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几人顺势坐了下来,便有簪着花的仕女上前斟酒,伏身之时,有意露出一抹白腻,不过许恒却没放在眼中,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杯中的酒液。
他忽然发觉自己两世为人,一世病重,一世年少,还真一滴酒水都未碰过。
不过玄微派中,没有忌酒的戒律,而他身为修行之人,自然也不惧怕会被酒水所伤。
许恒思忖片刻,觉得生在世间,何事又妨一试,便从案上端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初尝微涩,但在入喉之后,却有一股沁人的醇香化开,似乎还是什么灵果所酿,有股温润的力量流向身体深处,将积郁的少许困乏一扫而尽。
许恒眼前微微一亮,酒杯便没再沾桌面片刻,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分心留意着其他人谈话。
他们落座之后,孟浮生却没如何招待,而是回过头与其他人接着说话。
听上去,两人似乎正在谈论法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暂时打断,但都没有趁机中止之意,便又再次拾起话题。
许恒认真听着,发觉两人讨论的是御气法术的变化,一人以某种寒气为依,一人将某种元为凭,各自见解不同,机辩不断。
偏偏他却觉得两人说的都没差错,而且深入浅出,以自己对破邪法的运用为参照,按谁说的变化,应该都能提升许多威力。
只是听了这么一段,许恒就大有所获,本来觉得这‘法会’有些嘈杂的心,便也降了下去。
可惜两人说着说着,便从御气法术的变化,说到了法力玄光的运转,许恒虽已到了三十二重,可是毕竟还没修成法力,听着便觉有些云山雾绕了。
不过两人的讨论,也没持续太久,毕竟说到法力运转的关窍,难免便涉及各自门派的道法精髓,很快便心照不宣选择了按停话头。
在旁的人顿时都觉十分可惜,这两人的道法造诣,显然超出在场的其他人不少,而且恰好旗鼓相当,机辩起来真个精彩绝伦。
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错过这次,就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听闻了。
华飞花便不禁问道:“孟师兄,你还没为我们介绍这位道兄呢。”
孟浮生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是琼华派的何天云何道兄。”
华飞花不禁眼前一亮,“原来是琼华派八大弟子之一的何天云,何道兄。”
何天云含笑摆了摆手,说道:“什么八大弟子,门中得到真传的便有二十几人,八大弟子只是外人抬举而已。”
孟浮生却道:“二十几位真传弟子,只有八位已经炼煞凝罡,说是八大弟子,也没什么错处。”
何天云打了个哈哈,自取过了杯盏饮酒,却不去接孟浮生的话了。
孟浮生也不在意,这才有暇与许恒几人说起话来。
许恒看得出来,他是个擅于交际的人,但非那种长袖善舞、钻营有道的类型,而是给人一种温和、真诚的感觉。
他不禁想起陈太极来,直觉这两人有某一面,十分相似,但在本质之上,却又大不相同。
正想时,堂间忽然传来喝采之声,有人击节叫好,有人从乐师手中接过琴器,奏起激昂的曲调……
许恒不禁循声望去,只见堂间有两人相对而视,结了个印互相一礼,便各一声轻喝,齐齐放出了一口寒光烁烁的飞剑。
原来是有人起了兴致,在这堂间便要演练一番飞剑之术。
何天云见状,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两师弟才习飞剑,不过小有所成,便总按捺不住显耀,几位道友万勿介意。”
“道兄哪里的话。”孟浮生微笑道:“习剑术者,理应有些锐气。”
两人谈论时,堂间已经开始演练,许恒还是首次见到玄光修士御剑比斗,顿时凝神去看。
只见两柄飞剑在半空之中,周旋不定,游走飘忽,似乎都对对方剑路十分熟悉,一方变招,另外一方立即便会随之变化,眨眼斗了十几个回合,仍然不分上下。
许恒看着看着,不禁扬了扬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人的飞剑,都是破绽百出。
许恒看着两人斗剑,看到的不是他们的百般变化,而是每次变化之时,随之产生的不同破绽,心中不禁便想:“若在此时,我以剑刺此处,不便破了么?”
可是他还没有学过剑诀,就连剑术学的也是基础的架势,真能破得了这真正的飞剑之术?
他皱眉想着,将食指在酒杯之中蘸了一蘸,便在玉案之上,对照着两人的剑术演练,画起各般解法。
他越画越快,心中似也在变得清明,甚乎隐隐看见了那两柄飞剑的下一步动作。
许恒终于隐隐意识到了,《初窥门径》讲述的,哪里是什么‘剑术基础’?
那简直是剑术的完整框架,而无论飞剑,还是手中的剑,至少在到一定境界之前,都还在剑术的框架之中。
而柳道人的那一剑,教会他的,就是
一剑破开这个框架。
“唰!”他在案上猛地画过一条直线,堂间的剑便忽地一招白虹贯日,刺破了对方剑光。
“哈。”许恒眼前微微一亮,堂间的剑,当然不是被他的剑诀掌控着,使出这么一招白虹贯日,可是他们的变化,果然完全在他预判之中。
“好剑术!”“妙啊!”“不愧是琼华派的高徒……”
许恒听着堂间的嘈杂之声,微微勾了勾嘴角,轻轻抹去案上的酒水,回过头来,却兀然对上了一双柳叶似的双眸。
何天云饶有兴致地从他案上收回目光,朝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位玄微派的师弟,眼光好生犀利,不知学的是什么剑诀?”
第55章 螭吻剑诀
“嗯?”除了何天云外,其他人的并没有过多注意许恒的动作,忽然听闻此言皆是讶然。
华飞花的目光,在许恒与何天云间转了几圈,露出十分的好奇,问道:“师弟还学过剑术?我怎么没听说过,乔师伯还精通剑术。”
“乔师伯?”何天云在捕捉到几个字眼,眉头不由一扬。
孟浮生本来只是若有所思,这时见他神情,才微微一笑,介绍道:“还未给何兄介绍,这位许师弟,正是我派乔澄乔真人的开门弟子。”
“乔澄真人。”何天云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心中好奇不由更加浓郁几分。
何天云可非什么无知之辈,他自幼就已到了琼华修道,恩师更是派中数一数二的高人,耳濡目染之下,见识要比许多修士高广的多。
他还记得恩师曾经说过,玄微三代的七人之中,乔澄的修为可以排到第二,很早以前就踏足了‘炼神返虚’一关。
道门修行,总结起来,也不过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一十六字,修炼到炼神返虚的境界,若说已将道途走通了一半,或许不太恰当,但是道法、修为之高,也足可见一斑。
此等人物的开门弟子,自不会是碌碌之辈。
“原来是名师出高徒。”何天云说道:“难怪能将我这两位师弟的剑术,拆出来无数破绽。”
“什么?”众人听到此处,才知道何天云为什么突然与许恒搭话,面上顿时各有异色。
不仅如此,更是传来两声质疑传来,只见方才还在堂间比剑的两名琼华弟子,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前来,听见何天云所说,目光顿时落在许恒身上。
许恒迎着诸多目光,面不改色道:“小弟并没学过剑诀,只是练过些许剑术架势,如何能够瞧出飞剑破绽,师兄实在是过奖了。”
“师弟何必自谦?”何天云闻言一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两位师弟的剑诀,都是我代师所传。他们的剑术有何破绽,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我看若叫他们与师弟斗剑,恐怕三五回合都支撑不住,便被破了招法。”
闻言,那两名琼华弟子之中,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顿时面露不忿,唤了一句:“师兄!”,不过没等何天云搭理,便被同伴拦下。
许恒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道:“许是偶然碰巧吧,小弟只是瞧得兴起,随意比画几式而已。”
“这正说明师弟剑术才情之高。”何天云说着,似乎来了兴致,“不如我也以这门‘螭吻剑诀’,邀师弟演练一番剑术?”
孟浮生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何兄,许师弟学道未久!尚未修成法力玄光,如何能够与你比剑?我看此事还是罢了。”
“孟兄勿虑,我也只是见猎心喜。”何天云从案上,拿过一只玉箸,笑道:“我们就以这玉箸为剑,简单比划几招,师弟以为如何?”
“哦?”许恒眼前微微一亮,不由露出几分兴致。
何天云的道法、修为,少说也要高他几个层次,他说自己见猎心喜,许恒又何尝不想与他交流一番呢?
他本来也没有非要藏拙的意思,只是习惯性地谦虚几句,但被何天云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许恒沉吟片刻,同样拿起一只玉箸,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孟浮生见状,便也不再拦着,还将身位退了几分,给两人让出‘比剑’的空间。
“善。”何天云微微一笑,说道:“师弟请接剑!”
话音未落,何天云指尖的玉箸微微一动,已以迅猛无比之势,朝着许恒刺来!
一瞬之间,许恒只觉寒气扑面,似有一场风雪狂卷而来,其中更有一抹黑影,游动不止,时刻释放着凛凛杀机。
“嘶……!”许恒没有意识道,自己低低吸了口气,额角却已渗出汗来,只觉同样的剑术,被何天云施展出来,简直比那两名琼华弟子,厉害百倍千倍不止!
而这还仅仅是以玉箸为剑,未曾施展半分法力。
但也好在仅仅是以玉箸为剑,才叫许恒有了招架的可能。
许恒全神贯注看着何天云刺来的‘剑’,奇怪的是,他竟然在何天云的剑中,瞧见了无数‘破绽’,这些破绽可能比那两名弟子还要更多,但又处在疾速的运转之中。
许恒甚至没来得及抬起玉箸,破绽已经转瞬即逝。
在他看来,何天云的剑术实在太高,更对自己招式的破绽了如指掌,那所谓的破绽,更似没有破绽,许恒就算看见,想要破招也是难之又难。
但他也非轻言放弃之人,只是更加聚精会神,死死盯着何天云的剑术变化,仿佛那一剑,已经成了世间唯一的‘物’,其他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时间似乎都因此变缓了些。
“就在此时!”
许恒心中其实并没来得及闪过想法,手已骤然动了起来,玉箸化作一道残影,朝着何天云的‘剑’而去。
下一瞬间,一个‘破绽’,出现在了何天云的剑招之中。
“成了!”此念在许恒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何天云忽地一个变招!许恒只觉风雪尽散,仿佛有一头寒螭从中跃出,朝他反杀而来。
他面色一震,动作变化却要更快,似乎刹那之间,就已看清了何天云变招后的破绽,猛地朝上一撩,便又疾刺而去。
“哦?”何天云轻咦一声。
他是什么人物?在偌大的琼华派中,他被称作八大弟子,而在他的心中,其他七人还未必能够与他齐名。
许恒能做到接下一剑,何天云认为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欣赏,但在刹那之间,竟然还能跟上他的变招,这就有些出乎预料了。
何天云心中更升起了一些兴致,手中玉箸再次变招,而且越变越快,攻势越来越猛。
一时之间,何天云已将琼华派的《螭吻剑诀》,使得变化莫测,但在如此攻势的压力之下,许恒的剑术似也发生了蜕变一般,竟然死死跟住了他的变化,直到七七四十九招
何天云一式寒螭跃渊,朝着许恒刺去,许恒正要应对,手臂却忽轻轻一抖,变化慢了一分。
也就慢了这么一分,便被何天云杀到了近前,眼看就要将他的‘剑’击落,何天云的攻势,却也忽然停下。
何天云按下玉箸,微微一笑道:“师弟已经力竭,这场比剑便到此为止吧。”
第56章 李临泉
一场以玉箸为剑的比较,落下帷幕。
许恒只是个初学道的炼修士,何天云却是琼华派年轻一辈的翘楚。
如此悬殊的差距,何天云竟然久攻不下,还让许恒支撑了七七四十九招,直到最终力竭。
可是偏偏谁也没法否认,即使没有剑诀的威力,只论剑招这场较量也可以说精彩绝伦,看的左近之人瞠目结舌,那琼华派的两名弟子,更是僵成了泥塑木雕,半分不忿也再挂不住脸了。
“呼……”许恒缓缓放下玉箸,长长吐出一气,这才说道:“小弟侥幸,还要承谢师兄不吝喂招。”
“我是给你喂招不错,但可没有留手。”何天云微笑道:“师弟的剑术天赋,着实令我观叹。”
许恒身在局中,自然清楚不过,若是他有一刻应对不及,便会被何天云将‘剑’击落。
不过话虽如此,这场斗剑下来,他也实在获益无穷,不得不承其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