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却莞尔一笑,“勿要大惊小怪。为父一无前呼后拥,二无官袍加身,他人焉知为父是那通判?老夫是早就耳闻梁山泊大名。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近来又打出了这为民做主的法庭,扫荡周遭郡兵,端端的好大名头。”却是正好瞧一瞧是不是徒具虚名。
那脚船靠岸,宗家父子二人举步上岸。近处看那周遭的摊位商贩、货郎,更可以看到对方脸上那舒展的笑容。那梁山贼兵一队五人打人群中走过,半点无让百姓生出恐惧、畏惧来。期间有一孩童在玩闹当中,一头撞上其中一贼兵大腿处,贼兵披挂甲衣,孩童之力自然无碍,反是那孩童倒跌了一跤。
宗泽心中刚生出担忧,却就见那贼兵半点不以为意,反而拉起孩童给他揉了揉额头。旁边两个一起打闹的孩子,见了只在边儿上嬉嬉笑笑,嘲弄那跌跤的孩童,对贼兵却是全无丝毫的畏惧。
这叫宗泽额头上的皱纹隐隐更深一些了。就是那宗颖都是呆了。“不想尔贼兵得民心至此。”
响鼓不用重锤,快马不用鞭催。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在小细节上便可以一目了然。
如此是大大出乎宗泽的预料,亦叫宗颖目瞪口呆。一时间父子俩是连去法庭旁观的心都没了。主要是宗泽,眼前的这一幕叫他甚是无法接受。那是一群贼兵啊,他们是群贼,是群草寇。
“这天下真的有甚义匪不成?”回到船上,宗泽立在船头看着市集,久久不能转开目光来。
这官不是官,匪不是匪,民……,则还是那一群民。叫他好不怅然。这是一种宛如‘乾坤颠倒’所带来的震动。以至于宗泽被抓到陆谦跟前的时候,这个名字给陆谦带来的震动也是叫他如是乾坤翻到一般,他整个人在那一瞬间里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只不过穿越后日渐变得强大的自制力叫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没做出甚丢脸之举来。但对于宗家父子,他还是依旧敬重非常的。
至少三人见面的时候,那不是宗泽和宗颖父子被人带到陆谦的跟前的,而是陆谦两脚走起路,去见那父子俩的。那时候这对父子可是身无半分束缚的。陆谦一眼看过去,这父子俩也不具备什么威胁力,只是两个身体强壮的普通人罢了。那是一丝儿红丝都看不到。
当然,这父子俩这个时候对于陆谦是半点没好气的。而二人到底为什么会被请到这儿,他们不是离开法庭了么?却只能用‘因缘际会’四个字来形容。
宗泽前脚因为内心情绪起伏波动太大而离开了法庭一号的现场,后脚就凑到了十八里铺的法庭二号现场,然后父子俩说话的时候漏了嘴,被旁边某听了一耳朵的‘朝阳区群众’给举报了,然后便就进了当地的局子了。
许多年后,功成名就的宗家父子或许会感激当年那个无名小人物多出去的那一嘴,但是现在,呵呵,父子俩死的心都有了。特别是知道了因果后,呕都要呕死了。
面对陆谦,自然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那宗泽宗汝霖,更是将两眼一闭,如做翁仲。
陆谦是怀着瞻仰的情怀来看这对父子中的老子的。宗泽宗爷爷!就两宋之交时候的正史来看,宗泽绽放自身光芒的时日虽短暂,似乎也没挽天之功,可其所产生的作为却是影响极其重大的。
而就自身的能力来论,陆谦也认为宗泽要胜过李纲和张叔夜的。靖康之耻后,宗社失主,但有宗泽一呼,而河北义旅数十万众群起响应,履东京数月,城筑已固,楼橹已整,垄濠已开,寨栅已列,义士已团结,蔡河、五丈河已皆通流,陕西、京东西、河东北盗贼数十万众皆已归附。局面与昔日靖康时候战守无备之景,全截然不同。
虽然时局变化未尝没有中原百姓目睹靖康惨剧而纷起愤激之心,但谁又能说内中没有宗泽以自身之忠忱义气的感召?
看看宗泽病逝后代替他位的杜充。
宗泽在则盗可使为兵,杜充用则兵皆为盗。这中间相差不以道里计数。
当然,陆谦清楚宗泽最叫他为之触动的事迹,还是他临终时候不甘的三呼“渡河!渡河!渡河!”
记得最早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小时候看连环画,那时候的连环画还是上下图文分开,上面是图画,下头是文字,黑白色的。也是从那时候,“宗泽”这个名字就在他心底落下了一个烙印。
那岳飞岳鹏举当然是两宋之际最叫陆谦记挂的人物,宗泽就是仅次其后。
晚清的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一书中有这么一段话:古之为将者,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能得人,能知人,能爱人,能制人;省天时之机,察地理之要,顺人和之情,详安危之势。凡古今之得失治乱,阵法之变化周密,兵家之虚实奇正,器械之精粗巧拙,无不洞识。
陆谦以为这更是在说‘帅’的。宗泽在靖康之变后,短短数月里能在东京经营起那番的基业,可不就是应了上面一段话么?
所以他也半点不在意宗家父子给自己摆的脸色,现如今的他还没本钱来招揽宗泽。甚至说来,就是他真正的夺下胶东半岛,且站稳脚跟,甚至已经拿到了东京朝堂的册封诏书的时候,他依旧没太大可能招揽宗泽。
人宗爷爷是为国而忘家的人。早年他在被贬出京的吕惠卿手下任职,吕惠卿命宗泽巡视御河修建工程,这时宗泽适丧长子,他却依旧强忍悲痛,奉檄即行。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陆谦觉得自己能招揽宗泽的根本法宝,并不是权势和前途,而是‘他’现下所秉承的仁义。
宗泽年青时候曾经毅然辞家外出游学,历时十余年,就学之地多达数十处。他不仅悉心求学,研读典要,且学以致用,考察社会,了解民情,孜孜不倦地追求自我心中的治国济民之道,自然也看清了赵宋吏治之腐败,百姓之艰难。
如此,陆谦要给他看到的就是一副迥异于赵宋天下的模样。
没原著上宋江‘劝降光环’加身的陆谦,更认为如此手段对待宗泽,是更靠谱的。
第189章 大红大火梁山泊
宗泽父子在见到陆谦的次日,就随着陆谦先一步转到了梁山泊。那大部队和一船船的战利品,还在其后,需慢慢运回水泊。
作为俘虏,宗泽一家人的待遇却是不错的,吃喝用度半点没有亏待。只是被限制了行迹。
但即便如此,宗泽也亲眼目睹了梁山泊的险峻。位居水泊,周遭芦苇荡接连天日,水道港汊交织纵横,山寨上也一样雄兵依峙,完全不是一州一府之兵可以窥视的。
他先前在江南衢州为官,只是偶尔听说梁山泊名头。“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草莽匪寇中人能想到如此旗号,已经不凡。可万万不曾想,这梁山泊竟雄壮若斯。
在后山索居,宗家独立一地,周遭并无近邻。宗泽也无求死之心意,毕竟他妻儿老小皆被掳,宗泽就算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儿孙着想啊。再说了,梁山泊又无逼他过甚?如此苟全性命就是了。他还想着日后朝廷能剿灭匪寇,解救他宗氏一门于水火呢。
如此这般的安心在后山里住下,宗泽也开始默默观察起这个近年来陡然声名鹊起的绿林大寨。首先那叫宗泽心惊的便是后山里的战俘,人数之多叫他惊诧。问询之,尽皆战阵被俘兵马。长久者已在山寨劳工半载。
梁山面积甚大,原著里的水泊马军都能成千上万,有那般广阔的养马之地,可见其面积广阔。
现下那些战俘就全都化作了苦力,除了休整一处处堡垒和营寨,就是在后山平整出一片片的土地。这期间有的是为日后做仓房、营房准备的,有的则被种上了各类瓜果蔬菜,包括姜、葱、薤、韭、大蒜等。
距离宗泽一家人所住之地不远处,就有一大片新修整出的平地,已经被种上了苜蓿。这东西是马儿上好的饲料,也非是后世才传入中国的。老早就有了。梅尧臣就有一首《咏苜蓿》:
苜蓿来西或,蒲萄亦既随。
胡人初未惜,汉使始能持。
宛马当求日,离宫旧种时。
黄花今自发,撩乱牧牛陂。
虽然不曾听闻有人大面积种植,可陆谦使人收集之,却也不难。
这儿就将是今后梁山泊战马、驽马、牛骡等牲畜草料的来源地之一。一眼望去足足有二百亩大小的空地上,上百名战俘在几名跨刀持枪的辅兵督导下,于空地上劳作着。
距离这片大阔地不远处的一片丘陵地里,亦被梁山泊开垦出来。虽然丘陵此起彼伏,可宗泽却能看得出来,这块梯田的面积大概有三四十亩大小。这里是一片菜田,种植着大量的蔬菜。那北宋时候的蔬菜比之后世已经不差多少。胡萝卜、芜菁、牛蒡、白菜、矮黄(娃娃菜)、菘菜(小白菜)、芥菜、油菜、颇棱(菠菜)、莴苣、芹菜、茼蒿、荠菜、芫荽、苋菜)、生菜、紫苏、葱、薤、韭、黄芽(韭黄)、大蒜、小蒜、梢瓜、黄瓜、冬瓜、葫芦、葫、瓠、甜瓜、丝瓜、芋、山药、姜、菱、藕、苦薏、茭白、莼菜、紫菜、百合、竹笋、枸杞、合蕈、松蕈、竹蕈、麦蕈、玉蕈、黄蕈、紫蕈、四季蕈、鹅膏蕈,等等,在宋代时候都已经广泛栽培。
一样是战俘,还是战俘中最顽固不愿投降的那一撮人,他们就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其中一队人便是要挑着装满河水的木桶,给一畦畦的蔬菜浇水。纵然梁山泊已经着手在周边打井取水,这却也不是个轻松活儿。
除了这些事外,宗泽还能看到两处戒备森严的所在,那就是提取精盐和砂糖的地方。再一个就是愈发规模严谨和壮大的军器监。
现下,军器监中陆陆续续已经汇集了一二百个来自东京匠营的正式工匠,再加上他们带出的徒弟和梁山从周遭寻找来的匠人,军器监内铁匠、木匠、铜匠、皮匠等各类人等已经超过了五百人。在陆谦的提示下,梁山泊的度量衡是已经统一,甚至每个经手的工匠还有属于自己的编号,要在兵器上刻铭。
想要一步恢复到大秦时期的模式,很困难;但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去有动作,至少现在的梁山泊军器监已经走在了恢复的道路上。
虽然困于地理地势,山寨军器监制作过程中很难利用上水利,但畜力却是可以的,下一步还有可能借用上风力。而这就要看汤隆他们能不能把风车搞成功了。水泊里的风势还是挺充裕的。
且军器监现下也在慢慢的进行分工,这不是把刀枪与盔甲作坊分别开来,弓弩作坊亦一样要分别开来。而是一种更精细的区分,将制作与后勤,将后勤与采购,系统的区分开来。
这期间叫宗泽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梁山泊的伙食,不管是贼兵还是匠人,不管是战俘还是他们一家人,皆吃饱喝足。隔三差五还有荤腥,而他家的伙食就是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