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显而易见的恶兆。
而众人透过摇曳的焰光恍惚间看到,随著帕里斯的身影在神坛前倒下,笼罩在特洛伊上空的神光消失,紧闭的城门被轰然撞开。
无数凶神恶煞的希腊士兵涌进这座城市,毁灭的火焰冲天而起,城市化作一片残砖废墟,堆积如山的焦黑色尸骨,逐渐滋生出成群的蚊蝇,食腐的乌鸦和秃鹫从天空降下,落在尸体之上,啄食那些死难者的肝脏和血肉,享受这场人肉大餐。
随著感知愈发清晰,走进火中的炼狱,观察那些被死者的遗骸,众人赫然从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貌、衣著、配饰和铠甲。
那正是他们的臣民、他们的亲友、以及他们自己!
呜!
恍惚间,一个个狰狞可怖的怨灵在摇曳的焰光中发出尖利的咆哮,似乎想要冲破阻碍,将周围的一切活物拉进地狱。
随著那刺骨的寒意和惨烈的哭嚎灌入脑内,神殿中的众人恍然惊醒,无不后怕地看向神坛上熊熊燃烧的圣火。
而那里,依旧是记忆中的赤红色!
“毁灭!希腊人是为了毁灭我们而来!诸神已为我们示警!”
“没错,这场战争和女人无关,全都是希腊人的阴谋!”
“我早就说过,他们不止一次地进攻过特洛伊,是我们的死敌,绝对不能和这群希腊佬媾和!”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群情激愤,再也没有要将迈锡尼王后和王子帕里斯交出去的声音。
因为,神坛中的圣火已经给出了神谕:
王子帕里斯即是上天赐予特洛伊的恩典,亦是神灵与特洛伊相连的纽带。
一旦他的生命凋零,上神对于特洛伊的庇护将不复存在,他们的王国会因此陷落,所有人也将在城破后惨死。
“大神宙斯在上!特洛伊人永不屈服,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神恩带来的自信心膨胀,以及死亡带来的恐怖阴影,让在场众人纷纷咬牙切齿地挥舞著拳头,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
“战争!”
“战争!”
“战争!”
性子懦弱的老国王裹挟在人群中,有些六神无主,茫然地看向自己最为信赖的儿子赫克托耳。
而赫克托耳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冷静而理智地给出了建议:
“父王,战火尚未完全点燃,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不如先做好守备工作,听听希腊人的诉求。”
“好,就按你说的做!”
老国王连声答应,上前紧紧攥著了儿子的手。
“从现在开始,王国的所有军力和人事都听从你的调遣!”
赫克托耳点了点头,随即向发布了自己掌握大权之后的第一条命令:
“你们几个先送帕里斯和王后陛下回房,不要让外人轻易打扰他们。”
殿外几位神血禁卫军战战兢兢地走进门,护送著王子帕里斯和那位迈锡尼王后离开现场。
有了同僚们的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暂时稳定了局势之后,赫克托耳当即告别了父亲,转身离开大神殿,准备奔赴军营。
然而,在出门的刹那,一道曼妙的身影快步追了上来。
“卡珊德拉?你来做什么?”
赫克托耳看著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著赶上他的妹妹,有些惊讶。
卡珊德拉在特洛伊是个很独特的存在,因自小被阿波罗神庙中的神蛇洗耳,所以具备了倾听诸神之声和预言未来的能力,并由此成为了阿波罗神庙的女祭司。
通常来说,有著如此惊人的天赋和如此崇高的地位,她应该广受尊敬和拥戴才对。
但事实恰恰相反,特洛伊人对她相当惧怕,甚至还有点厌恶。
因为,她所说出的预言往往都和灾难相关,揭示的未来也都是不好的一面,并且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更改。
所以,自欺欺人也好,拒绝面对也好,没人愿意看到卡珊德拉出现在自己面前。
甚至,连家人都认为她是个只会带来厄运的魔女,对他避如蛇蝎。
久而久之,卡珊德拉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性子也愈发冷淡。
赫克托耳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和这位妹妹聊上几句的人,因为他知道那颗冰冷的壳子之下,包裹著一颗善良柔软的内心。
卡珊德拉并非不愿意带来喜讯,只是她更希望自己的预言能帮人避开灾祸,每一个人都能因此过的幸福快乐。
此时,卡珊德拉沉默了片刻,凝视著哥哥赫克托耳,缓缓道出来意:
“刚才,我帮你进行了一次占卜……”
“结果不太好?”
“嗯,如果这场战争打响,你将因之死去,王国也必将陷落。”
“这样啊,我知道了。”
听到预言的赫克托耳点了点头,笑容如初。
卡珊德拉咬了咬唇,继续补充:
“如果想要避免的话,你最好将帕里斯和那位来自迈锡尼的王后交出去。”
“身为兄长,我不会这么做。”赫克托耳摇了摇头,认真劝告。
“而且,你作为他的姐姐,也不该这么想。而且,当初还是将他领回特洛伊。”
曾经,母亲赫卡柏在怀上弟弟帕里斯时,梦见特洛伊陷于火海,父亲普里阿摩斯请求阿波罗神殿的祭司释梦,祭司预言帕里斯将导致特洛伊的覆灭。于是,父亲便将刚出生的帕里斯遗弃到了伊达山,但经过的一位牧民却将之抚养成人。
后来,随著时间的推移,特洛伊并没有遭遇灾祸,反而愈发繁荣,父亲认为自己受到了蒙骗,深深为遗弃孩子的行为后悔,心中逐渐升起了将儿子帕里斯寻回的念头。
而恰巧当时,帕里斯钟爱的一头牛被带走作为一场葬礼上的竞技奖励品,他为夺回这头牛参与了竞技,赢得一切,甚至战胜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
也因此,那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兄弟袭击了身份低贱的帕里斯,帕里斯为求活命窜至宙斯的神坛前,卡珊德拉眼见兄弟相残的惨剧即将上演,于是通过预言宣告帕里斯就是她的兄弟。
而父亲普里阿摩斯也通过遗留的物件认出了帕里斯,随即将他迎回王宫,宠爱有加。
所以,帕里斯能够享受今日的荣华富贵,还是多亏了卡珊德拉这位姐姐的预言。
卡珊德拉看了身后的大神殿一眼,紧咬樱唇:
“但我也说过,他会害死你们所有人……”
人类啊,往往有种通病。
总是喜欢相信自己乐于相信的东西,而忽视对自己不利的恶兆。
随著帕里斯长大,自己曾不断向父亲发出警告,但这不仅没有让父亲悔悟,反而平添了父亲对她的恶感,对帕里斯也愈发纵容。
最终,这毫无节制的溺爱,让帕里斯铸成大错,为特洛伊召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感受到那冥冥中不可违逆的【天命】,卡珊德拉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心软。
似乎是看到了妹妹的懊悔与自责,赫克托耳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淡笑道:
“这和你无关,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父王是,我也是……”
“那如果这个选择的答案是死亡呢?”卡珊德拉反问。
“那就让我为特洛伊战至最后一刻!”
赫克托耳紧了紧手中的长枪,遥遥看向烟尘弥漫的城外。
“我虽然不喜欢战争,但也并非不会反抗。”
随即,赫克托耳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巍峨的大神殿,向妹妹语重心长地劝告道:
“另外,也不要过于怨恨帕里斯他们,这一切不过是诸神的游戏,无论是他们,还是你我,或许都只是被命运捉弄的棋子。”
其实,从帕里斯将那位迈锡尼王后诱拐到船上的那一刻起,共同出使迈锡尼的赫克托耳就感觉到一股冥冥的力量在驱使著特洛伊走向既定的轨道。
而刚才,神坛上突兀亮起的圣火,无疑验证了这一点。
诸神已经消失了两百年,特洛伊信奉的守护神也并非那座神像,而是光明神阿波罗。
“让我和你一起吧,我会持续不断向众神祈祷,让他们来终止这场闹剧!”
卡珊德拉咬著樱唇,认真回答。
显然,她隐隐看出了些端倪。
只是作为被冠以恶名的魔女,作为失去了神眷的祭司,她的话多半没人会听,也无人在意。
为了让妹妹安心,赫克托耳无奈点头应允,命令卫兵送来一副女性铠甲,这才带著卡珊德拉一起登上了特洛伊的城墙。
此时此刻,海面上的希腊舰队已经陆续靠岸。
~~
“风速正好,风向正好!”
“神官和魔法师咏唱神言,展开魔力屏障,掩护登陆!”
手持神杖的海伦迎风立在船头,向全体施法者发出指令。
各个城邦的魔法师、神官和祭司们,也纷纷予以回应:
“对空防御完成!”
“地面桥接完成!”
“魔偶、龙牙兵激活,登陆正常展开!”
“灵液炮矩阵启动,射界安全!”
在一声声呐喊中,船体四周亮起一个又一个的魔法阵图,一门门铭刻著繁密咒文的青铜灵液炮咯吱吱完成校准,上方用来确定射界的十字光环,也被逐个激活。
顿时,整支缓缓靠岸的舰队如同一群长满尖刺的豪猪,让敌人无处下嘴。
随即船舱打开,一支支军容严整的队伍陆续踏上这片本属于特洛伊的领土,向敌人展示出自己强大的一面。
斯巴达的方阵行动疾如风徐如林,悍勇的气息巍峨如山,坚不可破;
科林斯的占星术士和炼金术士精通术法,短短的时间内就在空地上构建出一座座营房;
天堂岛的亚马逊女战士个个高挑健美,富有神性,仿佛行走于人间的战斗妖精,或是徒步,或是骑马,飞快向四周铺开,进行著警戒工作;
紧接著,来自各个城邦的神血禁卫军和普通士兵也陆续就位,构筑起简单的防御工事……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留给敌人丝毫的可乘之机。
特洛伊城头上的赫克托耳将这些看在眼里,眸子逐渐泛起了阴霾之色。
不得不承认,对手很强!
哪怕是自己亲自出马,带上特洛伊最精锐的神血禁卫军,表现也未必比对面更出色。
如果有的选,自己真不想和这种对手为敌。
但可惜这场战争无关乎抉择,无关乎对错,只在于立场!
想到这里,赫克托耳收束好有些凌乱的思绪,以近乎吼的方式发出声如奔雷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