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梁山泊却是诸多头领之下的第一人。地位不菲,钱财不缺,否则他也不会在去年秋冬时候,就让自己的舅舅一家和着小妹,举家迁来了齐鲁。
只凭这点就知道薛绍的选择,他才不会放掉梁山去重回摩尼教呢。作为一个读书人,虽然科场未曾达名,但目光总是比绿林江湖上的老粗们要长远些的。在造反这档子事儿上,他更认可已经有着一个‘体系’的梁山,而不是一个给他留下浓郁的江湖大联盟记忆的摩尼教。
梁山泊的‘体系’明显还不够完整,但不够完整的体系那也是体系,也比没有体系要强。
梁山泊也属于江湖,也有着浓厚的江湖义气氛围,这都是必然的,甚至义气都是梁山泊头上最闪耀的光环之一。但对比梁山泊与摩尼教,薛绍却认为后者身上的江湖义气更重,更不容易去掉。而且对比梁山泊能对江湖败类痛下杀手的举措来,摩尼教过于和光同尘、泥沙俱下了。
薛绍本质上就不是个江湖人物,他是真正的被‘逼上梁山’的安分百姓。如今自然就倾向于正义守序阵营的梁山泊,而排斥混乱的都要是邪恶的摩尼教了。可以有更稳妥更随心意的选择,见鬼了才要重回摩尼教呢。
况且那高玉只说一个要他回归摩尼教,接下屁的许诺都没。可他在梁山泊,日后的前程可就是税务衙门的头把交椅。
厘金局日后会从度支司中分离开,成为一个独立的部门,他薛绍就是堂堂正正的一把手。连早前那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名誉一把手,都被干净利索的切掉了。
“摩尼教,还是算了吧。”这辈子他这条性命就卖给梁山泊,卖给陆大头领了。
虽然知道希望挺渺茫的,可跟着梁山泊走,这辈子未尝没有重下江南的那一日。可逃是跟着摩尼教么,薛绍却以为半点希望也看不到的。
不提被薛绍断然拒绝的高玉心中是多么的气恼,就说现下的陆谦,正在濮州城里知府衙门后衙的花厅上,大摆筵席。这一是庆贺大军轻易夺得了濮州城池,缴获了大批的军需;二就是贺喜唐斌的归来。
濮州城破,唐斌与郝思文引着心腹弟兄护着关胜冲出城池,奔出五六里后,却转首告辞。关胜自然一百个一千个劝他,只是唐斌被先前伤了心,再不愿意为老赵家效力。他本来就不是关胜那般的对宋室忠心耿耿,否则他也不会老早就想着要去投奔梁山了。跟随关胜为官军效力,也只是为了报答关胜的恩义。现下两清了,心里没了记挂,自然不愿意再去给赵家效命,执意告辞,关胜也晓得原因何在,心中也自愧疚中,看着唐斌打马奔回了濮州城。
陆谦得了唐斌投效,是大喜过望。宴席上酒肉摆开,几盏酒水下肚,花厅上一干兄弟就都明白了唐关分手的因果,那是再无疑心。
“此番夺取濮州,军中甚是抓获了些官军,内中必然有那鸟虞候的同党,唐斌兄弟只管去审,揪出后尽数砍杀了。为那冤死的兄弟报仇雪恨,更叫你好好地泄一泄心中郁火。”
陆谦如此一句话,直叫唐斌恨不得扒开自己的胸膛,掏出那颗心来,叫他看。太和他心意了。自从那军士被枭首后,唐斌这胸膛中就孕育着一座火山。不断升腾的压力已叫他整个人都要炸裂!陆谦如此许诺,是直若最后一股地热上涌,叫唐斌彻底的炸裂。眼睛里都一片血红。
非是被陆谦拉住,他都要现下就去梳理战俘了。
“若是死在沙场,刀枪无眼,各为其主,死了便就死了。可那般丧命,太过憋屈了。”
唐斌的如此理由叫花厅上诸多头领纷纷点头。或许与后世的三观有所不同,但这就是现下时代的价值观了。
……
北京大名府,夜色笼罩着大地。
今天傍晚时分刚刚放晴的天空,已经有一道月牙挂在天边。该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吧,整个天空仿佛被雨水清洗了一样,繁星点点,别有着一种不一样的通透。
空气也很清新,透着一股泥土的味道,对就像翻新后的泥土。但这一切对于牢狱中的人来就半点没有作用了。
刚刚过后,司狱司的院子里已经半点杂声都没有,十分寂静,只有两个值更的狱卒提着小小的白纸灯笼,每隔一阵便在院中各处走走,用木梆打更。但是今晚的寂静同往日大不一样。黄昏前司狱司中来了十几名捕快,有的挂着腰刀,有的拿着木棍,坐在司狱司门庭里的小耳房里,有时也有人在前后院中走走,向各地察看察看。这些人不断地交头接耳,小声地咕哝几句,神态异常。平日,有些常来送晚饭的犯人家属因为同狱卒“熟”了,都可以放进来站在院中,有的银钱使的充足的还可以直走到监号边。但是今晚,送饭的人,不论大人孩子,一律被挡在大门外边,对他们递进来的食物还都要检查一下。所有这些情况,已经引起牢里的犯人们的奇怪,何况从街道上还时常传来丁壮们巡哨的呼喊声。
自大梁山泊破了大名府后,禁军散落一空的大名府为了确报安全,便经常调集丁壮在夜间巡逻执哨,一些人更是隔三差五的就被坊官督催去守城,但今晚不是像平日一样叫居民轮番上城,而是满大街敲锣呼喊说:“留守司梁相公传谕,无论绅衿之家,庶民百姓,凡是丁壮男子,一律携带灯笼武器,即速上城,不许迟误。倘敢故违,定行严究不贷!”这略带嘶哑的传谕声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一遍一遍地越过司狱司的高墙,穿透木栏铁窗,字字敲在囚犯们的心上,都听出来定然出现了紧急情况。
昏暗的牢房里十分拥挤,这段日子,大名府上下忙着创收。那梁世杰倾家荡产了,如何不赶紧捞回一笔钱财来?趁着那括田所在大名府亦有行动,那是大抓特抓。巅峰时候,这牢房里拥挤的犯人们多得连躺下睡觉的地儿都没。
而时光走到了四月,这牢房里关押的人已经大大减少,但剩余的却都是‘钉子户’了。
他们日夜里被虱子和跳蚤咬,被尿桶的臊气熏,被牢子们鞭答刑罚折磨,被痒得钻心的疥疮磨练着忍耐力,因不同的遭遇和晦暗的前途,一个个只能毫无希望的待在暗无天日的狱中。
而今夜,那外头的境遇似乎有不同啊。
司狱司里今夜有很多人睡不着觉,他们都顾不得身上的痛苦,侧耳倾听着高墙外的各种动静。不时地用肘弯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也不管对方能否看见,都在忍不住交换眼色。
现在还待在狱中的人,没几个家境富裕,或是事情不大,出狱有望的。这少数人当然不希望天下大乱,担心起了大乱后玉石俱焚。但是多数人都积愤满怀,深感到这世道暗无天日,巴不得赶快听到梁山泊攻城的呐喊声。
后院一个单独的牢房里里,豆粒大的火光,十分昏暗。当依旧可以看清楚牢房内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一只凳子,还有一个放在地上的尿桶。床上和衣靠着一个人,此刻是毫无声音,像是睡着了。离近了再看,却能发现那人一双眼睛正挣得大大的,甚至偶尔还能听到沉重的脚镣哗啦声。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人从床上忽然坐起,愤慨地叹口气,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一句话:“真没想到,我卢俊义竟有今日!”
第312章 山洼草寇梁山泊,鼠目寸光陆寨主
当初陆谦曾经有意提醒过卢俊义,叫他表现的‘随大流’一些。结果玉麒麟毫不在意,自持卢家在大名府内根深蒂固,积攒了五代人建立的人情网络,根本不是谁随随便便就可以撬得动的。
可惜现实狠狠地给他了一巴掌。
他所自以为持的‘依靠’在梁世杰的权势面前变得不堪一击。而且非但如此,那手下贱奴对他都是反咬一口。李固那是卢家的家奴啊。原是东京人,因投奔相识不着,冻倒在卢俊义门前。卢俊义救了他性命,养在家中。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务。积年累月,抬举他做了大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干,一家内都称他做李都管。
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卢俊义对李固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人物竟然会倒打一耙,想到当日梁世杰面前的屈告,卢俊义只恨的咬牙切齿。
卢俊义本是天真了一些,可人绝不痴傻,那牢中的新任节级与他有过几面之交,早就与他说的明白,确是梁世杰要谋取卢家的那百万钱财,这大名府中谁也救不下他。如果他所料不差,不须几日留守府就会传出吩咐声来,要他结果了卢俊义的性命,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怪他。冤有头债有主,卢俊义死后冤魂要找就找梁世杰去,他也只是听命行事。卢俊义便就再也不痴心妄想了。所有的心思再不放在向“上官”辩诬申冤的问题上,只闭目待死。
只是老天爷也不绝他小命,就在卢俊义等死时候,又有消息传来,却是当日燕青逃脱了一劫。负了箭伤,可好歹跳脱了差役军汉的围捕,没有被抓挠索绊给擒拿去。
而后不到三日,大名府就忽的收到了梁山泊的没头帖子上百份。下面的人不敢隐瞒,只得呈上来。梁世杰看了后,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却是那帖上写满了吓唬他的言道:
梁山泊示大名府,布告天下:今为大宋朝滥官当道,污吏专权,残害良民,涂炭万姓。北京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特令斥候先来报知,勿谓言之不预也。如是存得义士性命,献出刁奴,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屈坏股肱,拔寨兴兵,同心雪恨。人兵到处,玉石俱焚。天地咸扶,鬼神共佑。剿除奸诈,殄灭愚顽。谈笑入城,并无轻恕。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好义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这份没头帖子卢俊义自然没有看到,但却听得他心旷神怡。梁山泊这么做固然是夯实了自己与之暗中有勾结的罪名,但却绝对能救的自己一命啊。
没看那节级都说了,留守府刚传来音讯,务必要保住卢俊义性命。卢俊义听了,心里别提是多么舒爽了。
这回有难,不是那刁奴李固掀起的,核心还在于梁世杰。后者既然贪图卢俊义的钱财,那必然不会容忍卢俊义这苦主活得性命,活着走出囚牢去。所以这便不是那梁山泊在坐实卢俊义通匪了,而是实打实的在救卢俊义。
那梁世杰乃胆怯之辈,经过了先前战事,早吓破了鼠胆,如今如何还敢挑衅梁山?
今夜里牢狱中忽然生出了变故,卢俊义被囚禁的牢房是在司狱司的最深处,他不像住在前院大班房中的囚犯们消息灵通,却也知道今日所有给犯人送饭的人都被挡在大门外;司狱司中还增添了十几个挂刀执杖的差役,实则都是军中健卒。他也知道街巷中和城墙上的声音,那节级虽然不会违背梁世杰的命令,却也对卢俊义是真的照顾有加了。
卢俊义心里知道,这事儿若本来只是节级的偿还人情,现下就已经变成了下注投机。就像梁世杰不敢得罪梁山泊样,这节级也不敢。
可事实上他却很怀疑,那些没头帖子究竟是不是出自梁山之手。卢俊义是知道燕青的机警的,他现下就怀疑眼前的一切都只是燕青在假借梁山之名。
牢房里突然迸出来的话声很低,只能使他自己听见,但他接着跳下床来,手铐脚镣的碰撞声却把牢房门前摆的一张方桌上趴着的四名狱卒惊醒了一对。
这四个狱卒都是壮汉,人人挎刀,旁边墙壁上还竖着棍杖和朴刀,目的自然是看牢了卢俊义。卢俊义只是瞄了那俩狱卒一眼,用拨灯棍儿拨掉灯花,把灯草拨长。小屋中亮了一些。这似乎很叫他高兴,脸上露出笑来。卢俊义在牢房中踱了几步。每动一步,那脚镣手铐就哗啦地响一下。他可能不愿听见自己的脚镣手铐声,于是回到床上坐下去,向墙外侧耳倾听片刻。这里可是司狱司的最深处,卢俊义什么也听不到,便又重新陷入纷乱的思想狂潮之中。
同样没有睡觉的燕青与李四正在等下枯坐。此处是李四的一座安全房,专门用来坏事时,藏身之用。他对面就是浪子燕青,两人已经汇合小两天时间了。当日燕青有幸逃脱生天,但身负箭伤,哪里走得远?是有幸得街头旧人的搭手,方躲到城东一片民区之中。那人与燕青交情甚佳,得知卢家的祸事后,便出了一计策要送燕青远走高飞。后者早前里惯在大名府街头打混,结交了不知道多少朋友,纵然只是面上的交情,这次却也当得报答。可燕青如何愿意。
“你若真舍不得你那主人,明日便乔装打扮去那府衙司狱司一趟。一来得个确切口信,二来许能撞见救星。”
“卢员外人品绝佳,武艺更是高超。梁山泊的陆大头领若是一个真爱才的,必会吩咐城里的暗探注意卢家。此遭卢家遭遇大难,彼辈怕也心急如焚。你若真要救你家的主人,现下唯独去寻梁山泊人。”
“兄长是说这大名府中有梁山泊的暗探?”燕青惊声问道。
“这岂非是必然。大名府为河北重地,梁山泊陆寨主图谋甚大,必当于本处有布局。待你与那梁山泊人见面,看到那主事之人,便可如此如此,不然你家主人怕是等不到梁山泊来救,便要一命呜呼了。”那人捋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