个问题我们也想不通。”
不错,莱布的态度有所改变,塔伦斯给他上的这一课是有效果的。
塔伦斯来克斯特的时候,费共中央专门开过几堂课,讨论大同主义的国家观是怎么回事,那时候老头就有了深刻的认识。
不过莱布仍然过不了乡土情结和同胞情谊这一关,克斯特人作为自我认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然没那么容易扬弃。
塔伦斯点点头说:“我也正要说到这个……”
他的语气变得悠然,那是在回忆小红和李奇说的事情,虽然在他看来有些不太容易理解,但其中的道理还真是透彻入骨。
“我们费恩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毕竟从古至今就存在着神祇和魔鬼,存在着超凡力量。”
莱布和弗哈林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难道还有不存在着神魔和超凡之力的世界?
塔伦斯开始讲故事:“黑暗时代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奇异的历史,那时候的世界,神祇和魔鬼全消失了,超凡力量也不存在了,总之除了最根本的世界法则外,剩下的都没有了。”
“更奇异的是,整个世界也只剩下了人类,其他种族也都不见了。人类分散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开始讲不同的语言,发展出不同的文化,渐渐形成不同的国家。”
“在那个时代,人类虽然形体还是差不多的,但在形体之外,各个国家之间的差异比现在不同种族之间的差异还大。”
“国家成了人类之间用来区别敌我和亲疏的第一标准,之后才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所以每个国家都是一类人,国家之间的矛盾,成了世界上最尖锐的矛盾,就连国家之内的阶级矛盾,都被这个矛盾掩盖住了。”
塔伦斯看了看莱布,再盯住弗哈林:“你们现在的态度,如果搬到那个时代,那就是正确的,明白了吗?”
莱布呢喃道:“是啊,这个时代的人类都讲通用语,彼此也并不隔绝。克斯特的历史也只有千年,这片土地还有更悠久的历史,曾经是整个大陆的凡人抵挡黯精灵的前沿。”
塔伦斯补充:“更重要的是,那个时代没有神祇魔鬼,没有超凡之力。人类要出一趟远门,哪怕是国王,都得做好几个月甚至一年的准备。哪像现在,一个传送法术就是几千公里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