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应言将手摊开,放到吕纯阳的眼前,他便随意抬起一指,轻轻点落在了他的掌心。
许恒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吕纯阳至始至终,都是随性洒脱的模样,唯有到了此时,才有一丝磅礴之势显露出来,仿佛能够气吞山河,翻转乾坤!
而随他的动作,便有一道繁杂至极的符一气喝成,死死烙印在了许恒掌心。
“好了。”吕纯阳收回手,微笑道:“若真能将那物引了出来,你只需要激发此符便可。”
许恒低头一看,只觉掌心这道符,每个微小部分挑了出来,恐怕都是一门上乘法术,只是再想琢磨,却觉有些头晕脑胀,竟是不能再目视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将手拢起,定了定神,这才应道:“是,弟子知晓。”
吕纯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忽然又在许恒头上轻拍了拍,笑道:“去罢。”
许恒神情微微一滞,顿时感到无数小字涌入他的脑中,果然正是‘浩阳仙罡’的采、炼之法。
许恒倒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灌顶’了,很快便已梳理完毕。
不过他人还在此处,自然不会细细钻研,很快回过神来,只是左右一看,却是发觉吕纯阳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那句“去罢。”竟似残留在了空气之中,这时才被许恒听闻。
许恒知晓自己该离去了,起身朝着虚处行了个礼,便大步出了竹庐,走到悬岛边上,忽然发现有条云路出现在了空中,于是沿着飞遁而去,未久便见眼前忽的明朗起来,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竟是天罡大气!
“难道吕师伯的修行之所,是在天罡大气之中?”
按照道书所说,天罡大气也有层次之分,越往上去越是凛冽,就是道法高绝之辈也难到达,绝无半点风平浪静之处。
可他去到悬岛上的前后所见,都是溟溟茫茫,空无一物的清净模样啊。
至于天罡大气之上?虽然前世见闻完全不能对照此世,但是道书中也说,天罡大气之上乃是‘天外虚空’,若按他的理解,应该就是太空环境了吧?
许恒只觉匪夷所思,但也无从解惑,只能收起杂念,驾云飞遁而去。
他已领了吕纯阳的法旨,要去除了那团纯白氤氲,但是想了想却没直往小天,而是朝着北方飞去。
天池山的最北之处,乃是门人洞府最稀少的地界,但又是门人弟子常来往的场所,因为那是演练法术之处,有门中布置的法阵,还有专人看管,不怕闹出太大的动静。
不过许恒到了此处,却没见到看管之人,只有一具石像给他说明了一些规矩,便将他放入了其中。
许恒也不在意,便自寻了一个无人又广阔的地界,演练起了法术。
他修为进境一向飞快,法术修炼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但除了真正的实战之外,还真没有如何刻苦练习过,这很难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以往之时,许恒也不会想到此节,毕竟他修行都来不及,哪里匀的出来功夫苦练法术?
但是这次,他要面对的是那神庭天将,虽然不知已经变成了何物,但也由不得他不更加谨慎。
因此虽有吕纯阳的符在身,但是许恒谨慎为上,还是打算做些准备。
第91章 天人落笔一字囚
三日后,许恒再次来到前往小天的巨崖之上。
吕纯阳交代许恒之时,并没给出什么时限,但是许恒自己也不愿拖延太久,做足准备,便即着手除去此害。
他将今日前去领受的法旨,展示给了石人,得到准入之后便再次踏上云桥。
当足下的虚浮化作实感之时,许恒也第二次进入到了小天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同门在入口处留下标志,其中蕴含的信息也变得充足、清晰起来。
许恒转了一圈,很快辨明方向定了去处,选的却是一个注明了灵机、物产都颇为贫瘠的地界。
贫瘠,代表着去往此处的同门会更少些,这对许恒而言反而更佳,因为他要做的事显然不宜将同门卷入其中。
许恒一甩袖袍,大步行向前去,未久眼前忽然开朗了些,因为前方正是一处悬崖,崖下再往前去都是平原地貌,也就是那贫瘠之地。
许恒站在崖上朝下望去,眼前依然被雾气遮掩着,他当然什么也望不见。
但他只是不徐不疾,在袖中掏出了一个灯盏,灯上无火,不过盏中有油,这是他以上次探索天穴的功德,在门中兑得的‘地肺火元’。
此物只需一丝,便能助长火势,更能燃烧十分长的时间,正是许恒为了施法做的准备。
他往灯盏之上轻轻一吹,一口法力落在其上,顿时便有焰浪卷出,朝着悬崖之下飞去,看上去仿佛一道火线,延伸往了迷雾之中。
许恒双目微阖,仔细感受着,火线所经过的一切,都以一种类似神念感知的方式,被他在心中‘看’见了。
他知道火线已经落到地面,并往平原之中一路而去,直到自己无法掌控之处。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却没睁开双眼,而是掐起法决,伴随法力运转,忽然淡淡吐出一字:“疾!”
只见一抹焰光,自他足下升起,须臾覆盖全身,紧接微微一凝,竟是落入了那火线之中,旋即沿着火线疾骋而去!
上次地底一行之时,许恒便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化火’的门槛,只是自己的法力远不足以支撑,即使如今又有进境,将玉鼎炉、三昧火都修了出来,依然不够。
许恒预计自己真的想要化火飞遁,最少也要凝煞炼罡之后,才有可能做到,不过这不妨碍他做些尝试。
这三日里,研究遁术是许恒的重中之重,终于被他研究出来,可以借助已经成形的火焰,遁于其中,比之自己凭空飞遁,要快上三倍不止。
许恒遁入火线,直如追云逐电,转眼已经到了平原深处,重新现出身来,不由握了握掌,露出满意之色。
此法虽然需要前置准备,妙用却是不少,许恒可以设想,自己斗法之时若是不敌,便可以往各个方向放出火线,对手若是一个疏忽,便会被他遁了出去,若到高深之时,真能化火而遁,挥洒之间漫天流火,更是变化莫测,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即使是在眼前的处境中,也是极有助益的。
许恒目光落在手中灯盏之上,再次一吹,便有一道道火焰飞出,飘往四面八方,以相差仿佛的间距,散落在了各方位。
如此一来,许恒便仿佛在这迷雾之中点起了星星灯火,哪里生出异变都在感知之中,而若有个不对之处,火光瞬间处处连结,脱身也更从容几分。
做足了布置,许恒便静静等待起来,只是一转眼间,三个时辰便已过去,那纯白氤氲却是始终没有现身。
许恒想了想,却没急着气馁,而是沉气搬运起了法力,于是伴随他的动作,煊赫玄光再次冲霄而起!
他如今的法力,比之上次进入天穴,又更精纯了许多,放出玄光真有一种大光烛空,照澈天地的气势,若是平原之上还有他人,定然会有察觉,浓浓雾霭恐怕也难掩盖得住。
那物若真对许恒有所图,绝不可能没有察觉。
果不其然,许恒释放着玄光之后,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心中便忽然一动。
他不由朝侧望去,那个方向的‘灯火’,正以极快的速度片片熄灭,而且转瞬之间,便已到了近处。
这么近的距离,许恒已不需再借灯火感知,只是极目去看,果然便见那道纯白氤氲气势汹汹,滚滚排开雾气而至,来势甚至要比上次更加迅猛!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露出凝重之色,缓缓张开了左手,露出了掌心的符。
却没想到,那白气不知是察觉到了凶险,还是‘觉得’许恒巍然不动,内有古怪,来势忽然一转,却是换了一个方向而去。
许恒面色不由一变,因为那白气并不是要逃,而是在瞬息间,将他布下的灯火吞没了近半。
许恒立即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否则若是符不奏效,自己没了灯火之阵,想要脱身都难,当即将牙一咬,却不是立即遁去,而是不退反近,驾起焰光朝着白气的方向迎去!
他要在灯阵尽灭之前,完成了吕纯阳的交代,如此无论能否除去此害,自己就算脱身离去,也能做到心念通达。
许恒念头电闪而过,已将距离拉的极近,眼看那白气似乎反应过来,开始朝着自己涌动,心中却是冷静到了极致。
“着!”他张手在前对着白气,沉声吐出一字,猛然激发了掌心符!
也许百分、千分、万分之一个刹那间,也或者甚至时间都停止了,只有一道金光闪动,仿佛天人落笔,写下了一个‘口’字,将白气圈在了其中。
“成了?”许恒精神一振,放眼望去,那个‘口’字,仿佛烙印在了虚空之中。
无论他从任何角度去看,这个口字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而若将其中的白气,亦或者说神庭天将,视作一个‘人’,便似乎成了一个‘囚’字。
“画地为牢么?”许恒正猜测时,那个口字忽然变化,空间开始缩小起来,随之其中的白气也似受到了什么束缚一般,只能朝着中心凝聚。
一时间,白气浓郁到了极致,但随着变化的进展,空间渐渐缩小到了一个范畴,它又似乎开始消散了般,隐隐现出了其中之物的轮廓。
第92章 力士在此!
“这是?”许恒双瞳微微一缩。
随着白气消散,亦或者被‘收起’,此物真容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竟是一具银光烁烁的铠甲!
此甲,也不知道是何种金铁锻造,通体都是银白之色,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竟是依然光华流转,每片甲叶之上,都浮现着玄奥的暗金纹路,更有一种鬼斧神工般的完美形状。
整具铠甲,不似杀伐宝具,倒更仿佛器道宗匠的艺术之作,不过恰是这一种完美,似也匹配上了远古岁月,征伐诸天的神庭天将之尊。
原来所谓‘天将’至始至终,不过一具铠甲么?
许恒心中方生出此念的同时,那个空间已经缩小到了极致,望去仿佛几道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绳索,直接束缚在了铠甲上,又似是在铠甲之上,添了几道金色纹路一般。
下一刻,铠甲直愣愣坠落下去,远远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结束了吗?”许恒沉思片刻,还是驾着焰光缓缓靠了近去,发现此甲砸落在地面上,竟是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龟裂似的痕迹延往四周,去到数丈开外仍然不见尽头。
许恒不禁皱了皱眉,在此之前,恐怕吕师伯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会是何物,却没给出一个处置方式,难道任由这铠甲留在此处?
虽然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出去禀报门中,自然有人代为处理。
不过许恒思来想去,既然已经应下此事,倒不妨做到完美,便决定将这铠甲带了出去,直接交予门中处理。
他使了一搬运之术,发觉挪动不得,不由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暂时散去焰光,缓缓落在坑洞之中,伸手向着铠甲探去。
但在即将触及的一瞬间,许恒心中忽然没由来升出一丝悚然,似被什么恐怖之物盯上了般,不由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却没想到,似被他的动作引动,铠甲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嘶吼,只在许恒指尖抽离的瞬息,竟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狰狞面孔浮现出来,似要挣脱束缚扑出来般,竟将铠甲上的金光都顶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什么东西?”许恒下意识退了一步,恰恰没被那东西触及,面色不由变了一变:“厉鬼?怨魂?还是阴神?”
“难道那天将,竟然真的神魂不灭,寄托在这铠甲之上,存活到了今日?”
他反应过来,又退了两步,这时那束缚铠甲的金光似是开始发力了般,要将那个面孔压制回去。
但那面孔似乎知道,再被压回铠甲之中就再没有机会,竟然疯了一般嘶吼着冲击起来,在金光中左冲右撞。
只是金光似有无穷余力,即使被顶出十数个凸起,仍然没有丝毫破解之势,只要那面孔稍有一个停顿,顿时便要压制回去。
许恒看着那面孔上的癫狂之色,没由来的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哎……神庭天将,统率一方天军,彼辈在世之时,该是何等煊赫?道行纵使不比仙圣,恐怕也是得道长生一流吧。”
“只是不知道他,可曾想过死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他将手拢在袖中,站在远处默默看着,那面孔似乎感受到了许恒目光中的情绪,冲击之势竟还愈演愈烈起来。
不过许恒却看出来,它的冲击已经渐渐开始衰弱,也不知道是力竭了,还是……神魂已经开始消亡了呢?
许恒知道现在只需等待,对方自取灭亡之后,他自然便能带走铠甲,索性闭上了眼,只是不知为何,那面孔的狰狞却似烙印在了他的心底一般。
许恒祭起心剑将之斩去,知道这并不是对方手段,只是一缕杂念而已,心中却反而叹了口气。
“罢了。”许恒正了正衣袍,面上露出肃然之色,在这昏天暗地之中,颇有一种宝相庄严之感,口中低低诵念,竟是颂起往生咒来:
“超汝神魂,脱离苦海,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人与否,自身承担,道缘还复?由汝自招……”
也不知道往生咒是否生出了效果,那面孔居然真的不再冲击,仿佛安定下来一般,模糊的五官之上,狰狞之色也在缓缓消解。
许恒见状,心底有些欣然,诚心诚意颂着往生大咒,直到最后之时,也不知道是否自身太过沉浸,以至生出幻觉,竟是感到冥冥虚空之中,似有无数庄严之声正随自己齐声颂唱:
“敕救等众,往生归去……敕救等众,往生归去……敕救等众,往生归去……”
一声声中,许恒直觉自己都似达到了一个超然之境,直到往生咒罢,回过神来再去看那铠甲,却是已经没了动静了。
许恒竟觉有些怅然,缓缓走近前去,将手慢慢接近铠甲,直到只有分毫距离之时,那个面孔也再没有出现。
许恒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将手按在铠甲之上,果然没有任何异变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