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笑道:“院中每月都有讲道,认真听讲的话,对于如何选择功法,心中自然有数。”
“什么?”许恒不禁道:“如此紧要之事,院中为何没有明示?若是有人选错功法,修行起来岂非事倍功半?”
“呵呵。”青年自然地道:“如有定力,便不会急于一时,如有智慧,自然懂得了解清楚再开始修行,甚至,如有些许伶俐,也会像你这般,寻人多问两句。”
许恒听到此处,心中暗暗一动,青年似乎没有察觉,自顾摇了摇头,说道:“当然,如有缘分,随意做个选择,或许也能挑到最为契合自身的功法,再有些许运道,说不定稀里糊涂便炼成了……”
“修行之道,崎岖坎坷,若是什么也不具备,又如何走得通呢?”
许恒不禁默然,这对不明缘由,选错功法的人而言,自然是不公平的,可他又十分清楚,对方所言确实不无道理。
而且启明院的存在,本来也是为了筛选可造之才,这又何尝不是考验的其中一环呢。
“好了。”青年一挥手,问道:“听过这些,炼术可还选么?”
“自然要选。”许恒收起杂念,拱了拱手,说道:“还请师兄教我?”
“你倒确实是个伶俐的。”青年又是一笑,“我为书楼值守,确实也有引导之责,既然你已问了,我自不能吝惜。”
他沉思了会,又道:“姑且先问一声,你到院中来时,门中可有哪位长老,许诺收你为徒?”
许恒问道:“这与挑选炼术,又有什么干系?”
“你道这书楼中,为何只有这十四门炼术而已?”青年也不吝惜解释,说道:“这些法门,都是门中经过遴选,甚至特意创造出来的,或多或少,都对应着门中的高深道法,对于后续的修行,是有极大助益的。”
“门中长老,修行的道法各有不同,若是已有哪位许诺收你为徒,自然便能以此为凭选择功法了。”
许恒微微一怔,不由想起飞云老道,他又不是蠢钝的人,自然看得出来飞云老道的惜才之意,不过收徒的许诺么……想来是不能算的,于是只得摇了摇头。
青年并不意外,只是面露琢磨:“既然如此……”
他想了想,抬手一招,取下一卷道书,说道:“此篇作为炼之法,除了温吞了些,几无可以挑剔之处。”
“而且你的情况,也不适合过于精进勇猛,温吞些许,反而合宜,拿去瞧瞧吧。”
许恒听出青年若有所指,也不觉得意外,接过道书拿在手中,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说是‘道书’,其实是一卷文简,许恒瞧不出来材质,只觉颜色如骨一般森白,偏偏摸上去,还有一种玉质的温润,缓缓将之展开,其中的内容也便显露出来,许恒目光落在其上,顿时便被死死汲住。
许恒不由一字一字念道:“李临泉注……《玄门冲和篇》?”
“不错。”青年点了点头,说道:“这玄门冲和篇,乃是上古所传,修成以后,转习各种道法,都是水到渠成、少有碍难。”
“若有悟性,尝试此篇不会有错。”他又说出几个名字,道:“如有晦涩之处,还有几本注解,可去寻来作为参考,当然,也可等到讲道之时,再向柳师求解。”
“去吧,好生琢磨。”
许恒心中其实还有许多想问,但是话已至此,也只能够按下,抬手一礼,恭敬道:“谢师兄指点,小弟告辞。”
青年摆了摆手,没再回话,只是重新翻开手中道书,许恒见状这才转过了身,自去寻个安静之地。
书楼的规矩,不容损毁藏书,不容外带原本,许恒想要常常揣摩《玄门冲和篇》,要么烂熟于心、倒背如流,要么只能将之抄录起来。
许恒其实记性极好,但是事关紧要,还是白纸黑字更加稳当,而且过笔一遍,也有助于他将此篇梳理于心,于是等他离开之时,书楼外头又已经是日色西斜了。
许恒望了望天色,心中想的竟是:“看来今日,又除不了院中的杂草了。”
抄录《玄门冲和篇》的过程中,他便发现,虽然已有前人注解,但是其中仍然使用了许多玄之又玄的术语,即使他已跟潘老道学过一些,读起此篇,仍然晦涩非常,想要依此开始修行,无疑痴人说梦。
不过许恒并不觉得气馁,他今日有此一行,为的也不是再一次冒冒失失开始修行,顺利得到炼之法,已是朝着心中的道路,实实在在靠近一步,如此足以。
“修行之道啊……”许恒目光转会眼前,山路已被照的金黄,没将值守的那句‘崎岖坎坷’吐出便已停下,洒然一笑,迈步走了上去。
来时日攀重云,去时薄暮夕霞,许恒走在蜿蜒的山路之上,胸中却有一股意气,比之来时还要更高。
第11章 雾涌何方孰能料
泉流响彻,松影摇曳,山中的景色始终如此,似乎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极缓。
山中之人的步调,也理所当然变得舒徐。
日升未久,许恒已经服过丹药,搬出靠椅到了院中坐下,借着阳光,翻阅起了《玄门冲和篇》与一本新抄录来的道经。
这些时日,苦读《玄门冲和篇》已经是许恒雷打不动的功课,除了每日取泉担水,只有偶尔遇到难题之时,才会离开院子,到书楼走上一趟,寻找可供参考的道经、注解。
其余时刻,无不是在刻苦钻研,他也不觉枯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若说一开始,许恒只是了修行才去钻研法门、苦读道经,那现如今,他已隐隐有些沉浸在了道经的玄理之中。
为此许恒就连院中杂草,都没如何打理,不过通了假山的泉,洗净了池景,又从院门到厢房之前的空地,清开了一条小道,使之一眼看去,勉强不复荒废之景,倒还有些别样韵味。
凌灵秀走入院门,四扫一眼,心中微微讶然,便踏着淡淡的草木气味走入庭院,转过假山泉水的潺潺之声,见许恒正在厢房檐下坐着,借着天光翻看道书。
几日不见,他已换了原本的道袍,不过即使一身白衣,也难掩他仪容卓荦,坐时身形放松,竟也给人一种自然、和谐的感觉。
凌灵秀忽然想起,道书中说,内显于外,所以气虚则萎靡,神弱则呆滞,精亏则乏力,骨邪则佝偻……而天资秉赋、仙胎道骨者,自然形神完美,人如圭璋。果然不无道理。
“师姐,你怎么来了。”凌灵秀出神时,许恒已经发觉了他的到来,从靠椅上起了身,握着道书一礼,问道:“可是别有交待?”
凌灵秀没有回应,看了眼许恒手中的道书,说道:“《玄门冲和篇》,你怎么找到的此书?”
“此是书楼值守师兄之荐。”许恒坦然相应,又反问道:“莫非此篇有何不妥?”
“是他?”凌灵秀心中有些诧异,但未诉诸于口,而是说道:“这《玄门冲和篇》,可以说是道门炼术奠基的一大源头,不少高深炼术,最初之时,都是自此篇中引申出来。”
“即使不作为修行之法,此篇也是必要研读的道门经典。”
“竟有此事。”许恒讶道,难怪这些时日,钻研《玄门冲和篇》时,他便发觉,其中某些言语,或许不过三两字眼,便予人直指本质的感受。
许恒问道:“此篇竟有如此来历,还能随意抄录,修习?”甚至……修行不成,带下山去?虽说不能私传所学,但是这个约束是否薄弱了些?
“你想差了。《玄门冲和篇》虽然珍贵,但是并不是本门独有。”凌灵秀道:“相传此篇乃是久远之时,仙圣布道天下所传,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不少门派,都有收录、注解,却是真的。”
“甚至莫说高门大派,就是稍有跟脚的散修,想要得来一观也是不难。”
“原来如此……”许恒手中这卷道书,还是一位名为‘李临泉’的高人所注,对于凌灵秀此言,并不难以理解。
“当然,以你的情况,《玄门冲和篇》确实是上上之选。”凌灵秀道:“本来我也是要推荐你挑选此篇的。”
许恒点了点头,说道:“可惜我伤势还没痊愈,道经中说,者根本,我有伤在身,妄动根本恐怕雪上加霜,却是不宜贸然开始炼。”
凌灵秀闻言怔了一怔,许恒说的,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甚至可以说十分简单,但却是许多不得真传的修行人,绝然说不出口的。
因为这与道理本身的深奥浅显无关,而是‘修道’与‘修行’的区别,既已摆脱了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状态。
“师姐?”许恒见她忽然有些出神,不由唤了一声,凌灵秀幡然回过神来,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道:“如果你想开始炼,也不妨事,我可为你护法。”
许恒心中一喜,不自觉道:“师姐此言当真?”
话才出口,许恒就有些懊恼,他毕竟不是寻常的少年人,知晓自己同凌灵秀的关系,并不到这个份上,无论对方是否真心实意,自己一口应下,实在有些冒失了。
凌灵秀对自己的话也有些吃惊,但她却没觉得怎么后悔,听到许恒之问,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自然当真。”
许恒不禁讶然,稍作思量,忽然说道:“师姐,你还没说,今天为何突然光临?”
凌灵秀道:“我来是为看看的伤势如何,可有严从嘱咐服丹调养。”
许恒又问道:“这是飞云长老的吩咐?”
凌灵秀又是一怔,顿了片刻才道:“并非师父之命。”
许恒愈感意外,凌灵秀见他神色,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道:“我累你受无妄之灾,心有愧疚,仅此而已。”
“无妄之灾?”许恒眉锋不由微微挑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师姐何出此言?”
“……”凌灵秀自幼便被夸赞行有静气,此时却只觉得无措,想要逃避问题,但见许恒双眸如炬一般,便始终不能做到避开。
沉默许久,她终于说道:“当日,你被陈师兄带回山时……”
凌灵秀叙说的,是许恒不曾知晓的视角,他才知道自己被拿回玄微派审问之后,还有那么多的曲折。
若非凌灵秀仗义执言,自己不定已被囚禁到了朔风谷中,许恒不知那是什么地界,但是作为玄微派拘禁邪道的囚笼,难道还能是处良善之地?即使许恒没被废了修为,这也绝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
但凌灵秀却道:“如果不是因我之故,你就不会被陈师兄废了修为,等到师父回返,自然便会保你性命。”
许恒认真看着凌灵秀,她说这些之时,其实仍没什么神色,但是许恒能够真切感受得到,这正是她的由衷之言。
“师姐。”许恒道:“未发生的事,就像山间的雾,谁能料定会往何处而去呢?”
第12章 神念
“因为师姐,我才没有送了性命,虽然修为被废,但也因祸得福,有了到启明院修行的机会。”
“师姐何需愧疚什么?”许恒看着凌灵秀,说道:“是非曲直,我分的清。”
“不是这样的。”两人说话之时,忽然起了微风,携着山间的雾,卷过庭院之中,声音似乎也掩盖在了朦胧的烟水之中。
凌灵秀说:“修为被废,并不仅仅那么简单……”
“我亦知晓。”凌灵秀话未几句,许恒便已出声打断,淡淡说道:“者根本,废功重修,又岂能是易事?”
“若无周全的准备,贸然废功,轻则动摇根本,重则损伤本源。师姐,你想说的可是这些?”
是了,他钻研《玄门冲和篇》已经颇有进境,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凌灵秀想着,不禁问道:“既然你都知道,难道心中无怨吗?”
“你是仙胎、道骨,天生的修行种子,师父说纵观四代弟子,本来没有一人天赋能够与你比拟……”
“我有不忿,但又能够奈何。”
“心中积怨,并不能使失而复得。”许恒道:“何况虽有亏折,但我的天赋仍比常人高上许多,至少能叫飞云长老对我青眼相待,不是么?”
凌灵秀怔然看着许恒,这才知晓,原来他已什么都猜到了,更才恍然发觉,他并不仅仅资质超卓,竟连心性都似先天为了修道而生。
许恒当然不知到凌灵秀心中所想,只是他两世为人,两世苦楚,自然会有长进,而且他也只是能够安之若素,明辨是非,却并不是成了圣人。
当然,这便不足与外人道了。
“无论如何,师姐于我的恩,我都铭记于心。”许恒说道:“愧疚之言,还望以后不要再提了。”
“好。”良久,凌灵秀终于应了下来,许恒正微微松了口气,便听她又出声,说道:“不过炼之事,我确可以为你护法。”
许恒眉头微挑。
“你的伤势想要痊愈,不是短期之事。”凌灵秀道:“不过你想尝试修行,倒并不是不能,只是初时不宜用时过长,最好有人照看为佳。”
“这……”许恒知道凌灵秀所言不假,思忖来去,他也确实别无选择,难道真的等到伤势痊愈不成?
许恒沉吟片刻,问道:“师姐为我护法,可会耽搁修行?”
凌灵秀一口否认,许恒也无从知道真假。但是话已至此,他也不是扭捏之人,索性应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师姐,日后若有用着,许恒绝不推脱。”
凌灵秀再次露出浅浅的笑意,竟然应道:“我记着了。”便又瞧了瞧天时,见太阳还没攀上中天,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现在尚是时候,事不宜迟,现在便开始吧。”
朝日升起,人体精神焕发、生机旺盛的时候,也是许恒尝试炼的最佳时机,错过了便要等待明日。
许恒念头一转,便理解了其中的道理,当即仔细听着,只是没想到,凌灵秀第一句话,却道:“你将丹葫取了出来,先将华生、玉露两味服了,才能开始尝试炼。”
许恒没有多问,便回厢房之中取了葫芦,往手中一倾,倒出来的却是一枚玄元筑基丹,这才想起心中疑惑,问道:“师姐,这个丹葫,可有便捷些的运使法门?”
“法门?”凌灵秀说道:“没有法门,以神念触碰丹葫不便是了?”
“神念?”许恒道:“我并没有修为在身啊。”
凌灵秀怔了一怔,忽地展颜莞尔,说道:“是我疏忽,想必师弟没有学过如何运用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