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轻咬贝齿，她依旧跪着，满脸倔强：“我不否认，但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大祭司又喝了口酒：“所以你要拿虹巢一族去赌吗？作为王女，你很好，作为王，你还不够……”
洛希第一次打断这位她极其尊重的老人：“那谁够？”
大祭司并未生气，只是悠悠道：“在赤黑峰上，谁都足够，洛明就够了……下了山，他不够，你也不够。”
洛希昂着头：“那族人们就要在山上一直呆着？山上的资源越来越少……木海哥的孩子连续夭折了两个，他不敢让嫂子再怀孕了，因为嫂子如果不去采集、工作，他分配到手的物资甚至养不活一家人。”
大祭司又喝了口酒：“洛明的孩子也夭折了两个。”
洛希直接站了起来，声音也变大了许多：“洛明并未以权谋私，我敬他，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搬出去！”
大祭司看了会坚决的女孩，语气有些失望：“敬他？搬出去，你也敬他？你没准备好……洛明也没准备好……回吧，晋级深红的材料我会帮安排妥当，洛明也不会为难你和你的朋友，等深红了，你再出去多闯几年……”
洛希咬着嘴唇，来之前肖恩说的话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肖恩：“你准备怎么去和你们的大祭司说？”
洛希：“展现我的决心，展现你的实力……实在不行，我会直接逼宫。”
肖恩：“大祭司不是你很尊重的老人么？”
洛希：“自然尊重，他在我心中与祖父是一个地位……但虹巢一族等不了了，我要晋级深红，但材料只有王才可以得到……哪怕可以有特例，但洛明一定会阻碍我……”
肖恩直接打断了她，男人目光轻浮，但眸子里藏着严肃：“材料根本不是关键。你要搞清楚，你做什么的最终目标都是带族人下山。但你太执着，下山后呢？是，因为你我互相信任，我也可以帮你安顿族人，但之后呢？”
“虹巢一族就寄人篱下一辈子？从【学院】到帝国，你们虹巢一族都是香饽饽……你信任我，你的其他族人信任吗？你又怎么确定我一直都会信守承诺？洛希，我是坏人，你凭什么一直信我？”
“搬出去是为了延续，可搬出去之后就一定能够延续吗？你就知道我不会对虹巢一族下手？”
“你连这些都想不通，大祭司会支持你？”
话语一遍遍地浮现，洛希之前并不算服气，她信肖恩，也知道他脑子灵活……但虹巢一族自己肯定更了解。
如今，大祭司说的话不同，但意思却一模一样……
我还不够格……
看着洛希陷入沉默，大祭司挥挥手：“回去吧……我这口酒还能喝几年，不过是勒紧些嗓子眼……”
又扫了眼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暗暗叹了口气。
还是太稚嫩……虹巢一族的孩子都能吃苦，包括洛明等人，但毕竟与世隔绝啊……
若是这孩子今天能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反而会高兴些……
将那个年轻人吹得天花乱坠，来之前估计也和对方谈过……但也就这样了……
不管那个年轻人是藏私还是没心眼，都不行啊……
正想着，洛希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祭司，我如果说，我一定要这个王位呢？”
大祭司抬起头，女孩眼中的坚决在化为冷酷。
他微微皱眉：“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但之后的事情呢？打打杀杀的确有效，但这不是族里的私人恩怨……你赢了，继位了又能怎样？新王没几天就要下山吗？”
洛希深呼吸了一口：“族内情绪已经不在我考虑范围内，我继位了，您就该管这些事情。”
大祭司眼睛微微一亮，话里带上了考究的意思：“我帮你安定各族情绪可以，但理由呢？洛明在位，不说其他，打猎身先士卒、待遇按劳分配，他从无特权，族人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洛希又一次打断了大祭司，她目光灼灼：“族人的生活并未改善，这就是无能，山上无能还可以算个无功无过，下山之后无能就是我族的灾难！”
大祭司挑起眉头：“你又怎么展现你的有能？”
洛希深呼吸一口：“族内之前有人失踪，对吧？”
“有此事，我们偶尔会派人下山查探附近情形，但最近失踪的探子人数增多。”
洛希抬起头：“他们都被抓了，帝国军和灰海的势力暗中联合抓走族人，只不过赤黑峰是天然屏障，大部队无法通过那些恶徒便准备守在山下，用探子勾引探子下山，甚至有可能派精英上山抓人。”
大祭司微微皱眉：“原来如此……所以？”
洛希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她一字一句道：“我认为洛明里应外合，出卖族人。”
大祭司沉默片刻，突然双眼瞪圆猛拍圆桌：“大胆！洛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洛希丝毫不让：“知道这理由够吗？我也是在减轻您之后的工作量……”
大祭司质问道：“洛明兢兢业业，你说这话是要有证据的！而且，要铁证如山，连我也反驳不得！”
看似质问，却在循循善诱……
洛希抿着嘴：“我抓住了一个人，他可以作证。”
“不够！”
“可以请问心”
问心，就是洛希一开始和肖恩认识时，验证他真话假话的手段。
虹巢一族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大祭司皱着眉头：“洛明自然也可以请问心，外人和虹巢一族暂代之主，你说信谁？”
洛希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不，洛明的问心一定会失败。”
“凭你？”
“凭他。”
洞中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大祭司坐回去，又拿干草团包裹住自己：“这么信他？”
洛希低下头：“只能信他，愿意信他。”
“得了王位，有了方法……下山后呢？还信他？还敢信他？”
“……不得不信。”
气氛有些僵持，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拉动了大祭司洞口处的风铃。
“说。”大祭司平静道。
“洛希的那个朋友送来了一样东西，说是要让您过目。”
大祭司看了眼洛希，后者面露惊讶，看样子并不知情。
“拿上来。”
等送上东西的大祭司弟子退下，大祭司这才拿起了东西。
那是一个纸团，似乎是什么文件被随手捏紧了。
他敞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行字。
扫过字眼，大祭司浑浊的眸子微微收缩了几下。
“他说什么了？”洛希在那问道。
大祭司看了眼少女，他将那团纸抚平压到桌子下，许久后叹了口气。
“那孩子……来之前跟你说了些什么？”
洛希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和肖恩的对话告诉了大祭司。
她也不掩盖：“我一开始并不服气，觉得他不了解……但您的态度告诉我，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一直在跟他学各种东西，他不藏私，但我学得还不够好……所以我还会继续学的。”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嘴里念着肖恩和洛希说过的话：“‘你信任我，你的其他族人信任吗？你又怎么确定我一直都会信守承诺？洛希，我是坏人，你凭什么一直信我？’呵呵，好厉害的小子……”
他抬起头：“他都这么说了，你还信他？”
洛希没犹豫：“信，他说着坏人的话，但做着帮我的事情。”
“即便以后他会变心？”
虽然觉得‘变心’这个词怪怪的，但洛希还是回答道：“那是以后，您可以说我轻信别人，但我信到了今天……而且他没对不起我的信任。”
大祭司最终还是叹着气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他仿佛一下变了个人，垂垂老矣的大祭司眼神几乎令人心底发颤。
“去准备吧，处理完洛明，你便继位。”
洛希惊喜道：“您同意了？”
大祭司冷哼一声，呵斥道：“大呼小叫，以后你就不是孩子了。”
洛希一愣，随即单膝跪地：“洛希明白。”
“去吧，后天便召开族内大会，处理叛徒洛明。”
“是！”
等洛希走远了，大祭司的弟子走进了洞穴。
他站在老师身边，轻声道：“老师，王……洛明虽然没有建树，但他绝不会背叛族人才对。”
大祭司拿起肖恩送过来的东西，一边看着一边说道：“我知道，可山上无碍，下了山，无能就是罪过……”
“您是要配合洛希夺位？”
大祭司摇摇头：“那孩子天赋异禀，但心底却还是纯良……今天来见我，对我恭恭敬敬，对洛明看法客观公正……所以我说她还不够。”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那孩子反应倒是快得很，我觉得她气度不足、狠辣不够，她就立刻给了我个下马威。”
弟子疑惑道：“可洛希也是听了那个叫肖恩的年轻人的话，这算是她自己的成长吗？”
大祭司笑了笑：“她能说出来、做出来，就是成长。”
弟子：“可她太过信任肖恩，就算她有了王的潜质，但下山之后唯独面对肖恩时狠辣不起来那肖恩说的话看似在提醒洛希不可完全信任自己，可事实上洛希只会更加坚信不疑……我虹巢一族依旧要面对巨大的不确定性。”
大祭司无奈地笑笑：“谁说不是呢？结果那肖恩送来这么个东西，唉，他不仅是把洛希吃得死死的，还把我也吃死了啊。即便我要洛希狠辣起来，但真看到这么好的女孩子变得冷酷无情，我一个做长辈的又心中难过……”
“他算得清楚，知道我的要求……又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他吃定了洛希……我虹巢一族只能信他对洛希的感情不会变质。”
弟子疑惑起来：“这不还是不确定吗？”
大祭司坦然地躺回干草堆里：“他算准了洛希，也算准了我……所以，无奈接受只能变成信任，我们对他没办法。”
弟子终于看到了老师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文件，最上面写着“天堂城新街区地契”的字眼，最下面的受益人则是洛希的名字。
这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却被团成个球送了过来。
地契的空白处有一行手写的字。
“话是我教洛希说的，洛明也可以由我来杀。”
旁边，粘着一朵镀有透明涂层的干花。
……
走出山洞，不远处的空地上正传来一阵阵热闹的声音。
情绪不算好的洛希走过去，她看到肖恩正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
之前，族人们对陌生人还有些戒心，但此刻，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兴奋的神情。
一箱又一箱的物资被搬出来，帮忙运东西的孩子们嘴里都含着甜滋滋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