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折腾,他们不是相持甚急吗?怎么抽调人马入援?怕不是前线又打了败仗,他们想从朕这骗一道旨意,将来朝廷追究他们罪责的时候,他们便拿朕的旨意来当借口!”咸丰一仰脖干了一杯,一点兴奋的意思都没有。
“皇,曾、胡二人都是朝廷干城,实心为国的人,断然不会有这份心思的!”杜翰也是无奈,这次北狩,咸丰受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都消沉的不行,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不是又如何,这奏折是什么时候的?从祁门到京城,再转到咱们这,耗了多少时日。等朕允准他们入援的旨意传到祁门,他们再整军赶到北京,怕是朕的紫禁城都被洋鬼子烧成白地了!”奕欣和胜保之前奏了圆明园被焚毁的假消息,咸丰受的刺激也不少,他现在觉得只要是他当作家的地方,都有被洋鬼子烧毁的可能。
“唉!”杜翰也是长叹了一声,咸丰虽然消沉但还没糊涂,曾国藩离得太远了,等他赶到北京真的黄花菜都凉了。
“算现在到又有什么用,僧格林沁的战绩可曾国藩强多了,结果呢!天不佑我大清啊!”咸丰酒劲涌竟当着臣子、妃嫔和一众太监宫女的面哭了起来。
众人纷纷解劝,咸丰却怎么也收不住了,这些东西压在他心里实在太久,他太需要发泄了。一时想起自己弃国弃家愧对列祖列宗,一时想起自己临阵脱逃愧对将士臣民,最后又想起了被烧毁的圆明园。愧疚和心疼占据了咸丰的内心,本被酒力弄得情绪激荡,想起伤心事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哈哈哈,大喜,大喜啊!”外面忽然有人大呼小叫,爽朗的笑声更是连绵不绝,惊得一众宫人全都慌了手脚。皇正在难过的时候,那个祖宗缺德的混蛋在外面胡闹,自己丢了脑袋不要紧,不要连累当值的宫人呀!
“谁在放肆!”咸丰现在已经有心自己出去,亲手宰了这个搅扰自己的混账。
“奴才等给主子万岁爷道喜!”咸丰还没杀出去,在刘如意小心翼翼的引着一众军机要臣走了过来,显然是刘如意要进来通报,这帮兴奋过头的大臣却直闯了进来。端华、载垣为首的一批大臣们个个喜气洋洋,肃顺更是满脸的笑容,一进门便高声向咸丰道喜。
“出了什么事?”咸丰还是有些恼怒,不过毕竟来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便没有苛责。而且这些人这么高兴,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当然了,如果这帮人要说的是曾国藩入援的事,咸丰可不客气了。
“万岁爷,刚刚接到六爷从京里发来的急报,固安协领衔参领果兴阿带兵入卫京师,生擒英军主帅格兰特,阵斩法军主帅蒙托邦,英法向我大清求和了。六爷的奏报称,如今条约已经签订,战事完结,祸患除了!”没等端华和载垣开口,肃顺嚷嚷着把果兴阿的战功给喊开了,当然有些地方换成了咸丰爱听的词。
“什么!”咸丰扑棱一下子从软塌蹦了起来。
“万岁爷,和议成了,英法退兵已经开始从京师退兵了!”这次才轮到端华等人开口。
“真的,你们不要骗朕,不是说圆明园都给洋鬼子烧了吗?”咸丰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万岁爷,圆明园没毁。洋鬼子刚到圆明园,果兴阿赶到了,一口气斩杀了两千多洋鬼子,保住了园子。后来有乱民冲进园子趁乱劫掠,果兴阿才烧了部分太监的居所,隔绝乱民。京里的胜保不明情由,才误以为洋鬼子焚毁了圆明园。”肃顺赶紧给果兴阿表功。
以往肃顺维护果兴阿,都是看着果兴阿便宜老爸惠扬的面子,是出于对故友的情谊。这次大肆吹捧果兴阿可不一样了,完全是利益使然。果兴阿所部现在可谓大清第一强军,将来果兴阿必然是能左右朝局的人物,肃顺必须把果兴阿笼络到自己的麾下。果兴阿能走到今天,多亏了肃顺的护持,将来果兴阿知道了必然得报答肃顺。肃顺对于果兴阿有恩,又与惠扬是贫贱之交,将来果兴阿肯定是他的人,既然是自己将来的头马,肃顺当然要玩命的捧。
“好,好,太好了!”咸丰一肚子的酒也不觉得难受了,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是精气神大不一样。
咸丰端端正正的坐在了软塌之后,端华等人先是忙了一阵颂圣,才一点点仔细的说了奕欣的奏报。不过随着条约的内容一点点的说清楚,咸丰原本的兴奋变得暗淡,最后连脸色都沉了下来。
“老六无能,丧权辱国!不是果兴阿已经砥定胜局了吗?为什么不彻底的驱逐洋鬼子,尽废以往的辱国之约,还是要开口岸,还是要赔款,最可恨的是洋鬼子的公使还要驻京。这与他老丈人桂良在天津谈的有什么分别?”咸丰刚刚听说大胜,都准备把国境内的洋鬼子都赶走了,不想合约的内容却是这样。
“万岁爷,果兴阿此次虽然把洋鬼子的主力给击败了,但是洋鬼子在印度等地还有大量兵马,如不和议只怕战事迁延总无了局。六爷的奏书里有详细的解释,请万岁爷御览!”端华解释了两句,看咸丰还是愤愤不平,怕自己说不明白,只能把奕欣的奏折给咸丰自己看。
“不是咱们打赢了吗?为什么是还要赔款!”看了奕欣的奏折,咸丰也知道奕欣说的有道理,自己刚刚过于兴奋,想的有些不切实际了。但是既然战胜了,还要割地赔款,咸丰的面子有些下不来。
“赔款和租借九龙司的事,六爷在关于俄国情事的折子里说了,给英法这些东西是为了拉拢他们,帮着咱们对抗俄国。”载垣分担了一下端华的压力。
“俄国?我大清与英法开战,与他俄国有什么相干?”咸丰有点糊涂了。
“回万岁爷,说起这俄国真是可恶,六爷和果兴阿与英法议和的时候才得知,原来英法与我大清开战,八成都是俄国从背后挑唆的。俄国自己却装成好人两面卖好,实际不过是想挑起我们与英法的战事,他们好趁火打劫。和议未成之前,俄国公使伊格那季耶夫便登门威胁六爷,要求我大清承认《爱辉条约》及其新加的各项苛刻条款,否则不但不再继续调停,还要对我大清宣战。幸亏果兴阿深明外洋事务,发现了其破绽,与六爷商议之后向英法赔款租地,把英法拉到了咱们大清这边来。后来在顺天府与俄国人谈判的时候,英法全力支持我大清,俄国人只能铩羽而归,虽然咱们赔了几百万银子,但却守住了北疆五千里沃土。”肃顺提和议的时候必须带果兴阿,而且还得凸显他的作用。
“唉!内忧外患也是不容易了,若是没有江南长毛作乱,我大清何至于如此窝囊!”咸丰拎了洪秀全出来给自己当了台阶,认下了北京和谈的结果。
众人又是对着咸丰一阵歌功颂德,咸丰也让承德庆贺起了和谈成功,不过众臣跪安的时候,他留下了懿贵妃、肃顺、端华、载垣和杜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帝王家事
咸丰之所以留下几位心腹,因为他发现了奕欣奏折里一些过于异常的事,如奕欣要求给果兴阿加官晋爵,甚至点名了需要授予的官职。而且奕欣私自调用了户部的存银,给果兴阿的部队做赏银,一次达到了五十万两之巨。凡此种种迹象,深深的刺激着咸丰作为帝王最敏感的地方。
“京畿战事已了,江南战局却有些堪忧,朕意调果兴阿南下剿平发匪!”咸丰以往对果兴阿的好印象一扫而空,他恨不得直接夺了果兴阿的兵权。
“皇所虑甚是,只是不知调派果兴阿南下之后,是要他驻扬州进逼镇江重建江防大营,还是另有圣意!”刚刚咸丰是用太平军做的台阶,所以肃顺等人并未多想,还想着果兴阿此次出兵必为方面大员,是否要让他重建江南江北大营的事。
“果兴阿毕竟还年幼,暂归江苏巡抚节制好。其麾下吉英、博日图原各有佐领归属,今既建功,亦堪当重任,可调往曾国藩麾下听用。”因为之前总是听到果兴阿,所以咸丰对于果兴阿的部下也较了解。
咸丰的话一出口,无论是身边的懿贵妃,还是堂下的肃顺等人全都傻了。果兴阿为国家立下了不世之功,可咸丰对他的安排,完全是处罚。而且加官晋爵的事咸丰提都没提,连明升暗降都算不。又要外派,又要打散部队,看来果兴阿是犯了咸丰的忌讳。
“万岁爷,果兴阿刚刚立下不世之功,若是如此处置,怕是会寒了功臣之心啊!”肃顺还没摸准咸丰的脉,只能先拿果兴阿的功劳说事。
“其有功于国,朕怎会不知,但江南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至于他的功劳嘛,实授其协领衔便是!”咸丰实际想处置的是奕欣,不过奕欣树大根深,现在有握有京畿全权,不可轻动。只能先办果兴阿,去了奕欣的羽翼。
“万岁爷三思啊!如此处置果兴阿不但有失公允,亦可能酿成激变啊!”肃顺等人不知咸丰抽的什么疯,懿贵妃可是看着咸丰如何看奏折的,咸丰在那些地方停留的时间最久自然一目了然,也知道了咸丰动的什么心思。
“他们敢?”咸丰也听明白了懿贵妃的意思,是担心咸丰处置果兴阿不成,果兴阿反而会联合奕欣直接谋反。
“六爷身在京畿深孚人望,又与洋人亲厚,此次和议更有稳固社稷之功。万岁爷未有实据,轻言处置必不能服众。万岁爷想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想处置了果兴阿,去除六爷的羽翼,但恰恰是果兴阿不能动。果兴阿手握重兵,能征惯战,年纪虽轻却绝非寻常人物。此次与洋人开战,僧格林沁数万大军惨败而归,果兴阿却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更是大胜洋人,说他威震华夏也不为过。万岁爷的旨意一下果兴阿必然不服,若是他与六爷做出些狂悖逆天的举动,如今天下谁能抵挡果兴阿连洋人都不是对手的虎狼之师。”懿贵妃也是掏心掏肺了,不过有些话碍于咸丰的面子还是没说。
果兴阿若是心生不满,的确不能自己造反,但他可以借口咸丰弃国,直接拥立奕欣。咸丰在危难时刻临阵脱逃,不仅把人丢到了姥姥家,更是失去了天下的官心民心。奕欣留守京城,所谓立功不仅是对皇帝说的,天下人也都看在眼里,现在可有不少人觉得奕欣咸丰好。而且真命天子也是要靠实力说话的,眼下果兴阿几乎无敌,只要他不犯众怒,他说谁是皇帝,谁是皇帝,更何况他拥立的是天下归心的奕欣。
“吉英、博日图等人未必和果兴阿一心,他们定然不会随果兴阿造反。”懿贵妃虽然没说的特别明白,但是当了十年皇帝的咸丰再迟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咸丰还是不信,他可知道果兴阿的部队构成十分复杂,果兴阿未必能一呼百应。
“万岁爷,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啊!军伍之不可以常理猜度,但知军令不知天子的狂徒可是不少。果兴阿素有治军严谨之名,吉英、博日图之流,恐怕早已被果兴阿驯服。军积威之下,纵使此辈有忠爱之心,也会因畏惧果兴阿而难有作为。”端华和载垣也明白了咸丰的意思,当即出来支持懿贵妃,咸丰的想法太天真了。
假如果兴阿今年不是十五岁而是五十岁,又是书香门第出身,那么别说博日图、吉英未必会跟着他造反,是他自己也会忍着委屈不敢稍有异动。但是果兴阿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将门出身,字都未必认识几个。肯定不会有成年人的豁达,也不会有书香门第那么多的顾虑,咸丰让他受了大委屈,他肯定要掀桌子出口气的。咸丰现在和奕欣的位置也十分微妙,假如果兴阿真的有过激举动,咸丰不仅打不过果兴阿,支持他的人也肯定支持奕欣的人要少。
“万岁爷,您过虑了!果兴阿是绝对忠于您的,奏折里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肃顺和杜翰完全没有咸丰等人的心急如焚,反而是一脸的轻松。
“怎么说!”咸丰有点反感肃顺的态度,而且肃顺一贯在御前为果兴阿美言,咸丰也担心肃顺因私废公。
“果兴阿与六爷不睦,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算为了大局他们两个一时搅和到了一起,怕也相处不来。”肃顺还真不是为果兴阿说话,朝野轶闻几乎谁都知道,果兴阿和恭亲王不是一条线的人。
“他一个小小参领,怎么和老六扯得关系?”咸丰现在满脑子都是担心奕欣篡位,以往的小事自然是记不得了。
“万岁爷,您忘了,果兴阿第一次给您的奏折,不是告的六爷的刁状。算六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果兴阿怕是心也不安,怎么会和六爷搞到一起去!”肃顺翻出了一年多以前的一件小事,奕欣为这个事还被咸丰罚了闭门思过。
“陈年往事了,当时果兴阿还不过麾下百人的小小佐领,如今坐拥万雄兵,时移势易,可难说的很!”咸丰可不会因为这点谁告过谁的小事,放下对于果兴阿的戒心。
“万岁爷放心,臣在京的门生已有消息传来,果兴阿虽然与六爷共同筹划了和局,但是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果兴阿刚进京和六爷起了冲突,先是果兴阿扣押了胜保,然后六爷又派人去锁拿果兴阿,闹得不亦乐乎。若不是果兴阿部队在六爷的面前大败了洋人,估计两人所部在京都可能动武。而且果兴阿还当众指责六爷劫夺地方兵权有不臣之心,声称自己仅奉皇圣旨,不遵亲王手谕。若不是洋人当时兵临城下,两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后来议和果兴阿与六爷也多有冲突,对英法议和之时,果兴阿当堂推翻了六爷的各种成议,很是落了六爷的面子。在恭王府商议对俄合约之时,两人吵的更加厉害,连桂良都差点被果兴阿给打了。后来六爷提议给果兴阿封赏,果兴阿是接受了六爷劳军的五十万两,还对六爷跪拜了。但六爷提出给果兴阿加封官爵之后,两人又闹了起来,果兴阿直指六爷以朝廷名爵私相授受,然后拂袖而去。刚刚雨亭提及的果兴阿参奏六爷一事不过是陈年旧事,知道详情的人也不是特别多,且当时两人身份悬殊,怎么会传出两人不睦的传言。真正把两人不睦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正是此次两人在京共主和局,连场的好戏看得在京官员目不暇接。”杜翰来了个一锤定音,果兴阿和奕欣在京是闹了一场又一场,次次都是一堆看热闹的官员,消息自然传的到处都是。
“那老六为什么在奏折大肆为果兴阿表功,而且还要为果兴阿从重请赏!”咸丰听了杜翰的分说,心安稳了不少,但是终归还是有些疑虑。
“流水虽无情,落花终有意。”懿贵妃按照皮润民设计好的路子,猜出了一个果兴阿很需要的答案。
“六爷一招好棋啊!”肃顺沉思了一会,也想到了皮润民当初设计的点。
“怎么说!”咸丰最受不了别人打哑谜。
“果兴阿虽然心怀忠义,但是六爷的拉拢也没放松过,这次的奏折便是六爷的一步高招。奏折是明发的,果兴阿必然会看到,他几次冲撞六爷,六爷还肯为他表功,果兴阿难免会感佩六爷的气度。而万岁爷无论如何处置,六爷都大占便宜。万岁爷依照六爷所请,果兴阿的官爵便等于是出自六爷的提携,必然要感激六爷,便有倒向六爷的可能。万岁爷若是不允或封赏的低了,果兴阿怕要心生怨怼,六爷再频频抚慰,果兴阿也会难免动摇。”懿贵妃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只是不知这一切的背后都有高人布局。
“而且天下臣工也在看,他们都会看到六爷的虚怀若谷,怕是不少人要受六爷蛊惑!”肃顺也指出了这一招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