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尽汉歌 第303节

如此到了山下,两拨人就整撞在一处。曹正就看那马背上人,只见一副病黄面容,颧骨突出,鹰眼深窝,鼠须倒卷。

你道马上这人是谁?正是二龙山下寻常一地主,姓王,大名全德。虽然相貌不雅观,但人心怀颇善。

这二龙山自从邓龙死去,原来的一窝贼寇尽数散去,周边村落就都留了一份心神在它上。却是防备着有贼人前来落草,那般又要害苦了他们。

今朝曹正他们又是又是燃香又是烧纸,还点燃火堆炮制食物,那烟雾于山林中甚是显眼。直叫二龙山周遭百姓以为有人在山上落脚,那报到王全德处,后者大惊,忙叫人去禀报官府,再急忙招呼村人乡民,拖棍拽棒,齐齐向着二龙山赶来。

“你这伙贼人哪里来得,上二龙山,莫不是又在这里啸聚?”却是看到曹正一方尽提着刀枪,真把他们当贼了。

曹正心中本就伤感,现下又听见这般言语,当即火星直喷,如何忍得!提着双拳说道:“你家老爷在此吃几杯酒儿,干你鸟事!尖嘴猴腮,老爷看你才不是好人,还做张做智的要来拿我!”

这句话却是戳中了王德全的伤心处了,他生的形貌不雅,那生平就最恨人这般说他。大怒道:“果然是那杀不尽的草寇,重新在此造反!乡亲们,于俺上前,拿了他向官府请功!”

就这般的,一场冲突不可避免的斗起。那乡民人数不少,可曹正也是能与杨志斗上二三十回合的人。比不上青面兽,但对付起眼前的乡民可就是威风八面了。也是他没有彻底昏了头,放开手脚去大开杀戒,但夺过一条棍棒劈头乱打,将一窝乡民打的抱头鼠窜。王全德要跑,却已经不及了。曹正大步流星的抢上前去,一棍敲在了他背上,打下马来。那王全德翻身坠马去,头顶的幞头歪瘪在半边,人一动不动。

陆谦这边刚因为闻焕章而欣喜不已,那外头就立刻传来了一恶讯。曹正于老丈人上坟时候,跟二龙山乡人起了冲突,一棒打死了人个。

第344章 张士诚第二

“这他么叫什么事……”

益都城里,听到消息的陆谦,先是懵懂,清醒来后就狠狠地摔了个茶杯。

大战在即。官兵将士都在养精蓄锐,只待来日厮杀。这猛然的却蹦出了这么个鸟事儿来。

陆谦很为难,他很坐蜡。

太史公说过,有的人死了轻如鹅毛,有的人死了重如泰山。这战场上死的人就是比鹅毛都轻,性命不比草芥更贵重了;可战场之下死了个人却是比泰山都重。

两个当事人的身份太‘显赫’了。

曹正是梁山泊聚义的头领之一,是林冲的徒弟。老早的就投效梁山泊,虽然仅仅是上了梁山泊一趟,便被派去登州做事,但无疑是属于山寨老人。且从根源上讲,乃属陆谦的嫡系。他自然不愿杀人。

虽然曹正打死了人。

而那王全德也名望不低,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士绅大户出身,此事一出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同类人物关注。那事情是传播的极快,影响已在变大。陆谦都能轻易看到士绅大户们在其中施展手脚留下的痕迹。

而从王全德的行为角度出发,他还是在为‘官府’作事儿,若是白白的死了去,非但士绅大户们会大大不忿,就是贫民百姓,也会多有非议,将梁山泊视为往日官府了。

那就是明摆着的——官官相护。如此这梁山泊与老赵家有何区分?一样的污黑。凭白会生出诸多的麻烦来。虽说现在这个事情还只限于青州南部。

而更叫陆谦气闷的却是,梁山泊现下组织人编撰的法令上,此类事儿根本无有定论。

梁山泊编撰的律法大体上办照宋律:

【斗殴及故杀人】

凡斗殴杀人者,不问手足他物金刃,并绞。

○故杀者,斩。

○若同谋共殴人,因而致死者,以致命伤为重,下手者,绞。原谋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余人各杖一百。

一凡同谋共殴人,除下手致命伤重者,依律处绞外。其共殴之人,审系执持鎗刀等项凶器,亦有致命伤痕者,盖刺配充军。

可没有太过详细的区分其内因由。事实上,对于‘官府’来说,这种事儿也没必要分的精细。就好比后世,兔子也没有过失杀人罪,而挑衅杀人和被挑衅杀人的区别似乎也挺那啥。

曹正是一棒打中王全德,为众人所共见,那是很主动的去打的。说他一个过失杀人都很勉强。

梁山泊的律法中关于这“过失”也是有定论的:若过失杀伤人者,各准斗杀伤罪,依律收赎,给付其家(过失:谓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到,如弹射禽兽,因事投掷砖瓦,不期而杀人者。或因升高险,足有蹉跌,累及同伴。或驾船使风。乘马惊走。驰车下坡。势不能止。或共举重物,力不能制。损及同举物者。凡初无害人之意。而偶致杀伤人者,皆准斗殴杀伤人罪。)依律收赎,给付被杀被伤之家。以为营葬,及医药之资。

曹正的行为都很不符合其中规定。

而若是秉公而行,按照梁山泊一直来坚持的‘正义’,曹正会死的。

非但是陆谦焦怒,旁边的林冲也焦急的很。

鲁智深开口说道:“那王员外死的是有些亏欠,可他污蔑曹正兄弟在前,事出有因,恁的要曹正兄弟为他陪送性命不曾?”

“照洒家看,赔付他一笔钱财事了。”

显然,鲁智深也不愿意看曹正去死。但鲁大和尚乃是耿直之人,梁山泊捧出的旗号是甚?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他现下如此行为,岂不跟往日里梁山泊要杀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一般样了?那声音放得是很低的。

朱贵就非这般了。“乞哥哥高抬贵手,务要放曹正兄弟一则。”乃是明白白的徇私。理由是,曹正潜伏登州,没功劳也有苦劳,现下梁山泊又是正用人之机,万万杀不得啊。

陆谦也就此体会到了“兄弟义气”的另一个作用,副作用,大大的副作用。

你轻财好施,重然诺,讲义气,对人慷慨大度,宽厚待人,那立马就能得群辈心意。可这既是‘威望’也是一种道德‘绑架’。这般尽善尽美的大哥怎能杀自己兄弟?就是兄弟犯了错,责打一番可以,却万万不能杀人的。这讲义气的兄弟太多,各个都是哥俩好,猛地杀人就要失去人心了。

“搞到最后,自己可不能成为“张士诚第二”了啊。”陆谦面上阴沉,心中猛地这般想道。先前时间里,他或许想到了兄弟义气会带来制肘,却从没想的这般清晰。

应该说他还不如张士诚呢。后者好歹还笼络了不少读书人士大夫,轻徭薄赋,在自家地盘上很得民心。这一点,连登基称帝后的朱元璋都极为恼火,以至于当了皇帝后还抱怨说:“当初张士诚窃据江东,那儿的老百姓至今还称呼他为张王。我今为天子,那帮家伙反而只叫我为老头儿。”

这一点陆谦是拍马难及的。

“王全德,一善良士绅,命亡于曹正之手,吾实引以为憾。只是曹正乃我手足兄弟,吾实不愿伤害了手足之情。加亮先生可有教我?”陆谦曾一度想去询问宗泽、闻焕章。这两人都在官场中厮混,见识过诸多手段,想来可以教他。但因为这种事儿就询问宗泽与闻焕章,哪是不是太丢份了?陆谦脑子转了转,立刻就有了新主意,找吴用啊。

这厮一肚子鬼主意,当可为他解忧。

吴用闻言,先就是一笑,胸有成竹道:“此事容易。哥哥只管说曹正兄弟过失杀人即可。那赔付个三五百贯,自可教众人服气。”

陆谦一听就觉得郁闷,这过失杀人是我说是就是的么。当日那么多人看着,如今半个青州都已经传开,怕是再拖两日,整个青州都沸沸扬扬的了。捂盖子已经捂不住了。

吴用说话中早注意了陆谦神情,见他一脸郁闷,再想到他先前听到的风声,如何不知道陆谦的顾及在哪儿。当下大笑:“哥哥着相了。那曹正兄弟只一棒把王全德打落下马,却非是一棒就将王全德打的脑浆迸裂。王员外之死,安不知其是栽倒马下,摔死的?”

智多星果然一肚子鬼主意,如此一解说,王全德之死立刻就成了过失杀人。

事情很轻松的就过去了。虽然曹正被打了一百军棍,还赔偿了王家足足八百贯钱,但他性命好歹是保住了。别看处罚是发配军前效力,事实上,伤情一了,那依旧是要去北地‘上任’的。就像大名府里的李四,别看被一抹到底了,但人实权在握。用宋朝的规矩看,就是官阶掉到了平民百姓级别,可差遣实惠的很。

此间事了,直到八月份,都无甚意外发生。整个梁山泊属地,天天都有士绅贫民遭殃。陆谦视若未见。从梁山泊区区一水洼,猛地扩张至整个齐鲁,这期间不磕磕碰碰的,没有激烈摩擦,才有怪呢。

陆谦一只眼睛盯着西军的进度,另一个眼睛看着梁山泊。大到关系整个齐鲁的前途,小到梁山泊上种植的棉花的收获,一切都尽收于他眼底。那棉花是北地的一新鲜事物,棉布在这个时候的价格可是不低,比丝帛价都要更高。陆谦是专门着人去岭南寻来的棉种和师傅,在梁山泊上也才种了一季。

大小事务是真的很繁多很繁重。也所以,陆谦着手组建了秘书处。淄青大都督府体系中多出了“秘书郎”这么个很别开生面的官职。

秘书处以宗颖为首,李梁、郭永为左右曹。后者是被卢俊义死活拉进了体系里,有因为卢俊义的全力推荐而坐上了秘书处的第三把交椅。三人之下是多大十余人的‘行走’。那或是梁山泊军中的聪明伶俐者,或者是投效来的落魄书生,再有就是将吏子弟,那其中一个就叫做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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