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也不睡了,盘坐而起,准备入定静心。
只是他一闭眼,那血色虎首的画面就扑面而来,让他不得不再次睁开眼。
“这是……”
李元心中一寒,不是因为恐惧那些吓人的画面,而是因为他反应过来,是自己被心魔入体了!
那一场梦,就是心魔入侵,在他内心最为混乱懈怠之时,入侵体内,潜伏于灵台元神之处,时时刻刻折磨着挑动着他的心绪。
强敌可逃,心魔何避?
第40章 断材于末
一直以来,李元始终奉行避世躲灾的言行法则,其实回想过来数十年自己遇到的危险并不少。
躲,也未能阻止灾祸降临。
如今,终于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刻了。
若继续守节,那就要被心魔所扰,不知道日后要经受何等磨难。
若冒险去试,则可能尸骨无存。
李元有些悲凉的笑了声,是他发现王松的奇遇还是天意运数把王松送到了自己眼前?
活了六十余岁,他早已非是初来时的年轻人,面对一切都逐渐变得从容,唯有一点没变。
他怕死。
若自己不去,那往后余生就是苟且偷生,只怕修为再也难进。除非另有什么天赐之机能让他洗去心魔。
可是心魔在他脑海里又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去了,那么多半会死。
可若不去,一定不会死,他还有一百四十余年的寿命,如今年轻体壮,又是长老,足足可以享受百年富贵人生。
说不定,百年富贵与欢乐享受完了,他已经不再惧怕死亡了呢?
李元脑海中越来越多的杂念涌入,金银珠宝、美酒佳肴、妻妾成群、权力富贵、名声仰望、七情六欲,纷纷涌上心头。
心魔,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并不是所谓的理智与聪明就能去除心魔,更不是李元脑子一热就冲去万瘴谷然后它就没了。
无形无色,无体无音,法力难及,神通不测。心魔一起,我便非我。
李元强行压下心中思绪,不敢再去想任何东西。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几日后,前来借阅藏经阁的弟子们发现,原来那位看守藏经阁的年轻长老消失不见了,换成了位新长老。
李元向古长老说明了自己情况,心魔附体,近期不能再做庶务了,需要闭关静养一段时日。
古长老闻言脸色大变,心魔劫可非儿戏,祁灵门记载的因心魔而亡的长老就有不下百位之多。
他自然不会不同意李元的请求,甚至还劝说去清风阁买几张清心镇神的法符,若有控制不住时可以应急。
李元满脸愁容的谢过,转身回到了自家小院里。
跟往常一样,习惯的躺在长椅上,此时正值夏日,桂枝满叶遮了一片阴凉,却也难以扫清李元的心头燥热。
他一连喝了两壶茶,心头的杂念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寻了处深山寒潭,褪去一身衣物,浸泡寒水之中,冰冷刺骨的寒意散入四肢百骸,让李元的大脑清醒了些。
他的神念开始在储物袋里翻找书籍,寻觅些有用的古法。
一番苦寻未果后,李元尝试来到万木界内,想试一试万木界里是否有什么妙处。
可惜心魔藏于元神,居于灵台,若非度过心魔劫,至死方休。
李元在万木界内看了眼青幽葫芦的重水炼化进度,如此已有小溪一样的宽三尺余,长则三十余丈,若催动起来已经算是颇有威力了。
他难得有闲暇的时间在万木界里转悠,看到了还在树上昏睡的沉冥,身躯不但没有变大,反而好似还瘦小了些。
不过一探气息,还算平稳,到让他放心了。
有些妖兽异兽,并不是体型越大实力越强的。或许沉冥的实力和体型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李元折身回转,准备离开万木界。
但是当他走出圆形拱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堆书纸。
这些都是他特意留下来的不可见人的古籍,专门有关上古、空间、法宝、灵木催长方面的书籍,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难免会被他人看到留下蛛丝马迹。
但李元还瞅到一张有些发旧的纸页别在书柜狭缝里。
他走过去拿出来,准备将它放到正面,免得书上哪一页少了还不知道。
只是低头一看,发现上面写了六个大字。
“李元师兄亲启”
“这是…信?”
他纳闷的自语道:“我怎么会把书信放到万木界里,我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信……”
话说到一半,李元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画面,那晚深夜里,鬼鬼祟祟来到自己院前的身影留下来了一封怪信。
说是要等一年之后再启,只不过李元忙于修炼,对于这种小事还真给忘记了,以至于多放了好几年。
李元打开略显老旧的信封,发白的宣纸上印了许多黑字印迹,他缓缓展开全信,看了起来。
“李元师兄,当你打开此信之时,我已身在天涯。
特传此信,非是邀功显德,而是唯一放心不下家中老母,虽仙凡两隔,可血脉骨肉之连如何能舍?
四个月前,我于丰仙广场上蓄意挑衅,使得师兄颜面扫地,此非我本心。
山门内多有暗子,若无给师兄在众人心里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只怕到时上宗真修降临,便连带着师兄一起带走了。
当日出手便知师兄暗自藏力,懂得韬光养晦,想来师兄是位聪明人,或许有一日山门大任会落在师兄身上。
上宗如日,昭临南绝,千年不衰,号令百宗。此非一人一门之力可改,我此去或生或死,再无归期。
只望师兄永生谨记,毋逆上命!
芸州城西,长柳巷面北庚子户,望师兄能为我在老母身前尽孝一二。
师弟李云鸣拜上!”
“毋逆上命!”李元心头一震,拿出怀中的那枚古铜色护心镜,翻过来一看,平整光滑未留一字。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老祖赐我法镜时,背后刻有四字,毋逆上命!”
他心中惊疑不定,再去看信,却发现信上的字迹已经缓缓消失,显然是某种秘法,见光而散。
只过了短短半盏茶时间,他手中拿着的只有一张旧纸,空无一字。
李元不是傻子,老祖的沉默,当时面见上宗真修对方的轻蔑,二位峰主的谦卑,还有眼前李云鸣的这封书信,以他后世的目光来看,事情就是他想的那般:
高居天穹的神明,是不会容忍凡人爬到与一般的高度。
哪怕只是有登天之材,也必要斩于垒土之时。
所以当日上宗真修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招收弟子,而是断材于末。
李云鸣的命运,在当他被发现是地品灵根之时,或许就已注定。
收其为徒的王寻老祖也明白,更何况是地品上等这样的惊世之资!
所以王寻老祖做出了最理智的抉择,用李云鸣这枚必死之子,换出了千世妍,换出了自己,甚至也有可能换出了阮经湖。
一甲子一纳贡,六十岁之内能踏入后期的修士,无一不是非凡之辈,所以每当一甲子时,便有上命降临。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可李元仍旧是心头捏了一把汗,若他有一点出头之意,如阮经湖那般,只怕自己已经不知亡骨何处了。
李元掌心中的旧纸被一阵火红吞噬,化作灰烬。
他愣神的回想起李云鸣,少年天才,被老祖收为亲传弟子,万中无一的绝世天资,不足五十便成为祁灵门千年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心甘情愿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元默默闭上双目,这世道,该如何处之?
青天白日的明媚天空下,暗处藏着多少阴霾?
李元从冰冷刺骨的寒潭里走出,肤如凝脂,面若白玉,一身洁净似水,伸手一拂,长发皆干,身披寒玉绸所制的齐身长衫,下摆环腰,步踏云靴。再拿起环形白玉冠,束起长发,末端及腰飞扬。
他架起云头飞出山门,再次来到芸州城里,找到了长柳巷的庚子户人家。
轻轻敲门,等了几息,便见眼前的灰木老门缓缓打开,一张秀丽的女子面容映入眼帘,“公子可有何事?”
这女子猛然看到如此出尘的男子不由得脸颊微红,却也只是一愣神及时反应过来问了话。
“我是云鸣师弟的至交好友,受他托付前来看一看伯母。”
李元微微拱手,淡笑着开口回了。
“原来如此,是云鸣舅舅要回来了吗?”这少妇人惊喜道。
“这倒不是,他有要事在身,无法分身。只能托我代劳了。”李元说起话来十分流畅,没有半分破绽。
“那跟我来吧,婆婆身子不大好了,不方便下榻。”女子引了他进院,看着家境倒是不差,院子里还有两个三五岁的孩童在嬉闹玩耍着,竹架上挂着一排还未晒干的衣物,还有些男子的衣裳,应当是这女子的夫君所穿。
待到进了东屋子里,便见榻上躺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婆婆,虽然脸上满是褶皱,可穿过肌肤仍旧能感觉到年轻时该是个大美人。
这老妇人正靠在床头,手里还在做些针线活,像是给小孩子织的衣裳。
“霞儿,这位公子是……”
老妇人一抬眼便看到了李元走进来,哪怕她年纪已大,却也能一眼看出来眼前之人非是寻常人。
“我是云鸣师弟的师兄,受他托付来看您了。”李元眼里满是真诚,一张俊逸的脸上配上这样纯洁的目光,谁能不信三分?
“什么?是云鸣?云鸣回来了吗?”老妇人一听这话激动的就要起身,想要到屋外去看看。
李元忙一把扶住了她,柔声道:“伯母,云鸣师弟出息了,他这些年可是大忙人呢,暂时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老妇人眼底的光瞬间暗淡了下去,她有些失神的愣了数息,才恢复过来勉强笑道:“还要麻烦这位仙师多来跑一趟了。我那痴儿没给仙师惹麻烦吧?”
“伯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李元笑着扶她坐稳了才继续道:“云鸣师弟天资惊人啊,连我都远不是他的对手了。不久前云鸣师弟还救了我一命呢,不然我只怕还来不了这里看您了。”
“哎,我那痴儿,从小就没让人省心,现在长大了,成了仙人啊,也是整年整年的不归家。”老妇人叹道:“虽然常常来信往家里送,可终究是十一年零七个月没有回来了。”
“信?”李元稍稍一愣,“云鸣师弟倒真是大孝子,每日那么忙还有空写信啊。”
“是啊,谁说不是呢?”老妇人说到这里欣慰的笑道:“这近邻街坊的哪个不羡慕我家出了个仙人呢?”
她说着,就从枕头下的小木匣里拿出了一张张信,如数珍宝的看着。
李元定睛一看,这些信虽然字迹以及语气口吻,乃至纸张的年份都像极了李云鸣亲笔所写,可上面残存的灵气却不是李云鸣的。
倒像是……
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峰主陈观。
他在心底叹了声气,可面上却还笑道:“这次云鸣师弟托我带来了留影符呢,有些话是他亲口说的呢,被仙家手段记下来了。
伯母可要现在看一看?”
“还能亲口对我说?”老妇人激动道:“快让我看一看我那傻孩子。”
“我也想看,仙师我能看吗?”一旁的少妇也插嘴了一句。
李元笑着点点头,伸手拿出一张法符,双指并拢夹起此符,射出两道白光进入二人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