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起鹘落之间,季听笙已经到了近前,猛地一声大喝。
许恒余光只见,一道火舌喷礴而出,化作了弧线,似是一道火焰凝成的锋刃,划过了半空之中。
“这个小子也有法器,法器什么时候,得来这么容易了?随意一个炼修士,都有法器傍身?”
荒谬的念头在南山道人脑中生出的同时,火刃已经重重劈在他的身上。
南山道人身上的道袍,闪烁过了一刹的微光,旋即破碎,火焰在他身上留下巨大的烙印,南山道人嘶声痛嚎一声,便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许恒见此情形,只觉机会二字一闪而过,似乎又进入了那种无比清明的状态。
他手握在铭我剑,却没驱动法术,只是猛地将剑拔出朝前一送,要将南山道人刺穿。
没想到这道人顽强非常,张口一吐,竟还强行喷出一口法力,将铭我剑击飞出去。
“小贼!”南山道人面上,露出恐怖的狞恶之色,不退反进,森森探出手来,朝着虚空一抓。
玄光修士想要杀死炼修士,根本不需什么法术,只要法力喷涌而出,便能将对方捏死!
可是不知为何,他见着这小贼眼中神色,心中却是兀然一震。
许恒从袖中竖起两指,轻轻往自身方向一招,铭我剑爆射而回,瞬间从他颈间生生穿过,将他的头颅与身躯撕裂开来,铮地一声回到鞘中。
第39章 洪流
“许兄!”季听笙跃到近前,瞧见将南山道人头颅身躯分开的撕裂创口,瞠目道:“许兄,你……”
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了抱拳,以示赞叹。
他实在想象不到,许恒是如何在南山道人的法力压迫下,冷静地施法应对,若是设身处地,季听笙恐怕电光石火之间,自己连将法术符观想都做不到吧。
季听笙自然不知道,许恒还有借虚幻天地,映照符于心的手段。
他至始至终,都没激发铭我剑中的法术,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南山道人将铭我剑击飞之后,才倏然反戈一击,果然将这道人斩于剑下。
许恒轻轻出了口气,虽然这场斗法,短短时间内便落下了帷幕,但是真论起来,局势实在瞬息万变,细想仍有许多惊险之处,尤其王牙落入圈套,被南山道人重伤遁逃之时。
若不是季听笙也把握住了时机,重伤了南山道人,这场苦战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许恒不由看了季听笙一眼,说道:“季兄手段也十分了得,我能杀了南山道人,也是幸亏了有季兄之助。”
季听笙只是笑了笑,上前两步,在南山道人身上翻出一柄金白色的小剑,拿在手中,发觉竟比手掌还要略短一些,不由奇道:“这就是飞剑?怎么如此袖珍。”
许恒瞧了那飞剑一眼,说道:“炼制飞剑,最次也要用到铁母、铜精一类的宝物,炼成之后,还要以灵药洗炼,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不是寻常修行人承担得起的。”
所以有些修行人祭炼飞剑时,只要不影响施展剑术,能够承受得起禁制祭炼,能够节省材料,也就不在乎飞剑祭炼的袖珍一些了。
当然这样的飞剑,潜力、威力自然都要稍次一些,不过即使如此,对于散数修士而言也弥足珍贵了。
“原来如此。”季听笙掂了掂手中的飞剑,说道:“王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这飞剑又该怎么处置?”
“回应州城后再作计议吧。”许恒摇了摇头,生死一线之间,王牙做出那样的选择,甚至逃走倒也无可厚非。
但许恒不可能与设身处地,而且归根究底,他没完成长孙老道的委托,还弃了两人而走……回去之后,恐怕是少不了需要分说的。
想着,他不由朝王牙逃走的方向望去,却忽然发现,整个岩崖山间,似乎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这是……?”
季听笙毫无所觉,还在南山道人身上搜着,竟然扒出了三四个纳物袋来,放出神念一探,喜道:“果然是劫来的药材……”
话音未落,许恒突然大喝一声:“快走!”
季听笙拿着纳物袋,下意识往腰间一揣,跟着他的动作动起身来,跑出数丈开外,才反应过来问道:“许兄?怎么回事?”
许恒紧抿着唇,半句话也无暇多说,疾奔到了崖边,仍没丝毫减速之意,足下轻轻一点,竟便朝着悬崖纵跃而下。
季听笙双瞳微微一缩,出于信赖,许恒一言不发,他反而意识到了事态紧急,连忙跟着许恒一跃而下,却没想到,许恒丝毫没有施法之意,由着身躯朝下疾速坠去!
要知道,炼修士可没有法力,无法凭空托举、离地飞腾,除非施展乘风术一类的法术滑翔下去,否则以岩崖山的高度,两人直接坠落下去,就算不死也要受重伤了。
季听笙心中天人交战,还是将牙一咬,随着许恒疾速坠落,只觉似乎一瞬之间,就已从山巅到了谷底,忽然瞧见了峡谷中激流湍急的靖水分支。
季听笙眼前一亮的同时,许恒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朝斜里一指,也不见有符纸飞出,只是大喝一声:“风来!”
应声,所指之处便有一股狂风骤然卷起,生生将两人横吹出去五六丈远,虽然顷刻力竭,但也已将两人坠落之势消去许多。
这番不须许恒来说,季听笙已将真气一运,提轻身子朝着河面落去,入水滚了一滚,再次飞跃起来,果然安然无恙。
他将真气一鼓,浑身水珠如雨一般飞射出去,这才重新落回河上,双足竟然稳稳踩住了水面,没有丝毫沉入之势,再一望,许恒竟已踏着水朝下流狂奔而去。
季听笙双眉一扬,连忙追身而上,他修为较高,又有武功在身,很快追到许恒身后,调节了一下吐息,这才准备出口询问情况,但也正是这时,他的心中终于升起不妙之感。
神念如钟鸣般,疯狂震动不休,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再紧接着,轰轰隆隆的声音也已传入他的耳中。
季听笙面色一变,下意识回头去往,只见峡谷两侧石壁微微震动,其间汹涌数丈高的洪流,裹挟着山石、巨木滚滚而来。
而在洪流之后,一团黑沉沉的浓雾,推着水势咆哮向前,一时之间,天地中似乎只剩下了轰隆隆的水声。
“那是……!”季听笙喉中咕隆一声。
他有心想跃上峡谷两壁,但见着那洪流来势,便知绝然来之不及,何况洪流之后,还有那团乌沉浓雾,若是落入其中,恐怕才真尸骨无存,只能提气狂奔起来。
虽然许恒反应地快,两人已经逃出不短距离,没有瞬间为洪流吞没,但是洪奔奔涌,一泻千里,速度越来越快,仍是很快迫近了距离。
季听笙觉得自己似乎屏蔽了对外界一切讯息的接受,狂奔了不知多久,洪水涌起的前浪已经打湿了他浑身,终于见得眼前一阔,两人已然奔出峡谷,到了靖水主流之上!
“入水!”许恒在前大喝一声,猛地一头扎入靖水之中,季听笙反应不及,下意识泄了真气,扑通一声落入水面。
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激流、石木将他冲来卷去,砸的砰砰作响,幸亏真强大,又有武功护身,才没直接死在靖水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季听笙终于感到水流平息下来,睁眼寻找不到许恒身影,只得向上浮去,才将近了水面,便听隔着水的沉闷之声,传来一句:“不错,看来你在玄微修行,长进果然不小。”
第40章 宁折不屈
季听笙猛地钻出水面,没了水的阻隔,终于听清了那人的声音。
平淡、和缓,似与熟识叙旧一般,却又不知为何,令人不寒而栗。
许恒就在水面之上,默默望着一个方向,他也抬头看去,发觉水上不知何时,已经盖满了乌沉沉的雾,四处都是阴气森森,只有那个方向,散开了一条通道。
不过这条通道,显然不是两人的生路,其中已有十几来只纸人,扛着一架肩舆,飘飘荡荡飞了近来。
舆座之上,一名戴着笠纱的神秘人物大马金刀坐着,洁白的食指轻轻点着扶手,虽然隔着笠纱,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似乎有一道深沉的视线,落在了许恒身上。
季听笙立即便意识到,先前说话的就是此人。
“知道许兄在玄微修行……是相熟的人?不,恐怕是仇人才对吧。”季听笙想到峡谷中的生死一线,心中满是凝重,爬出水面站定,手已悄然按在了法器之上。
“阴子师。”许恒不动神色往季听笙前挡了一步,问道:“我和你并没有瓜葛吧。”
“哦?”许恒直呼其名,阴子师也不恼怒,只是玩味道:“你知道我,是陈太辰和你说的?”
“你不也记得我么?”许恒冷静道:“我因疑为你的同党,被带到太光山中经历审问,自然会知晓你的名字。”
“这便是了。”阴子师淡淡道:“你我如何没有瓜葛呢?不是因我之故,你也没有机会拜入玄微,如此说来,我还于有恩呢。”
许恒皱了皱眉,他实在分辨不清,阴子师究竟有何目的,若是为了杀人灭口?想必他也活不到这时,哪里还有闲暇在这掰扯。
沉默片刻,索性直接问道:“你找到我,是为了什么?何不开门见山。”
阴子师的笠纱下,传出似有似无的笑声,竟然道:“很好,我喜欢直截了当。”
“这样,我放过你,你回玄微去替我传句话给陈太辰,如何?”
许恒怔了怔,这才想到,阴子师至始至终,都以为他已经拜入了玄微派,那只要他答应下来,自然就能虎口逃生……但那是不可能的。
阴子师想差遣许恒,自然不会没有手段控制他,而他并没有拜入玄微,也找不到太光仙府的所在,逃得一时又能如何,还是摆脱不了阴子师的钳制。
许恒想到此处,沉默了片刻,直接回道:“我并没有拜入玄微。”
阴子师淡淡道:“你是说,你没拜入玄微,却换了一门淳正的炼术修行,还炼成了一身法术,并且在三个月内,修炼到了炼八重?”
季听笙认真听着,忽然微微睁大了眼。
许恒坦然道:“我在启明院中学了法术,但因出身不正,被玄微门中的长老不喜,最终赶下山来。”
“嗯?”阴子师笠纱之下,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那你对我,可就没有价值而言了。”
季听笙忽觉四周乌雾,好似翻涌起来,隐隐传出嘶吼之声,心中不由微微一紧。
他已看了出来,眼前这人最少也炼成了罡煞,不比南山、王牙那种玄光之中,都不能够称为高手的修士,完全不是他们可以匹敌得了的。
一旦惹怒了对方,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季听笙瞧见许恒的手,缓缓地放在了剑柄之上,背后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可是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站在许恒身后,指尖死死扣在了法器之上。
“哼。”阴子师瞧见两人动作,忽然一声嗤笑,说道:“你们两个,莫非以为能够和我抗衡?”
“不如这样,谁先跪下求饶,我便放他离开,跪得慢的,不仅要死,魂魄也要炼成鬼兵,如何?”
许恒没有动弹,等了片息,季听笙竟也没有动作,心中竟觉有些欣然。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竟能这么交到一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可惜,似乎要被自己连累死于非命了。
许恒没有去回望季听笙,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我们自然不是阁下对手,但是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却也做不出来。”
“嗯……”阴子师似乎并不急着动手,玩味道:“宁折不屈,不错,我是真的有些喜欢你了。”
“看在这个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拜我为师,你们不仅可以活命,还能一齐拜入我的门下,学到上乘法术。”
许恒握着剑柄的手,不禁一紧。
阴子师,是真的要收他为徒么?未必为假……但也未必为真。
或许他也瞧出许恒有些修行的天赋,或许他真喜欢许恒的性子,但也或许,只是另外一种使许恒屈服的办法而已。
许恒心中一清二楚,他闭上眼,缓缓道:“我……”
“哎哟!”许恒还没将拒绝的话,吐出口中,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呼喊:“这是在做什么,缘何剑拔弩张?”
听见这道声音,三人不由齐齐看去,只见一名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仿佛众生相,仿佛唯我相的道人踏着水流,穿过乌雾走了近来,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道人,不仅样貌古怪,行为古怪,打扮也十分奇特,发髻随意插了只木枝,道袍乱糟糟的敞开,腰间挂了一只葫芦,晃啷晃当地摇着水声。
见他模样,阴子师笠纱之下,顿时眼皮一跳,果不出他所料,道人说将起来,便不知道停止一般,苦口婆心劝道:
“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纷纷扰扰何时停?三位小友,快快收手了罢!”
“是他?”许恒一眼便瞧出来,眼前之人就是岩崖山脚,酣睡在怪石上的那个道人,正自疑惑之时,忽然听见他的劝说,手上已经拔出了分毫的铭我剑,竟便不自觉地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手段?”许恒心中一惊,抬目去看,竟见阴子师的乌雾也正溃散开来,四面八方,很快显出原景,皎洁的光芒洒满水面,原来已经到了星夜时分。
“说和道人?”一个名字,忽然从许恒心头冒了出来。
第41章 说和道人
“说和道人,你非掺和此事不可?”阴子师的话,应证了许恒的猜想。
眼前这个古怪道人,竟然就是这世间最胡搅蛮缠的人物,说和道人。
不错,就是胡搅蛮缠,因为说和道人不辨正邪,不分族类,不理会九流三教,不在意身份高低,更不在乎一场纷争的来龙去脉,究竟有无道理可言。
他行走天下,遇到任何纷争,无论你是无一时龃龉,还是利益冲突,或者血债累累,甚至可能仇深似海……任何原因一概不管,定要劝上一嘴,不仅劝上一嘴,还非要人罢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