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座,你说会不会是法军搞了个迂回啊!”阿克敦和毕云涛看了一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果兴阿一直不敢投入全部力量收拾英军,是担心明面一直留在北京城外的法军。营盘虽然是在那里,但是侦察兵算再强大,也没办法走进去一个一个人的数,难保法军不会搞一支偏师,偷偷的潜行过来。虽然对于侦察营很有信心,但是谁也难保会不会有马失前蹄的事情发生,法军偷偷绕到背后给果兴阿一下狠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克敦现在是担心这个,现在的情形看去很像法军趁着固安军主力围歼英军的空当,绕到了圆明园的侧后,从固安军布防的漏洞直取圆明园。刚刚英军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果兴阿和谭绍光算再是名将,也难保不会有所疏失。
“不好说啊!附近没什么发现,不过洋鬼子有没有绕大圈过去,也说不准。可是这枪炮声又不太像,你仔细听,只有枪声,一点炮声都没有,而且枪声也太稀了。”毕云涛也有这种担心,不过又觉得很多地方说不通。
“是啊!如果真的是法军大举来袭,大人完全可以放弃宫苑,把洋鬼子放进来打,没必要硬拼的。”阿克敦也觉得有很多地方有违常理。
各部的主官都在商讨局势的时候,园子里派出了传令兵,不过消息却更加惊人。果兴阿要求各部严守阵地,但是却从两个步兵团各抽调了一个营回援,慕顺的重骑兵营也开进了园子里。好在传令兵也传出了具体的情况,不然各部都得炸了锅。
果兴阿焦头烂额的开端,要倒回的几个时辰以前,那个时候毕云涛才刚刚和英军交火。侦察营给果兴阿送回了一份情报,在圆明园的正北、西北等几个与战场相反的方向,发现了大量身份不明的人员。果兴阿当时也以为是法军抄过来了,急忙命令谭绍光在加紧在园内布防,并加派人手侦查这些人的动向。不过近距离侦查之后,传回来的消息麻痹了果兴阿,这帮人是国人,不是洋鬼子。而且他们应该算非武装人员,没有重型武器,也没有组织指挥。
侦察营干脆派了十几个骑兵去问了情况,这些人都是圆明园附近的居民,而且的确扶老携幼没有什么异常。果兴阿知道了是老百姓,也放下了戒心,法军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收买了当地的老百姓,而且这帮人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让谭绍光加强戒备,防止有人借着他们的掩护搞偷袭是了。
但是这帮百姓却在不断的接近圆明园,甚至有人开始在宫墙的开凿缺口,或者直接攀爬宫墙。谭绍光的人也发现这帮家伙,不过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自称是家里被洋鬼子祸害了,逃出来避难的,想进到宫苑里暂避。谭绍光一时心软,放了一批人进了园子。可万没想到这些人进了园子成了脱缰的野马,根本不服管束,倚仗着园子里地域广大草木混杂,直接来了个一哄而散。谭绍光一共在园子里一千多人,还要分散防御各地,每个地方的人都不多,自然一时抓不住这些乱民。等到谭绍光亲自组织了人手过来围堵的时候,已经有三五百人冲进了园子深处。
谭绍光起初还以为这些人,只是受了惊吓,又发现固安军人数又少,所以还想找安全的地方躲避,并没有太过在意。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试图冲进园子,从初时的几百人,渐渐变成了数千人,最后足足有万人。谭绍光开始还禁止士兵在受到威胁前射杀这些乱民,更是让这帮人无所顾忌,强冲硬闯、翻墙钻洞,什么本事都用了,圆明园里一时到处都是乱民的身影。
因为有谭绍光在外围防守,警卫排又有诸多事务忙碌,所以果兴阿等重要将领的身边只有二十几名警卫,谁也没想到九州清晏这种核心区域会忽然有危险。数百名乱民这么突然冒了出来,警卫还没看清这帮人是干什么的,他们已经冲进了大殿。正在沙盘前吃着御面条指点战局的果兴阿,也受到了乱民的冲击,差点被人把面碗都给抢走了。
乱民们都红着眼睛,见了什么都抢,虽然是以丝绸和瓷器、银两为主,但是其他看着新鲜的玩意儿他们也不放过。果兴阿的军用地图和沙盘,属于这种新鲜玩意儿,镶金的德式军马刀更是一瞬间离开了果兴阿的腰带。如果不是警卫排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开枪,纵横南北的一代名将果兴阿,很可能因为一个面碗,被乱民暴打一顿。
附近的士兵听到九州清晏的枪声,都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刺刀见红之后,很快把乱民都给赶了出去。不过一片狼藉的大殿了实在是惨了一点,沙盘已经四分五裂,而且缺了好几块。军用地图有两张不知怎么被弄到了柱子,其他的都不翼而飞了。除了龙椅还在,其他的茶碗点心等物,都被人连盘端走了,茶几椅子也都没了踪影。
果兴阿还牢牢的抱着他的面碗,但是象牙的筷子被人抢走了。军刀和手枪被警卫们找了回来,不过枪套和腰刀的挂环都给扯坏了。顶戴还在,可是红缨都被拽没了,顶子的宝石更是没了踪影。果兴阿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多处,好多地方都露肉了,脸色也苍白的不行。如果不是有面碗作证,果兴阿看去特别像一个刚被歹徒蹂躏过的少女。
皮润民、显德、赛尚阿等人,也不果兴阿好多少,身的扇子、玉坠等饰品,全都不翼而飞。衣服也都给撕得不成样子,皮润民的鞋都丢了一只,显德身更是多了好几个脚印。帽子全都不见了,皮润民的辫子更是散了,披头散发的好像一个女鬼。邹德归到是啥事没有,不过一直在一边喘着粗气。显然刚刚这位武林高手,也是大耗内力才得以脱身。
“园子里太监造反了?哪几个老娘们怎么回事?还有仨有胡子的!”果兴阿的目光有点呆滞,有一种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被人给抢了的感觉,太监造反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不是太监,这帮人的穿着是老百姓,而且还都很穷的那种!”皮润民佝偻着往果兴阿的方向挪了几步。刚刚几个乱民想抢他怀里的银两,死命的把手往他怀里掏,用力过猛难免掏过界了,他要害很是被掏了几下,他正疼的直不起身子来。
“这帮人怎么进来的,把他们给老子抓回来,老子的地图呐!”果兴阿把御碗一摔,当即暴跳了起来。
固安军不去抓,这些乱民都到处乱来,这一抓更是大乱了起来。乱民们跪地求饶者有之,穿房跃脊逃避者有之,在假山玩躲猫猫者有之,最后放火引乱者也有之了。乱民们点着了几处太监的居所,一下子浓烟滚滚了。果兴阿害怕乱了前线的军心,只能抢先施放烟讯,要求直属部队回援,并要求各部坚守阵地。
谭绍光见了烟讯,一看是连果兴阿都遇袭了,急忙带人回去保护果兴阿,结果防线的缺口更大了。谭绍光布防是针对军队的,但是军队进攻和老百姓翻墙可不是一个概念。军队需要携带大量的装备,没有路的地方他们是走不了的,可是老百姓有个田埂能爬过去。谭绍光再一抽调兵力,对于百姓而言,可等于宫门大开了,数千乱民一下子冲进了圆明园。
第二百五十七章 穷亲戚(二更)
圆明园本来号称是湖光山色万园之园,现在直接改了梁山聚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肆意劫掠的乱民。 无数破衣烂衫的人们,手里抓着没被果兴阿弄走的锦缎、瓷器、银两,放肆的大声欢笑,又在固安军的追捕下四处逃窜。
各处宫室的主要珍宝,果兴阿早安排喜寿给搬走了。但是毕竟东西太多,辎重营的运力有限,一些大件的和不怎么珍贵的东西,也留在了原来的地方没动。太监私人的银两,以及小偷小摸的东西,固安军也顾全脸面没有强抢。
现在冲进来的这些乱民可不管这些了,一些宫室雕花的窗户都给拆走了,何况是锦缎、瓷器,茶碗都没留下一个,要多干净有多干净。而且果兴阿拉不面子,乱民可没有顾忌,管你是不是太监,他们是见谁抢谁。
除了技勇太监有些武艺,一般的太监体力还是和正常人不了的,自然不是这些常年干活的人的对手。太监们被抢的时候奋力抵抗,也不过换回一顿暴打,根本保不住自己的身家。如果不是乱民嫌弃太监的衣服污浊晦气,太监们的细布衣服也留不下,肯定会被扒得赤条条的。
感谢大清的列祖列宗,起先宫女们还没遭殃,最多也是被抢些财物而已。因为清初吸取明朝灭亡的教训,极大的压缩了宫人的编制,从明朝的十万太监九千宫女,降到了三千太监六百宫女。这样宫女的人数变得很少,圆明园里留守的宫人本不多,宫女也更少了。而且大清祖制,宫人甄选,选德不选貌,甚至干脆是要丑的,不要好看的。因为披荆斩棘的那批满洲人,经历过顺治帝对于董鄂妃的痴迷,担心再发生皇帝变花痴的混账事。所以从源头斩断了皇帝接触美女的机会,还美其名曰以免狐媚惑主,迷乱圣心。虽然皇帝还能搞个南巡,或者微服私访,来冲破祖制的压制,去接触美女,但是宫女的容貌还是非常对不起观众的。
乱民也是有基本审美能力的人,这宫里的女人外面的差远了,他们是真心下不去手。又有官兵来来回回的追着,个别控制不住的人,也没那个作案的时间,只能做一群劫财不劫色的原则型强盗了。不过随着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官兵的兵力明显捉襟见肘,这帮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好看不好看的且放在一边,这可都是皇家的女人,这里心理的满足可是不一样的,也有人对抓住的宫女不规矩了起来。
果兴阿之所以调骑兵进园子,又增添了兵力,一是这些乱民现在跑的到处都是,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弹压,二则是这些乱民有了武装抵抗的苗头。最开始进来的乱民,虽然连果兴阿都敢抢,但是只要遇到官军,那怕是只有几个人,他们也是投降和乱跑两条路,从来没有敢反抗的。但是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开始有人抵抗固安军执法了,而且部分地方的抵抗是有组织的,也出现了刀剑弓矢之类的武器。
乱民有了组织,有了具有致命能力的武器,这可让果兴阿紧张了。法军虽然没有一口气收买万难民的能力,但是收买一小部分武装人员还是做得到的。分而治之,制造敌国内部混乱,也正是英法两国惯用的伎俩。当下这个混乱的局势,几百名武装人员也的确具备裹挟大量乱民抢劫的能力。他们在园子里瞎折腾让果兴阿心烦,不过果兴阿更担心他们是在给联军制造机会。有这么一大帮乱七八糟的人,在园子里瞎折腾,如果联军在从外面猛攻,果兴阿的仗可不好打了。
“福全,让人去抓几个抵抗最激烈的,战法有点样子的乱民过来!我们得审一审啊!不搞清楚这帮家伙是哪里来的,要出大问题。”果兴阿带着一帮亲信搬到了长春仙馆,条件虽然九州清晏差远了,但起码四面环水,乱民也骚扰不到这里。
福全出去了一会,便押了一名头被打破了的乱民进来,并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因为福全并不是自己带人去抓人,只是去已经被抓的乱民里面挑人。毕竟多是本国的老百姓,虽然讨厌,但也没有太大的劣迹,所以固安军也没下死手,只要不闹的太出格,大部分还都是生擒活捉的。福全是要在被圈牲口一样羁押的乱民里,挑出那些有抵抗能力,还能说明白话,又不太危险的人。
“给大人请安!”被拎进来的乱民见果兴阿坐着主位,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便非常规矩的给果兴阿行礼,最后才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不仅低着头,连眼皮都没有乱动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果兴阿着急问话,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乖的不正常,也并没有多想。
“回大人的话,阿哈阿林阿。”乱民依旧低着头。
“阿……怎么这么多阿……你是旗人?”果兴阿开始在纳闷这混蛋名字里怎么这么多阿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汉人可绝对没有这么怪的名字。
阿哈并不是他名字的一部分,他的名字叫阿林阿,阿哈是满语奴才的意思,这里面牵扯到一个翻译问题。满族大臣在皇帝面前往往自称奴才,下级官员因为从属关系的问题,也有在官面前自称奴才的。虽然大清高层有一定的奴隶制度残余,但是叔叔在侄子面前自称奴才有些过了,问题出在这个奴才的意思。因为这个奴才和汉语奴才的意思并不一样,准确的说是一个满语翻译问题,他的原词是阿哈。阿哈大体相当于从属人员的意思,也不知道清初怎么把奴才这个汉语单词当成了他的同义词。虽然阿哈也有奴隶的意思,但是在朝廷的官方语境意思也是不一样的。
名字和称谓的问题还都是小事,让果兴阿大吃一惊的是阿林阿的身份,他肯定是个旗人,而一个旗人来抢劫皇家园林,实在是匪夷所思。算他被联军俘虏之后,为了保全性命有了变节的行为,也不至于跑来抢劫皇帝家的东西吧!旗人不是号称对皇帝绝对忠诚吗?怎么除了自己这个水货,还有这么决绝的人。
“回大人,阿哈阿林阿,镶蓝旗佐领下!”阿林阿认的也干脆,他也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只想光棍一点。犯了别的罪过,旗人的身份或许会有优待,但是今天的事,旗人只会罪加一等。
“你姓什么?”果兴阿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揉着太阳穴不说话了,赛尚阿接口问起了阿林阿的姓氏。
“阿哈是叶赫那拉氏!”阿林阿这回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有点丢祖宗的人了。
“大人,您看?”显德等人都觉得有点难办了,这个阿林阿某种意义说是果兴阿的亲戚。
叶赫那拉是个地名加姓氏,叶赫是地名或者说部族称谓,那拉才是真正的姓氏。叶赫是瓷器的意思,那拉则是留恋的意思,直译便是留恋瓷器,代表着叶赫部对于汉化的倾心。那拉是满族大姓,不过因为音译,有许多不同写法,最常见的便是纳兰。不过因为散居各地,所以那拉这个姓又分成了许多支,如叶赫那拉、乌拉那拉、哈达那拉、辉发那拉,其最著名的便是叶赫那拉。
叶赫那拉氏子孙也算繁茂,出过许多的名人,如康熙的心腹明珠,“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纳兰性德、被鳌拜弄死的苏克萨哈,将来的慈禧太后以及他的侄女隆裕太后等。前两天被果兴阿骂成猪的瑞麟,在固安享清福的白里,在吉英那里当连长的吉勒章阿,也都是叶赫那拉一族,吉勒章阿更是和果兴阿一个曾祖的同辈兄弟。
从努尔哈赤时代开始,一直到咸丰年间,叶赫那拉一族本人口众多,再加开枝散叶,可变得异常庞大了,一两万人也是有的。果兴阿绝对不知道自己有瑞麟这么一个亲戚,不然也不会当着部下的面,把瑞麟的祖宗八代都给骂了进去。不仅仅是好多人都不认识了,混得好与坏也更明显了。混得好的有像瑞麟这种当朝一品、慈禧这样的内廷贵妃,混的一般的有果兴阿便宜老爸惠扬那样的小城佐领。不过也有混得十分凄惨的,如眼前的这位阿林阿,穷旗丁一个,老婆孩子吃饭都费劲。
“丢人啊!”果兴阿一直在想旗丁抢皇帝家当的问题,所以一直没说话,赛尚阿和显德已经开始扼腕叹息了。
“啊?”阿林阿也发现有点不对了,他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些抓他的大人物,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感到羞耻。
“我家云帅也是叶赫那拉氏,也是镶蓝旗出身!你个孽障简直丢光了祖宗的脸!”显德倚老卖老的训斥了阿林阿几句。
乱民有果兴阿的亲戚,真是太丢人了,虽然果兴阿不是叶赫那拉一族的族长,但他也要跟着蒙羞。不过古代宗法观念极重,从某种程度看,这事也算是果兴阿的家事,除了显德这样的老资格,别人还真的不好说什么。
“你是旗人啊!八成也正丁吧?”果兴阿完全没在意这个亲族的问题,十好几代人了,结婚都没问题了。他更关心旗人抢劫皇帝,这个很哲学的问题。
“阿哈是这圆明园的八旗护军。”阿林阿到也坦白。
“你不来保卫宫苑也算了,怎么还自己跑来抢了呢?”果兴阿更无语了,这帮家伙不能算抢劫,他们这是监守自盗。
“也不止我们,先前进来的都是旗人,汉人是后面才跟来的!”阿林阿说出一句,更让所有人震惊的话,旗人抢掠圆明园居然联军动手都早。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哄抢
阿林阿一番话,把在场所有的人都给镇住了。 原本以为阿林阿这种情况只是个案,万没想到,居然是普遍现象。旗人抢了皇帝的园子,甚至排在了汉人和洋鬼子的前面,不知远在热河的咸丰此时此刻要做何感想。而且如果真如阿林阿所说,这恐怕是大清立国以来,最大的旗人叛乱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