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说道:“为什么?”
“我的那些徒子徒孙没孝敬我,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藏在哪里,他们没办法帮我解决这个大麻烦,是因为他们打不过你们青山。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爱我敬我,每年祭祖的时候,我的画像必然还会被摆在第三的位置。”
老人冷笑说道:“我宗被你们正派打压了千年,活得像狗一样,好不容易近些年有些希望,我这个老祖宗当然想为宗里做些什么,这时候你却要我把功法传给这个不认识的瘸子,你觉得我有不生气的道理吗?”
“是啊,听说现在玄阴宗那个少主不错,想来你是准备把功法传给他。”
年轻人微笑说道:“不过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这么定了。”
老者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他当然想杀死这个年轻人,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他没有动手,自然有不能动手的原因。
年轻人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老者的头,眼里满是怜悯。
怜悯不是同情,要更居高临下。
老者是修行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著名的遁剑者之一:玄阴宗三祖师。
谁又有资格怜悯他?
或者。
年轻人怜悯的是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我们都在井底
矮瘦老者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还在向峰顶攀登的那个瘸子少年,似乎根本不在意被年轻人摸头、怜悯。
像他这等境界、这等年岁的大魔头,城府不知多深,怎会轻易被外物所扰。
他不能杀死身边的年轻人是因为年轻人的神魂与某件事物相联,而那件事物可以让他不被青山剑阵发现。
当然,这些话都是年轻人说的,极有可能是假话。
但他无法判断真假,不敢赌,因为赌的是生死。
年轻人转身望向远处山间那个少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死真有这么可怕吗?你看他随时可能跌落悬崖,摔的粉身碎骨,却还是在不停向上。”
“那是因为他太年轻,没有认真而冷静地思考过生死这个问题。”
老者说道:“如果他真的能成为玄阴宗主,再过个数百年,一统魔道,你觉得那时他还有现在的勇气?”
年轻人说道:“曹园每天在风雪里面临着生死考验,也未曾生出避意。”
“那是佛,不是人,佛随时准备着寂灭,人却贪念永生,所以他不怕,我怕。”
老者眯着眼睛说道:“除了我们三个,藏在青山、云梦山里的那些老家伙也一样地怕死,所以不丢脸。”
年轻人说道:“活得越久越怕死,这话听过很多遍,依然很有道理。”
老者说道:“应该说越能活,越怕死,所以景阳真人如果还活着,那他就是世间最怕死的人。”
年轻人沉默了,视线落在更远的地方、天地相连的那层薄云里,神情有些落寞。
老者看着他的侧脸皱眉说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也很能活,为何却像是毫不畏惧终结?”
“因为……在井底活着很无趣啊,就算能像元龟那样活几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轻人说道:“小白当年就很有趣,如今在碧湖峰上当大王一般的老气横秋,我可不想像它一样。”
……
……
深春时节的朝歌城雨渐渐少了。
不管是太常寺的乌檐还是赵府的雨廊反射着渐炽的阳光,都暖和地令人想要睡觉。
赵腊月脸色苍白,眼神却很清亮,黑白分明,非常专注。
井九说得很清楚,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谈论这个问题。
“共存或者养羊都是修道者的想法,凡人不能修行,智慧并不比我们少,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宝树居或者朝廷里的官员,他们会主动参与到这个世界里,以谋取金钱或者权力,在短暂的生命里享受更好的生活。”
井九说道:“施丰臣因为天赋以及别的某些原因无法在修道路上走得太远,再可能因为幼年经历过的某些事,所以对修行者很敌视,可以说充满了怀疑与仇恨,这刚好可以代表另外一些凡人的态度。”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持这种态度的人很多?”
井九说道:“无数万年来,修行者对凡人的欺凌与压迫从来不曾停歇过,景氏皇朝应该算是最好的时代,但依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凡人无力反抗,只要能够生存下去,表面上自然不敢对修行者有丝毫不敬,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敌意,但那些怒火并非不存在,而是藏在他们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一旦修行者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这些怒火一定会爆发,成为一道拥有难以想象力量的洪流,摧毁你已经习惯的一切事物。”
……
……
海州城外的汪洋上,飓风刚刚过去。
巨大的阴影从海面掠过,带起又一阵风浪,渔夫们没有抬头看也知道是飞鲸。
一艘船没能承受住天地的巨力,惨然倾覆,虽然有渔船从远处赶来相救,依然有两名海女身亡。
海女的尸体裹上布,缓缓向海面下沉去,远处的浪花间隐约传来鲛人的歌声。
谁都知道,这两名海女的遗体不可能沉到海底,便会被海里的凶恶生物撕裂然后吞食,但渔夫们的神情却很麻木,因为这样的事情隔上一段时间总会发生一次,他们早就看惯了。
谁都知道捞元气珠最挣钱,却没有多少渔夫愿意做,因为太危险。
但每年西海剑派代朝廷征收的元气珠数量就摆在那里,总要有人去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