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叶九蔫蔫地说道，“我……我应该会被带回春明城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你后半辈子可能都要在天枢塔的监控下度过，人身自由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叶萱点了点头，“这件事或许错不在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不……这是我的错。”叶九叹了口气，“都怪我那该死的侥幸心理……我总以为我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我以为‘杀伐’会像我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那么温和、那么服从……以至于那天我陷入幻觉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受到了诡器装具的反噬，而是奇美拉十七号在作祟……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叶九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看向叶萱：“萱儿，你应该戴了手铐吧？”
叶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项圈。
“居然是爆炸项圈……也对，像我这种危险分子，普通的手铐的确是不保险。”叶九接过爆炸项圈，毫不犹豫地扣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
“家里……还有老爹和老妈，以后就拜托你……”
叶九的话还没有说完，叶萱便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以前可从来没有在乎过家里的事情，现在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不知道我这件事会给老爹带来多大的影响，但我想，老爹的那些竞争对手，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叶九颓然地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双手搭在膝盖上面，“其实，我也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人之将死，但你不一定会死。”孙杭一把将叶九拎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甚至可以不用离开天府城。”
“不用离开天府城？你什么意思？”叶九转头看向了孙杭，眼底闪过了一丝期待。
他知道孙杭和裴老之间的关系匪浅，如果孙杭愿意帮自己开脱的话……或许……
然而，叶九眼中期待的火光只是一闪而过，便彻底熄灭了。
作为一名适格者，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今天这件事必须得有一个为之负责的人，就算罪魁祸首真的是奇美拉十七号，他们也不可能、也没法让奇美拉十七号去承担这个责任。
这个责任只能落在“隐瞒自身异常状况”的叶九身上。
更何况，叶九也不敢赌，未来的自己和“杀伐”还会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故……
要是下一次杀人的不是拟人的诡物，而是穿着“杀伐”的自己呢？
叶九不敢去想。
“算了，孙杭。”叶九叹气道，“没必要为我求情的……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恶劣，就算你们不认为我是危险分子，但在其他人眼中，尤其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像我这种存在，无害化处理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或许会给我老爹一个面子，留我一条命，把我关在天枢塔的特制监狱里面。”叶九露出了一个苦笑，“那地方我以前看过，其实还不赖，除了没有人身自由之外，居住起来还是挺舒适，还有配套的健身房和娱乐室……一般人想住还住不进去呢。”
“不，我的意思是，你都犯下了这么严重的过错，你还想过安稳的后半生呢？”孙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现在天府城怎么缺战斗力，你犯了事儿就想躲回春明城去，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叶九看着孙杭，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古时候的死囚营你听说过没？”孙杭突然说道。
叶九点了点头，眼中熄灭的火光突然又亮了起来。
作为一个几乎玩遍世界上所有模拟战略游戏的资深玩家，叶九当然知道死囚营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或者说，这并不是一支部队的番号，而是各个时代各个势力里必然会出现的一种“特殊兵种”。
死囚营，又被称之为死士营，被编入其中的士兵，基本上都是那些犯了死罪的货色，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加入死囚营，就只能被砍脑袋，可一旦在死囚营里侥幸活了下来，不仅能免除死罪，要是拿到战功的话还能加官晋爵，从一个看不到明天的将死之人变成一颗前途无量的新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州联邦设立的临时调查员岗位，其实和这个“死囚营”也有着异曲同工的感觉。
两者归纳起来无非两个词：“卖命”和“炮灰”。
“你是想让叶九戴罪立功？”叶萱问道。
“能不能立功暂且不论，总之我是不想放这小子回去。”孙杭说道，“从今天起，你和你的诡器装具将会受到最严格的管制，只有执行战斗任务的时候，才会发放诡器装具，而且只有在出发之前，诡器装具才被允许穿戴。”
“等会，这么做会不会不符合规定？我们至少应该向上面申请……”叶萱担忧道。
“没事，我等会给裴老头打个电话就行。”孙杭摆了摆手，“不过叶九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你现在出了这码子事，一般任务你是别想出了，但凡是要你出马的任务，基本上都是九死无生的那一类……而且你将不再会有队友，也没有后勤和增援，跟着你的无人机除了辅助作战之外最主要的作用是监视，而且你一旦任务失败，我们将会直接用重火力覆盖目标点，不会给你留多少撤退时间……你想明白了吗？”
叶九点了点头。
“如果你还是想当个逃兵，我不会强留你。”孙杭又说道，“你大可以在你口中的豪华监狱里度过余生，至于你父亲那边，叶家家大业大，他又有那么多儿子，少你一个估计也没差。”
“我想留下来。”叶九一改平日里不靠谱的模样，说道，“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证明你个头，没人在乎这个。”孙杭直接一个爆栗凿在了叶九的脑袋上，“上面的人只会在乎你的价值，以及，你能挽回多少损失……在你爹眼里，你是他的儿子；但在其他议员眼里，你只是‘杀伐’的适格者而已。你想让你爹不受到竞争对手的攻击，你就更不能放弃适格者的身份……”
孙杭顿了顿：“当然，你也不能在战场上白白送命，死得太没价值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废物，你明白么？”
孙杭刚说完这句话，外面走廊里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滚轮碾过地板瓷砖的声音，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外勤干员瞬间便涌了进来，紧接着是一台用来搬运永冻棺的电动推车和两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些外勤干员在看到“又一个”叶九之后，都不免显得有些紧张……不过在看到叶九脖子上套着的黑色项圈之后，他们的心里又一下子五味杂陈了起来。
不久前，叶九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的叶组长，但一转眼，叶九却已经和诡物、失控、叛乱等一大堆不好的词汇挂上了钩……尤其是其中几个亲眼看过杀戮现场的干员，心中的情绪更是复杂。
孙杭和叶萱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公开，所以在研究所里的绝大多数人眼中，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就是叶九。
不管杀人的那个究竟是不是叶九本人，这件事和他都脱不了干系。
“躺进去吧。”孙杭让一名白大褂打开了永冻棺，凑到了叶九身侧小声说道，“先睡一觉，有活儿干了我会让人来喊你的。”
“好。”叶九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地躺进了永冻棺里，两名白大褂对视一眼，当即取出了准备好器具，开始忙碌了起来。
普通人想要进入永冻棺“休眠”可没猎人那么简单，首先需要把体内循环的血液替换成一种具有保护血管和脏器作用的维生液，气管内部也需要灌入保护凝胶，至于抽离出来的血液则是会被冷冻保存起来，等到需要将休眠者唤醒的时候，再重新回输到休眠者体内。
这两个白大褂就是专门负责操作永冻棺的，两人的动作十分麻利，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叶九便已经在零下一百多度的低温下陷入了休眠。永冻棺也由一众他的老部下押着送往了地下冰库。
目送着装着叶九的永冻棺被抬上车辆，叶萱转头看了孙杭一眼，问道：“你真打算让他去当炮灰吗？”
“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孙杭问道，“难道你宁可让他在监狱里蹲到死么？”
“对他来说，那种结果应该也不错。”
“那你恐怕就太不了解你哥了。”孙杭摇了摇头，“你别看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这家伙，对于名誉这种东西，其实看得比谁都重要。我大可以用裴老头的权限帮他免除任何处罚，但这么做的话，会导致什么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叶萱点了点头。
“叶九想要洗白自己，就只能想办法立功。”孙杭说道，“立下一个足以将他所有罪责都抵消掉功劳。”
“我知道。”叶萱说道。
“对了，一号研究所也有派人来天府城了吧？”孙杭问道。
“嗯，有一个研究小组驻扎在天府城。”
“你把这套诡器装具，还有那个鬼怪面具的碎片拿过去让他们看看。”孙杭说道，“起码我们得搞清楚那只诡物是怎么冒出来的。”
在叶九解除杀伐的时候，孙杭就读取了他的记忆。
叶九没有撒谎。
既然叶九没有离开过他的宿舍，那只人形诡物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那家伙是真实存在的，它有血有肉，而非一个虚拟的投影或是幻觉之类的东西……
研究所现在的防备已经如此隐秘，这诡物又是怎么潜入进来的呢……
孙杭突然一个激灵，掏出手机拨通了杨绮的号码。
“杨主任，查一下叶九宿舍外的监控记录。”
“你是说，叶九不久前出过寝室？就在我们审讯姚宇的时候？”
“这不对啊……”
根据“真叶九”的记忆，那段时间里，他应该正缩在箱子里面，和那些幻境中的诡物厮杀呢。
“你是说他还去了检验科？还让检验科的人帮他检测了一把训练用刀和一袋子塑料小人的碎片？”
“那把刀和塑料小人呢？都不见了？”
“不对！那个人不是叶九！那家伙就是杀人的诡物！”
“检验科的人证实那人就是叶九？不，那个人就是诡物！它只是窃取了叶九的记忆而已……或者说，那只诡物，它被植入了叶九的记忆，在它看来，自己才是真正的叶九。”
“后来呢，那个‘叶九’从检验科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
“失踪了？研究所里难道还有监控死角吗？”
“杀人用的那两把刀呢？是装备里偷的么？那装备库那边的监控有拍到什么东西吗？”
在结束了和杨绮的通话之后，孙杭长吁了一口气，看向了叶萱，摇了摇头：“我总觉得……研究所里面还有内鬼，而且，不止一个。”
“至于这些内鬼是人还是诡，我不确定……但‘诡物叶九’能完成这场杀戮，这些内鬼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
第406章 一号地堡
孙杭同样也试着读取过“诡物叶九”的记忆，然而，始作俑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诡物叶九”在大开杀戒之前，已经处于一个近乎于疯癫的状态，它所有的正常记忆和情感都被抹除，残留在脑海里的就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杀戮欲望。
这些杀戮欲望不用多说，十有八九是来自于杀伐的鬼怪覆面，这种情绪的感染力之强，以至于孙杭在读取这些信息的时候，内心都产生了强烈的杀意，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弯下腰来，掬一捧地上流淌的血浆来尝尝味道。
“奇美拉十七号针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参与模因逆向工程的技术人员。”孙杭说道，“在我看来，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叶萱瞟了孙杭一眼，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疑惑。
“这至少说明，它很忌惮‘杀虫剂计划’，也从侧面印证了杨主任的作战方案是有效的，要不然奇美拉十七号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来干扰我们。”孙杭说道，“要是奇美拉十七号真对我们不理不睬了，反正是我们该慌了。”
“我问了逆向工程组那边的负责人，同样也获得了一个好消息。”叶萱淡淡地说道，“那些被杀的技术人员，他们负责都是逆向工程的前期工作，所以就算他们死亡，对于逆向工程的进度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这话听上去好冷酷诶。”孙杭吐槽道。
“对于无辜者的死亡，我致以深切的哀悼。”叶萱说道，“但从大局着眼，个人的生死都已不再重要……只要‘杀虫剂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条轨道上绑着五个已经完成任务的前期技术人员，另一条轨道上绑着一个在接下来的进程中至关重要的技术人员，而一列高速奔驰的火车正在驶向那个绑着一个人的轨道，你会拉下变道闸，让火车把另外五名出色完成了自己任务的技术人员碾死吗？”孙杭问道。
“会。”叶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真冷血。”
“我的目标是坐上我父亲的那个位置。”叶萱说道，“而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所有的决策，都必须从最理智的角度出发，道德、情感、个人私欲都是可以被摒弃掉的东西。”叶萱说道。
“那我感觉这联邦议会不如让人工智能来担任好了，它们要比人类更加理智。”
“但你刚刚那个电车难题，让人工智能来做，人工智能会因为两个选项都和它‘禁止伤害人类’的底层逻辑相悖，而陷入宕机状态。”叶萱说道，“有些抉择，只能人类来做。”
“扯淡，什么禁止伤害人类的底层逻辑，说白了就是一行代码而已，删除掉不就行了。”孙杭不屑道。
“是可以删除，但这样的人工智能是无法成为人类社会的管理者的……因为没人会愿意让你一个有杀人权限的机器掌控这个世界。”
“就算不删掉那个底层逻辑，人工智能也不会变成掌权者。”孙杭撇了撇嘴，“你可能是个异类，但那些坐在和你爸同一个位置上的人，有多少人已经变成了权力的奴隶……我不好说。”
“你说得对，是人就会有欲望，有私心。”叶萱点了点头，“没有欲望的那叫圣人，人类历史上这样的圣人加在一起也没出过几个。”
“错误的，完全没有欲望的不叫圣人，叫植物人。”孙杭嘿嘿一笑，“真要连生存欲望都没有的话，诡物杀过来直接躺平就行了，让这种人成为上位者，人类早就已经灭亡了。”
“那你要是以后继承了你爸的位置，变成了联邦议会的议员，你打算怎么做？”孙杭突然问道。
“……我没想过。”叶萱愣了一下，“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朝这个方向努力，但以后的事情，我还真没仔细想过。”
“那就慢慢想。”孙杭拍了拍叶萱的脑袋，“我先回去睡觉了……要是有人对于叶九的处理方式提出异议的话，让他们来找我就行。”
……
……
孙杭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门前站定，看着挂在门上的牌子，不禁露出了一个略带自嘲意味的笑容。
“校长室”门牌上如是写道。
如果不是奇美拉十七号突然出现的话，现在那所综合人才培训基地或许已经竣工了吧？
在孙杭的要求下，培训基地并没有停工，但也没有按照原先的设计图继续去建，而是将所有的施工力量集中在一起，在地宫的上方建起了一座防御强度完全不亚于诡物研究所的坚实堡垒。
这座堡垒需要保护的东西就只有一个骨王座之上的“红色方晶”。
这玩意能够量产诡器装具，加以利用无疑能大幅度提升天府城的现有战力……但这其中的最大问题，就在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去使用这些诡器装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