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每日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懵懵懂懂。似乎已经察觉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那时候,小少爷还没读那么多书,但也倔强固执,总学得像个小大人一样。小丫鬟若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他就喜欢这般执行家法。
但打人的不生气,被打的也不难过。小丫鬟还隐隐约约发现,小少爷虽然每次都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但其实就是喜欢找借口这般……
过往回忆复苏,少女脸上的血色已经蔓延到了耳根。
苏道山走到床边,双手一展:“记住了,你是我的人,要欺负也是我欺负,容不得其他人甩脸子。哼,这些人居然也真敢!真当君子可欺之以方?!”
娉婷哪里还记得自己原本是恼怒少爷,低着头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替他宽衣解带,服侍他上了床,灭了蜡烛,这才回到外间。
月清如水。
少女坐在小床上,双手抚着脸颊,只觉得热得发烫。下一秒,已似羞似喜地一把扯过被子,躺倒蒙住了头。
第14章 道心
被子里暖暖的,还残留着少女的清香。小楼的隔音其实不算好,但位于苏家大宅中,没有人走动,就显得异常安静。只能偶尔听见几声虫鸣。
经历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天,苏道山被折腾得够呛,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醒了过来。
不,确切地说,他感觉自己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出现了强烈地飘忽感,仿佛自己整个人都在变轻,飞进入了漆黑的宇宙,向着一点光飞去。
距离越近,光亮也越大,渐渐的可以看到光亮边缘处从纯黑便成灰黑,再一点点如同浓墨掺了水般,化作丝丝黑雾散开。最后,意识一头扎了进去。
“这是……”苏道山的意识一进入这个空间,立刻产生了一种天然的认知,“我的识海?!”
所谓识海,就是自己的意识之海。是自己的灵魂所在地,是一切意识的中心。自己的所有念头,所有欲望,所有想法都是从这个地方产生的。
“可是,我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识海?”苏道山困惑不已。
这个世界的武道之路不光炼体,还要炼神。但从九品外力入门开始,要经过八品内力,七品生劲,六品熟劲,五品暗劲这几大关卡,才能到四品意劲。
意劲就是炼体和炼神的分水岭。
在此之前,武者练的都是体。
不把身体练成外邪不入,形神不损的状态,就不可能达到神念内敛,内观识海的境界。就算内视,也不过是内视身体经脉气血罢了。
可现在,自己一个区区九品入门的小卡拉米,竟然在……内观识海?
就在苏道山困惑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识海中有一团如同浓郁雾气般的东西盘踞着。
旋即,一股庞大的信息涌入脑海。苏道山不禁长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雾气。
他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种存在的性质。如果把世界比喻成一个鸡蛋的话,那这团灵雾就是鸡蛋的碎片。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生命的基因。
它是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一切底层规则的微型具现。它原本生于兰卓大陆这颗世界之树上,可如今,它如同一颗种子般,掉落了下来。
而一旦有人得到这个种子,并与之融合,就能将生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不光不再局限于肉体本来的力量,而且还能进一步获取超凡之力。
“道种!”
“这就是道种!”
苏道山简直难以置信。他做梦都没想到,这团灵雾,竟然就是樊采颐和屠森拼了命争夺的道种。更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体里。
“樊采颐打进我身体里的就是这东西?”
“可她为什么这么做?”
苏道山很快就从信息中推出了答案。
“原来,道种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在识海中扎下根。一年之内融合了就不说了。若是不能将其融合,它就会自然脱离。
“可若是这期间宿主死亡的话,道种就会随神魂分解消散,化作本源之力,在不知多少年后才再度凝聚……这就是所谓的道种入体,人死则灭。
“就是因为道种的这个特性,樊采颐才在最后危急时刻,把道种打进了我的识海。
“当时她身受重伤,又因为我阴错阳差破了她的幻景,没能杀掉屠森。眼看屠森要杀人夺宝,危急之下,她干脆用这种方式绝了屠森的路。
“当时马车上四个人。除开她和屠森,能选择的就只有我和杏儿姐。而且我正好还是读书人。只要道种被种进我的识海,屠森就没法夺走。杀了我,道种消散。不杀我,那他还得把我抓去守一年!”
身为法硕,苏道山的逻辑推理能力远超常人,很快就通过道种的特性将真相一一推导出来。
“这女人果然不愧是魔道妖女。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我一直都能看到他们。更想不到就在那一瞬间,我稀里糊涂竟杀了屠森!”
“所以,这道种她算是白种了。只要晚上一秒钟,她都用不着这么干。”想到这里,苏道山忍不住嘿地一声笑起来。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樊采颐现在有多后悔。
“魔女の果决是吧,偏选我这辆马车,让我跟着遭这无妄之灾是吧?这下开心了?”
原本被莫名其妙牵连其中,又稀里糊涂只能任人摆布,苏道山一直都很不爽。如今捋清了前后,只觉得一口气吐出来,心怀大畅。
下一秒,一个更刺激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融合道种!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炙烤得苏道山浑身发烫。
试试!不行再说!
苏道山决断力极强。几乎是瞬间就下定决心并开始了行动。
根据脑海中的信息,融合道种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个“立道心”的仪式。灵根不同,融合道种之后所走的追寻天道的路也不同。而要在一条道路上有所成就,道心就是根本。这个道种是文种。那么,读书人的道心是什么呢?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可在苏道山看来,这个问题简单得都不值得自己动脑子前世先贤无数,群星璀璨。身为汉语言文学学士的自己连这个问题都答不出来,书简直白读了!
按照信息的指引,苏道山通过观想在识海中具现出一个银盆,一壶清水,一个香炉,三支香,一张椅子和一张摆有笔墨纸砚的书桌。
然后他具现出身形,走到书桌前,净手,上香,正襟危坐,提起了笔。
刚准备落笔时,忽然,苏道山的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深处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搜肠刮肚,又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来历。
不管了!苏道山心一横,提笔就写。
“为天地立心。”
雪白纸上,墨字跃然。
前世中华读书人之精魄,尽汇与此,砸出来就看你认不认!
这五个字刚一出现,苏道山就仿佛听到了一声无法言说的轻微律动,就好像有一颗埋在地下的种子苏醒了,正在生根发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咦,有戏!
苏道山原本就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此刻眼看有了动静,哪里还有半分犹豫,当即继续往下写。
读书人之道心,百世不易。不管再怎么改,怎么变,哪怕换做申论洋洋洒洒写上个几千几万字,核心也不过这几句而已。
“为生民立命。”
律动越来越强烈,识海中有声响越来越大,那无法形容的声音,如天崩,如地裂,如春雷。
苏道山充耳不闻,笔走龙蛇:“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四句,总共也没用到两分钟。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苏道山感觉自己的识海中鼓瑟齐鸣。那深藏于地底的种子破土而出。那一丝律动,在这一刻化作了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道心立!
“成了!”苏道山福至心灵,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迈入了超凡武者的行列,成为了入门的读书人!
一种宛若醍醐灌顶般清明之感传来,苏道山发现识海中的那团灵雾,正在迫不及待地融入神魂和身体。五脏,血液,经脉,肌肉,骨骼……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焕发着勃勃生机,甚至进一步蜕变,脱胎换骨。
而与此同时,识海也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
识海中央,一株嫩芽正破土而出。须臾之间,就已经成长为一棵小树苗。
这小树苗并非实体,而是由丝丝灵光旋绕而成。当注意力观察它时,它就在那里,散发着勃勃生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这么一棵树。而不注意时,它又仿佛隐于天地之间,若有若无。
同时,原本只是一团单调的白光空间的识海,如今也萌发出丝丝缕缕的色彩。这些色彩如同水中弥漫的颜料般飞快地侵蚀了白光,将一切染成五颜六色。
然后,苏道山就仿佛听到了一声瓷瓶碎裂的声音。白光形成的识海边际碎裂了,那斑斓的色彩自然而然地扩展出去,化作天空大地,山川湖海。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正用画笔绘出一个世界。
更磅礴的信息,如同洪水一般涌入脑海。
苏道山一时物我两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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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之外,正在床上休息的樊采颐,猛地一下坐起身来,震惊地把头转向西北方向。
房间里静悄悄的。
虽然隔着墙壁,楼宇,夜色和数里远的距离。但在这一刻,樊采颐还是看见了那一道磅礴浩大的金光,自天外而来,一闪即逝。
这场景是直接印入脑海的!
樊采颐艰难地下了床,压制住因为伤势和内心的悸动而翻腾的气血,猛地推开了窗户。
“樊姑娘,”外间一个丫鬟听到声音,飞快地掀帘子进来,惊讶地道,“您怎么起来了?”
樊采颐强提了一口气,问道:“这个方向,是哪里?”
丫鬟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干脆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笑道:“这边是西北方向,往前走有七曲池,是我们翼山城养鱼的地方,也算一处水景。再往前是以腊鸭出名的第五坊。第五坊过去,就是苏家堡。”
苏家堡!樊采颐身体晃了晃,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头晕目眩。
第15章 异术
“樊姑娘,您没事吧?”那丫鬟神色惊慌地道,“您的脸色好白,是不是伤势加重了?我……我去叫人……”
樊采颐摆了摆手,酥胸起伏,深呼吸好几下才顺下气来,佯作平静地一笑道:“我没事,估计是吹了下风。你扶我回床上休息就好了。”
“好。”丫鬟依言而行,先扶她上床半躺着,为她垫上枕头,盖好被子又在身上披了件衣服,然后飞快地关上了窗户,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好了,多谢。你去休息吧。”樊采颐宛然一笑,对这位岳家特地派来照料自己的丫鬟道。
“那樊姑娘你有什么吩咐就叫我,我家少爷特地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您,”丫鬟殷勤地道,“我就在外间。”
樊采颐点了点头,注视着丫鬟出去,放下帘子,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道,“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可是,有人成功融合道种又是决计没错。那个方向是苏家堡,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一刻,樊采颐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之前许多忽略的细节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渐渐的,樊采颐的瞳孔放大,惘然的双眸又渐渐恢复了清明,有寒光闪过。
“书呆子……好个书呆子!”
“难怪当时我上马车时,这家伙撅着屁股只掀了窗帘一角,鬼鬼祟祟往外看!”
“难怪一个人尽皆知的书呆子,竟能摆脱我的异术。还能在那种情况下一剑刺中屠森的破绽要害!若非博学通达,岂能有这等能力。”
“我早该察觉的!老狐狸的孙子,岂非就是小狐狸!”
“可恨这家伙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竟然一直装成一个书呆子。我千辛万苦得来的道种竟给这个伪君子做了嫁衣,甚至还被他得知了……”
樊采颐越想越明白,手指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被子,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老狐狸。这就是你说的温良淳朴,秉性单纯,心若赤子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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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声中,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苏家堡苏醒了。人们走出家门,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有农夫挽着裤腿扛着锄头下地。有商号伙计扛包上货,准备去集城开铺做买卖。有樵夫们磨亮了斧头,邀约着一道准备出城砍柴烧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