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二世就这么突然发问，让安珀一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而他也不等安珀做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我的目标，就是要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帝国带来一场真正的、彻底的变革！重铸整个社会秩序！让那些被压榨了无数代的底层人民，能够真正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牲口！”
“哟呵.”安珀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真亏你好意思将自己和那些至少还抱有理想主义的人相提并论。”
“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诺顿二世眼中瞬间闪过浓浓的不屑，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鄙夷。
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然后开口反驳道：
“恰恰相反，是他们根本无法与我相提并论！正是因为他们的不果断，他们的天真，他们对旧势力的幻想和妥协，才导致了最终可耻的失败！一场要席卷旧势力的变革，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温情脉脉的改良！”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很快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平复下来，重新变回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激昂只是幻觉。
“可惜.我还是太大意了。”
“大意了？”安珀反问道，同时强忍住没有说出后面那三个字。
诺顿二世点了点头，声音也低落下去，充满了懊悔。
“我轻信了弗雷德里科那个老狐狸向我示好、服软的信号，愚蠢地以为他真的甘心放权，然后在他宣传病危之际，接受了他的‘恳求’与他见面.结果却被他用某种我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精神控制手段，在不知不觉中被暗中操控了。”
说到这里摄政王也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依旧残留着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痛楚。
“精神控制.如果是莱昂皇室所掌握的‘龙威’，确实能做到这种效果。”
安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关于摄政王此前种种奇怪、不符合他作风习惯的行为，也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另一边，诺顿二世也继续说道：
“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仿佛有两个意志在我的身体里疯狂争斗。
而弗雷德里科也借我的手，直接清洗了许多碍眼的老牌贵族，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符合我的计划.但实际上，他极其巧妙地避开了那些与皇室关系最紧密、最铁杆的家族和支持者！
所谓的清洗，最终反而变成了他集中皇权、排除异己、巩固自身统治的工具”
安珀：“也就是说这场针对帝国贵族的大清洗并不是你的本意？”
“当然不是我的本意，我就算要清理掉那些拦在变革路上的蛀虫，也不会采取这样粗暴的方式说起来，安珀先生你其实应该要感到庆幸。”
诺顿二世突然话风一转，同时抬起头紧盯着安珀。
“什么意思？”
“安珀先生若不是今天的最后关头，弗雷德里科在试图夺取星空巨龙那具强大身躯时，自身的意识反而被那头远古生物残存的疯狂意志所吞噬，导致对我的精神控制彻底崩溃恐怕就算你和公主殿下联手，这场战争的最终走向，也不会变成这样。”
诺顿二世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那样的话，鹿死谁手，可还犹未可知.”
安珀仿佛没有听到摄政王的这最后一番话，他就这么靠在控制台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曾经搅动风云，站在星龙帝国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大人物’。
现在看起来，他身上那种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气质已经彻底消失，反倒像个斗败了的公鸡。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直到安珀收到莉莉丝的提示，第一重型合成旅已经开始劝降并收拢那些禁军士兵后，他才重新开口说道：
“既然你摆脱了控制恢复了清醒，又对弗雷德里科恨之入骨，为什么不选择继续战斗下去？外面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还在为你流血，他们可是因为你要为帝国带来变革，才愿意为你付出生命而且轨道上还有两个看起来能拉拢的公爵，你还是有筹码继续下去的。
就这么放弃，可不像你啊摄政王大人还是说，你那所谓的‘理想’，也就值这么点坚持？”
诺顿二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更像是被安珀的话刺到了痛处。
他沉默了好一阵，指挥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微嗡鸣。
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复杂地落在安珀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近乎托付般的意味。
“因为.我看到了你，安珀先生。”诺顿二世闭上双眼，似乎在回味刚刚那份令人绝望的强大，“在看到了你刚才展现出的那种力量那种不是人类该掌握的力量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安珀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诺顿二世说下去，而后者也并未让他等太久。
“安珀先生，我必须承认在你这样的灵能者面前，我所经营的一切，还有军队、计谋.都已经显得有些不堪一击了，如果说此前我对灵能者的力量还有所保留的话，今天在看到你刚刚展现的力量后，我知道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诺顿二世睁开双眼，眼神虽然黯淡下去，却又带着某种释然。
“我原本以为，自己能成为那个打破旧世界的人，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甚至甚至一度被弗雷德里科那个老鬼当成了提线木偶，那种感觉”
他皱紧眉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就像脑子里住进了另一个人，他低语着，诱导着，让你觉得那些疯狂的念头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他让我清洗贵族，我照做了，当时潜意识里却还以为是在清除变革的障碍现在想来，不过是帮他拔除异己，巩固皇权罢了！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他用力捶了一下座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等我彻底摆脱控制，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弗雷德里科变成了怪物，帝都化作战场，而我手里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支疲惫不堪的部队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继续打下去？为了什么？为了那个我已经不确定能否实现的理想？”
诺顿二世摇着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自我怀疑。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安珀先生！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我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我的手段，终究只能带来破坏和混乱，却无法真正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安珀：“摄政王大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诺顿二世再次看向安珀，这次的目光更加专注，还出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但是你不同，安珀先生，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你给我的感觉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你和阿特拉斯集团所展现出的力量，那种超越时代的科技，还有你本人深不可测的实力和野心。”
诺顿二世斟酌着用词，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激动，而安珀也突然发现自己从刚刚到现在，竟然处在一直插不上嘴的情况下，这个看起来已经失去一切的男人，仿佛将自己当成了某种‘倾诉对象’一样，疯狂的输出着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我能感觉到，安珀先生你想要的东西，远比推翻一个腐朽的帝国要宏大得多.我承认我以前也像其他人一样，对灵能者这个群体有所看轻，但现在我已经意识到了，或许只有像你这样的灵能者，才有足够的力量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改变，无论是好是坏！咳咳咳.”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激动，还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诺顿二世突然间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同时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安珀见状，摇了摇头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从作战服里取出一个装着营养液的小水袋递了过去。
“谢谢。”
诺顿二世也没有客气，结果水袋后很快一饮而尽，整个人也重新平静了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我已经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再挣扎下去，除了增加无谓的伤亡，让外面那些忠于我的小伙子们白白送死外，毫无意义。”
他重新靠回椅背喘着气，整个人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又像是彻底失去了支撑，然后就突然开始大笑起来，那刺耳的笑声让安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哈哈！安珀先生~我突然觉得这个烂摊子或许交给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安珀：“.”
诺顿二世就像想通了什么一样，他的声音逐渐恢复了中气，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告诉我，安珀先生，你会怎么做？你会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第757章 金手指
诺顿二世带着期盼的注视，让安珀感到了些微的压力，但也仅此而已。
“未来？”
安珀重复了一遍，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轻笑出声。
“摄政王大人，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天大的误解？我安珀，就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安珀摊开手来，姿态显得格外随意，甚至有几分懒散。
“我建立阿特拉斯集团的目标，说出来可能让你失望，因为实在是太俗太简单了，就是单纯的做大，做强.然后就这么每天看着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至于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恕我直言，那似乎超出了一个商人的业务范围。”
诺顿二世在听到安珀的话后，鼻腔里发出一声明显不信的哼声，带着浓重的不屑。
“商人？安珀先生，别把我当成那些脑满肠肥的蠢货.为了了解你们阿特拉斯，我可是动用了帝国情报部门的大量资源，去调查你们的日常运营还有在联邦那些偏远星球上的所作所为。”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原本显得有些浑浊的瞳孔里，此刻重新燃起了名为探究的火焰，仿佛要将安珀看穿。
“你们建立的那些庞大工业区，高效的农业集群，还有那套完全不同于联邦和帝国现有体制的管理模式.安珀先生，别告诉我那仅仅是为了赚钱。我看到了，在你们阿特拉斯实际控制的区域里，有一种东西正在悄然生根发芽公平，一种近乎绝对的、冷酷的公平。”
“公平？”
安珀闻言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或许吧~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追求‘企业效率’过程中，不小心产生的一点副产品，或者说如果想要保持稳定的效率，‘公平’绝对是不能少的，我是不能接受下面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让集团的长远规划受阻。”
安珀从诺顿二世离开，然后在附近随处找了张椅子坐下，整个人显得非常放松，他本来还以为这次与摄政王的见面，会是像基拉大和与议长的会面一样争锋相对来着
“一家企业，想要持续盈利，想要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和效益，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是效率，大人~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内耗，优化所有繁琐的流程，让每一个零件，每一个人，都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价值.阿特拉斯集团，只是在这方面比别人做得更彻底，更不近人情一些罢了。”
“我不信。”
诺顿二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安珀撇了撇嘴：“您为什么不信？”
“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骗骗外面那些愚蠢短视的贵族或许还行，但休想骗过我.告诉我真相安珀先生你，还有你背后的阿特拉斯，到底想做什么？”
“真相？”
安珀瞥了一眼指挥室紧闭的入口方向，故意拖长了声音：“摄政王大人，我们再这么聊下去，外面那些忠于你的禁军士兵，恐怕就要被我的部队彻底缴械，变成俘虏了哦~”
诺顿二世摆了摆手，脸上竟然看不出丝毫的在意。
“让他们缴械吧，我已经输了.下令投降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不再由我掌控，避免无谓的流血，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我想听听真正的阿特拉斯模式，那套支撑你们崛起的秘密。”
安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权衡利弊，又像是在欣赏眼前这位枭雄穷途末路的姿态。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很简单，核心原则就八个字让对的人，做对的事然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证结果的绝对公平。”
诺顿二世皱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掩饰不住的失望：“就这么简单？”
他忍不住追问，身体再次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安珀先生，我很快就会成为阶下囚了，也许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爱格妮斯送上绞刑架.如果能在死前，真正弄清楚你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带着阿特拉斯崛起，创造出这般惊人的效率和力量，我诺顿二世也算死而无憾了！”
安珀仔细地观察着诺顿二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那份急切和探究，混合着穷途末路的坦然与不甘.似乎并不完全是伪装出来的？
“好吧。”安珀再次开口，语气平淡，“阿特拉斯集团，本质上和其他任何大型企业没什么不同，也是将宏观的战略目标，一层层地向下分解，最终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岗位，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关键在于，我们拥有一套远超你们想象的，极其严苛，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绩效评估和内部监察体系每一个员工，从高管到底层工人，做了多少贡献，承担了多少责任，就必然会得到精算过后的相应回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任何试图钻规则空子，尤其是利用职权贪污舞弊、损公肥私的行为”
安珀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脑子里也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一经发现，没有所谓的警告、降职或者改正的机会直接开除，信息录入黑名单，永不录用！如果涉及违法，无论金额大小，一律移交当地司法机关处理，阿特拉斯的法务部会确保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如果当地司法机关不愿意处理的话，我们也很乐意帮他们‘处理’。
在我们阿特拉斯控制的星球上，推行的也是同样的逻辑工业区、农业集群、行政管理，所有参与生产和管理的人，都必须遵循同一套衍生出来的详细规则。
我们大幅削减了那些臃肿低效的行政管理层级，将权力下放给真正做事的人，同时利用额，一种先进的技术手段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督，在这种情况下人效比自然就上去了。”
看着眼前诺顿二世认真听着他的话，同时也在默默思考的样子，安珀也补上了最后一句：
“经过这套体系残酷筛选后留下来的，都是真正能干活、肯干活的人！至于那些偷奸耍滑，只想混日子拿高薪的废物！早就因为KPI考核不达标，被无情地淘汰出局了.阿特拉斯不养闲人，每个阿特拉斯集团的员工，都是这个巨大机器中的齿轮.”
诺顿二世听得极其专注，眉头时而紧锁，像是在思考其中的漏洞，时而又舒展开来，仿佛窥见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安珀所描述的那套冰冷而高效的运行逻辑之中。
安珀平静地叙述着，毫不避讳地将阿特拉斯那套近乎社会工程学实验的运行逻辑，赤裸裸地展现在这位前帝国摄政王的面前。
但他这种犹如‘春秋笔法’般的叙述，也隐瞒了这一切得以实现的最核心要素莉莉丝的存在。
没有莉莉丝那无法被其他AI复刻的能力、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和绝对忠诚于安珀，公正判断的执行能力，想要在如此庞大复杂的人类组织内，实现这种程度的任务分解、绩效评估和杜绝腐败的绝对监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人类社会充满了变量，而人类本身更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生物，难以揣测。
没有莉莉丝作为内部监察这把悬在每个人头顶、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任何精妙的制度设计最终都会因为人性的弱点而滋生出难以根除的蛀虫。
对于这一点，安珀深信不疑。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人的存在，但他也知道这个世界是由普通人组成的，而普通人都是有弱点、有软肋更是容易被诱惑的。
所以莉莉丝，才是阿特拉斯这台庞大机器能够高效运转、并且始终保持廉洁的终极保险。
也是安珀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金手指’。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还没有任何人或势力，能够在她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而不被察觉。
许久，诺顿二世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刚消化了极其庞大的信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