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灵秀心头一悬,不由问道:“师父?究竟怎么了?”
飞云老道没有回答,面色变化片刻,又道:“徒儿方才说的什么?将那笔录取来为师瞧瞧。”
凌灵秀不敢拖沓,连忙奉上笔录,飞云老道接过瞧了一瞧,面上懊恼更甚:“这小子!”
“这小子是仙胎、道骨,天生的修行种子,来历清白,身世凄惨,又非心思邪恶,完全可以调教,怎么能用这种手段废了修为……哎哟!”
两人齐齐啊了一声。
修行人的天赋,自然会有高下之分,不过就如凡人读书一般,虽然聪慧者、愚钝者可能有些天渊之别,但并不会有明确的等级划分,至少玄微派内乃是如此。
只是话虽这么说,能得飞云老道称为仙胎道骨,定是上上秉赋,天纵之姿……
李巧年双眼瞪得溜圆,凌灵秀双唇微微张了又合,面上罕见露出纠结,不过两人反应,老道却是无暇搭理,面带思索踱步来去,片刻一顿足,撂下一句:“你二人先照看着他。”便匆匆出了门去。
李巧年正觉此话有些耳熟,没想到凌灵秀也道一声:“师弟,你先看着。”竟便追出门去。
不过飞云老道动作太快,早已没了踪影,凌灵秀想了一想,径直便往丹房而去,果然推门而入,就见老道正从墙上取下一个青皮葫芦,口中念道:“华生丹、玉露丹、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数着数着,面上竟然露出肉疼之色。
“师父。”凌灵秀走入丹房,问道:“你这是?”
飞云老道念念道:“华生丹,可以保其生机,使其免去痨疾缠身,玉露丹,可以稳根固气,滋润本元,加之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两味,便可使其保住几分天赋……”
凌灵秀还没来得及吃惊,飞云老道已将丹药一收,喝道:“走也。”于是起袖一挥,她只感觉一阵恍惚,竟已回到静室之中。
“师父,师姐?”李巧年都没反应过来,老道却不瞧他一眼,大步到了许恒面前,袖中取出葫芦一倒,倾出四味丹药各一丸来,却又犹疑了会儿,挑出华生、玉露,喂着许恒服下,其余重新收回葫中。
许恒服了丹药,不过须臾,面上便有血色升起,老道微微点了点头,又将脉门把住,度了元气一口,唤道:“醒来。”
许恒还在昏迷之中,忽闻此声贯耳,竟也渐渐生出力气,睁开了眼,便见飞云老道站在面前,手抚长须,一派仙风,淡淡道:“许恒,你醒了。”
许恒微微皱起眉头,先是发觉由内及外,皆如火焚一般,但又有一股清凉之意,在他五内周流不止,极大的缓和了他的痛苦。
“这是……”虽然痛苦难耐,但是许恒的精神,却是意外的清明,很快反应过来自身处境,艰难支起了身,略一犹豫,抬手礼道:“小子,见过仙长,敢问方才可是仙长呼唤?”
“正是。”飞云老道做出威严模样,缓缓道:“你的事情,已经审过,证实不是心思邪恶,也确不曾助桀为恶,可以免去罪罚。”
许恒闻言并无喜色,果然紧接着飞云老道话锋一转,“话虽如此,未免你日后依仗法术牟为恶,甚至重新走上邪道,你的一身修为已被废去,还要立下法契,忘却跟随妖人所学的法术。”
许恒怔了一怔,下意识间想要调动真气,然而没有感到丝毫反馈,却觉灼痛猛然加剧,似有一股火气,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要将血肉烧融,神魂灼化,许恒浑身不禁一震,十指顿时死死握起。
飞云老道视若无睹一般,接着问道:“可有怨言?”
许恒忍受着潮涌似的剧痛,面色再次变得苍白,过了片刻,才缓缓应道:“我本来也无害人之心,废去邪法没有怨言。”
只是废去邪法没有怨言吗?
“哦?”老道注视许恒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但老道还有个别的想法。”
“我且问你,你可心慕正道?”
许恒心中一突,隐隐察觉什么,只是没敢相信,不过老道此问,倒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许恒顿了一顿,缓缓应道:“小子自然心慕正道。”
老道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若你愿意改邪归正,老道倒可许你一个机会。”
第6章 太光仙府玄微派
该说福祸相依,还是否极泰来?本道已经断了修行之路,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机缘到了眼前。
许恒甚至感到有些虚幻,不过很快便被喜意涌上心头掩盖,但是两世为人,还不至于失了沉稳,冷静思定之后,才问道:“还请仙长教我。”
“唔。”见他没有头脑发热,飞云老道更感此子乖觉,索性也不再作敲打,直接道:“老道也不瞒你。”
“我是因你天资上乘,是个修道种子,才愿给你机会,但更紧要的,还是见你涅而不缁、泥而不滓,可为卫道之士。”
“所以你想入我门中,不仅要苦读道藏,勤勉修行,还需恪守本心,奉行正道……你能做得到么?”
许恒心下吃了一惊,原来他竟真的有些天赋,对于飞云老道之言,倒没生出什么看法,认真应道:“小子能够做到,恳请仙长收我入门。”
老道暗暗点了点头,面上却是哼了一声,说道:“想要入门,哪有这么容易,老道早已说了,许你一个机会而已。”
“徒儿……”才说罢,他便唤了一声,却没想到两声应答一齐响起,不由轻咳一声,改口道:“灵秀。”
“师父。”凌灵秀上前听着,老道便道:“将他带到启明院去。”又从不知何处,取出葫芦一递,貌似平静道:“将丹药的服法与宜忌一并与他交代清楚。”
凌灵秀眸中露出讶色,应了声是,便朝许恒道:“随我来吧。”
许恒忙道:“谢姑娘。”不过凌灵秀似乎并没回应之意,只是出了门去。
许恒见状只好跟上,才方迈动脚步,便感内外焚感加剧,却也只能按下痛楚,一路到了殿外,凌灵秀才忽然回头,说道:“唤我师姐便是。”
许恒闻声应道:“是,师姐。”却忽然,直觉话从口出便泄了气,灼痛之感顿时再也压抑不住,腾腾蒸起一般,充往每寸皮肉。
“你……”凌灵秀见他神色陡变,忽然反应过来,探手拿在许恒腕上,果然察觉不对,连忙渡了一口元气过去,替他压下火气。
许恒顿时感到好受许多,由衷说道:“谢师姐。”
凌灵秀收回手,低声说了声不必谢我,便转过身道:“去启明院路程颇远,行动不便,我带着你吧。”
许恒还没应声,只见她将葱指竖起,掐了一个法决,山间便有渺渺云气汇聚而来,环绕在两人足下,不片刻,连地面的青石纹路都瞧不见了。
伴随凌灵秀轻声一个起字,许恒忽觉浑身一轻,竟被雾气托起,飞离石台朝着山间而去。
“这就是腾云驾雾的感觉?”许恒早知此世有着法术玄奇,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但是这与乘坐飞舟相比,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尤其云气再浓,终究有种不实之感。
“不错,此为云法。”凌灵秀顿了一顿,又道:“腾云飞遁其实十分稳妥,不必忐忑。”
“是。”许恒本来也不是因为畏高,应了一声,又朝云外望去,只见山间白汽缭缭、云岚似幕,掩着松篁斗翠,涧泉淙淙,偶有间落的洞府、楼阁显露,具是如画之景,不由问道:“门派仙境,定非无名之隅,师姐可能教我?”
凌灵秀转过头,似也望着云间,只露一张侧颜,静静说道:“我们一派,乃是陈祖所传,名唤玄微。”
“而这处山门所在,渊源也是由自祖师,外界称道太光仙府的便是了。”
“玄微派,太光仙府?”许恒昂首望去,忽见光霞之中,似有玉龙飞舞。
细细一瞧,才知原是几柱神峰,或许因为顶上积雪,日光直照之下,竟然熠熠生辉,流光溢彩,骤然便有诗篇流过心头,不由恍然:“原来这便是太光山了。”
……
云在山间穿行而过,神峰很快也随之隐去,没再过有片刻,高度忽然降落下来,许恒瞧见山间错落着青瓦白墙,规模颇是不小,便知应是‘启明院’到了。
凌灵秀也没有多加解释,带着许恒直往去处,落到一座道观之中,连声唤了几句,才有一名马脸道士慢吞吞出了门来。
许恒见他发髻松散,懒懒垮着身子,显然刚醒未久,而他也确毫不遮掩,打着哈欠瞧了两人一眼,似乎很是回想了片刻,才道:“你是飞云师兄的徒儿吧,来找贫道做甚?”
凌灵秀倒没有失了礼数,恭敬唤了一声柳师叔,说道:“我奉师父之命,送他来启明院中修行。”
“哦?”柳道人显然有些讶异,瞧了许恒两眼,莫名笑哼一声,说道:“师兄既然喜欢,何必还送启明院来?”
“罢了,既然都已到了,贫道收了便是。”柳道人转过身,懒懒道:“随意挑地方住下吧,平日修行,可以自个琢磨,每月月初可到观中听道。”话音方落,人已消失在了门后。
“这……”不等许恒愕然,凌灵秀便道:“走吧,出去再说。”
许恒只能跟上脚步,出了观门,便是一片竹林,云雾缭绕、光影斑驳,倒是幽净雅致得很。
“莫看柳师叔放浪形骸,修为其实十分之高。”走在竹林间,凌灵秀才道:“你切不可对他不敬。”
许恒当然不会如此蠢钝,不过凌灵秀的好意,他也十分领会,由衷应道:“谢师姐提点,小弟省得。”
“嗯。”凌灵秀微微点了点头,便再带路往前,“走吧,出了竹林,便有一处院落可以落脚。”
“师姐。”许恒见她虽然惜字如金,却非十分冷漠,沉吟片刻,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
凌灵秀淡淡说道:“你问便是。”
“谢师姐。”许恒闻言,认真问道:“敢问师姐,启明院究竟是怎样一处所在?”
“仙长许我入门机会,却又让我到此修行,可有什么考验?”
凌灵秀哦了一声,回过头来,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不会问了。”
许恒首次见到她的面上,竟然出现浅浅的微笑,不过只一转瞬,便又收敛起来,回过了首,只有声线传来,却先说道:“师父他老人家道号飞云,乃是本门的三代长老,往后你唤长老便是了,不要再唤什么仙长。”
许恒自然应下,凌灵秀便接着说道:“而启明院,自然是启道明心之所。”
……
启道明心之所,既是想要拜入玄微之人的修行之处。
“在启明院的修行,即是考验、检验,也是打下修道之基,若是可以造就之材,修行到了一定阶段,门中自然会有高人出面收徒。”凌灵秀道。
“那若不堪造就呢?”许恒问道。
“不堪造就,自然不能拜入玄微。”凌灵秀瞧了许恒一言,说道:“若是炼成法力玄光,还没能够拜入门中,那便只能下山去了。”
“那在山中所学……?”似乎看出了许恒的疑惑,凌灵秀接着道:“启明院中所教的,并不涉及真传,允许带下山去。”
“不过下山之人,不能私传所学,更不能够依仗法术,作威作福、为非作歹、蛊惑人心、伤天害理……如此种种,若是查到,轻则废去修为,重则”
凌灵秀没接着往下说,顿了一顿,转道:“总之考验之事,你并不需挂在心上,只管勤勉修行,自然会被看在眼里。”
“是。”许恒点了点头,凌灵秀见他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静静走了一阵,终于出了竹林,只见身前豁然开阔,一片清净院落跃然眼中。
这片院落皆是青瓦白墙,格局、形制大体无差,门墙带有些许斑驳的痕迹,走近一座往里望去,院中竟还布有山水,只是绿植杂乱,池也干了,地上更是杂草丛生,显然已经久没有人打理。
“这片院子,多数没人居住,都是可选之处。”凌灵秀见他目光,说道:“不过这一间荒废颇重,打理起来恐怕不甚轻松。”
许恒微微挑了挑眉,他倒并不觉得这间院子荒废,相反觉得还算古朴、雅致,有着一种岁月的独特韵味。
走进院中,绕过山水来到厢房之前,透过窗棂,可以瞧见室内陈设,不似院中一般,虽然简单了些,却也五脏俱全,只需稍作打扫,想来便已十分舒适。
许恒只觉这间院子,已经可算颇合心意,也没有再费力的心思,便道:“谢师姐,不过小弟喜静,倒是觉得这间院子不错。”
“如此也好。”凌灵秀道:“你将院门掩上,他人知晓此间有人修行,便不敢擅闯。”
话虽如此,许恒却觉启明院中,其实冷清非常,莫说他人,就连鬼影也没一个,不过他也没有多问,认真应着凌灵秀的话。
凌灵秀交代了些启明院中的事项,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事。”
许恒忙道:“师姐请讲。”
凌灵秀纤手一翻,将青皮葫芦取了出来,说道:“这葫芦中装的,是……治你伤势的丹药,如果不想留下顽疾,服法与宜忌,你要好生记住,切不可以有违。”
第7章 兴衰
凌灵秀交代完了事项,便没多作逗留,许恒服了丹药,便开始打扫厢房,却没想到再出来时,恍然发觉已经月至中天。
他本以为今日可以打理完毕,倒是忘了,一来他两世为人,都没如何做过这些琐事,二来还有伤势在身,手脚也实在利落不了,勉强打扫完了厢房,却是已经没有余暇了。
也不知道是今日天气正好,还是太光仙府另有玄妙,院中竟然十分明亮,许恒环视一眼,除草自是来不及了。想了一想,往那山水而去,打量两圈,忽然攀上假山,掏开碎石、尘土与落叶混合而成的泥块,清泉顿时潺潺流进月色之中。
“妙极!”许恒露出欣悦之色,泉水浸湿衣角也不在意,怡然下了山石,又从房中搬出一张靠椅坐下,感受山间微风徐来,瞧着院中月华流照,听着草木沙沙作响,忽然觉得前世今生,竟是此刻最为自在。
许恒渐觉宁静,忽然想起自己废了修为,心中也是一片平和,只是想道:“月初才是讲道之日,想要重踏修行之日,似乎还要好久?”
“法术、神通、长生……”想着想着,思绪便跑了极远。
不知不觉,东曦既驾,日光逐散寒气,照在许恒身上,他忽然醒了过来,茫然坐直起身,轻轻打了个噤,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院中坐着睡了一夜。
意外的是,虽然微微有些寒意,但他年少之躯,伤病之体,经此一夜竟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了不少。
“莫非是昨夜所服丹药的神效?”许恒猜测自己所想,应当八九不离十了,起了身来,略作伸展,想起院中没有其他水源,索性便取一瓢假山之泉随意洗了洗脸,却没想到,忽然听见一声朗笑传来:“哈哈,这位师弟倒是潇洒。”
“嗯?”许恒抬目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青年,朝他拱了拱手,笑道:“我看院门开着,却有动静传出,冒昧瞧了一眼,师弟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