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尽汉歌 第344节

闻成业看了后是遍体生寒。这才想到那本条律中的开篇之言语,秘书郎触军机政要,腹藏梁山泊安危,关系重大。只言片语不得与外诉说,那是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之中的。

闻成业本以为这只是虚言,可现在看,这是真正的大实话啊。那冷汗是止不住的向下滴淌,即使如今天气已寒。

而第二封书信则是同一折公文连在一起,摊开看,却是那秦桧落款的文书。而将那私信倒出,闻成业看到一半时,面色就已如吃翔了一般。

这信中的大意是秦桧对老婆王氏说,童贯打败了,濮州城危险了,我先把这段日子所得的钱财送回东京家中,但我本人不能此刻回京,因为我是在职官员,逃跑的话名声坠毁,危害是极大滴。可是濮州城内的实力太弱了,溃兵和守军相加才一万出头,必不是梁山贼的对手。后者若杀来城池陷落就是定局,但你不要为我担忧,我贪污钱财都是悄悄做的,人鬼不知,对外又做的大度仁和,官声颇佳。梁山贼是不杀良宦的。我被俘后当做再世苏武,坚守名节,你要在东京与士林中替我扬名。如此,日后梁宋争锋,无论谁胜谁败,我都会因祸得福,能稳坐钓鱼台,富贵不减。

闻成业看到最后都要呕吐了,脑子里只想到了两个词:欺世盗名,沽名钓誉。

这封书信必然是梁山泊探骑劫下的,真的是画人画皮难画骨啊。而再看那一折文书,可不正是秦桧亲笔所书,其下都有他的留款,与那信上的笔记一般无二。而其他公文则是县衙小吏供述的秦桧罪行了。

可是闻成业转眼又不解了,为什么,陆大都督要选择那样个方式去杀秦桧呢。直接言明罪状,杀得不是个光明正大,人人叫好么?

闻成业的眼睛看向了那封火漆封缄,这封信是给他父亲的!

第379章 姓陆不姓赵!

赵佶很愤怒,收到童贯快马加鞭送到东京的奏折后,说真的他是先吐出一口气的。至少这陆贼是胸无远谋,目光短浅,只看到了齐鲁一隅之地,而没有看到整个中原万里江山。当然,赵大艺术家那聪明的脑壳也能想得到,这很有可能只是陆谦表现出的缓兵之计。

但这就好比一颗速效救心丸,先让他有了发怒的底气。而后赵佶便勃然大怒了。仁宗朝多出了一个西夏,已经叫大宋受尽掣肘,数十年中更不知道死难了多少将士,花费了多少钱粮,到今日才彻底看到战胜这批蛮贼的希望,却又被梁山泊一遭毁灭了。

本朝要是再出了个东贼,赵佶很担忧自己死后会怎么被盖棺定论。

他自己很清楚,如今的宋室碰到这般大的麻烦,即便最终平定下各地叛乱,赵宋也几乎要一撅不振。想象看,老赵家血洗了齐鲁、江南、荆湖西北和河东中南部后,国力受创要有多么重大吧。如此自己的身后名堪忧也。

这是一场堪比李唐安史之乱的大灾祸。

而陆谦在赵大艺术家的眼中,那便是罪魁祸首,没有之一。

如此一个乱臣贼子,竟然敢妄想他承认其立国,还求娶他闺女。

赵佶闺女很多,可他不觉得自己有哪个多余的要许给一乱臣贼子。且还是赵氏必须要打灭打平的乱臣贼子。

只不过,齐鲁之地可不比西北的党项贼子。西贼的地盘就在于河套一带,距离赵氏的统治重心,还很遥远。可齐鲁对于中原,近在咫尺。此议不成,梁山贼怕就会自立为王,正邪不两立,刀兵相见下,老赵家该紧跟着迁都了。

而至于迁都的目标,也只能是西京洛阳。

那江南大乱,荆湖也在乱,河北一马平川,河东还是再乱。京兆府【长安】又距离西夏太近,那只能是洛阳。

后者有着山川地理之势,比起一马平川的东京城来,防御上是方便的多了。

对此,陆谦想法是——王庆要倒霉了。

纵览眼下的天下大势,盘踞在荆湖西北,攻夺夔州——隔断三峡,又北进南阳盆地的淮西军,是在不断做大。王庆必会成为老赵家接下来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说要是没有碍手碍脚的淮西军,赵佶不就可以轻松愉快的搬家去江陵府了么。那才是好地方。地处中央,上头荆北,襄阳城易守难攻;下有荆湖作为腹心。左边,川蜀可为依据;右边,千里长江岂是等闲?

可就是因为一个王庆,如此之佳的临时行在之所,变成了虚谈。

杨戬、梁师成始终闭口不言,但二人却都在小心的观察着赵佶的神情变幻。都已经‘追随’道君皇帝十几二十年的两奸宦,怎会不知道赵佶的性情?看到赵佶前后不一的表情和表现,二人就知道这位赵官家的选择是什么了。

童贯在奏折里说的很直白,也很明白。梁山泊需要时间,朝廷更需要时间。有了足够的时间,朝廷才能发挥出自身最大的威力。而若是不议和,一味刚硬,来年梁山军打过来,再次杀到东京城下,朝廷用什么来解救?

靠各地州府聚集起来的民丁义勇?

且不提那般的诏书颁布下,地方上将会乱成什么模样,就只说效果,又如何能有朝廷出面招募兵马来的更快更强,更安全?

何况京东两路已经不保,江南又生大乱,荆湖、河东都有祸乱暴起,难道朝廷还能看着京畿路再乱下去么?

可朝廷又不可能让梁山贼例比西贼。

如此,不战不和,方为妙计。

不过此事也不是光赵佶一人认可就能定下的,朝堂上必然还有n多揪扯。随着高俅、童贯的连续败阵,蔡京、杨戬、梁师成等已经明显压制不住朝中的反对力量,那做马前卒的便是张克公。

其人是张叔夜从弟,大观三年蔡京被弹劾罢相,出力之人就有张克公。虽然在蔡京复相之后,张克公被整得很惨,整个官宦前途呈断崖式下跌,几被闲职,现今挂在吏部已经整整六年。可是这张克公一副硬骨头,依旧没半点服软的意思。随着早前高俅大败时候,这病恹恹的张克公就如同吃了十补大全丹,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连番上折子弹劾蔡京等人,还与陈东等朝野呼应。成为了现今东京城内,蔡京及其盟友的头号反对党。

赵宋要在实质上暂时对梁山泊妥协,纵然谁都知道此事是东京最为正确的选择,但是尊严呢?大宋朝的尊严,满朝臣工的尊严,这时候不叫喊几句,岂不是当着天下百姓的面自打耳光?即便那是暗中苟且,可别以为天下之人尽是白痴。

这一瞬间,杨戬与梁师成都可怜起了蔡京来。因为这等事儿,最终必然会有一个背黑锅的,而怎么看,这黑锅都会落在蔡京的背上。

“来人,宣林先生觐见。”

赵佶气冲冲的去了万岁山,朝政如此败坏,叫他更愿意沉浸在虚幻之中。而林灵素无疑是很合他胃口之人。在林灵素的忽悠中,赵佶能够尽可能的忘记掉国事的烦恼。

大步走去的赵佶并没发现背后杨戬和梁师成听到‘林先生’三字时,脸上的不甘。

这林灵素,也不知道是什么心肠,与蔡京、童贯就是不对。早几年京师大旱,蔡京命他祈雨,林灵素未应,蔡京参奏他行为狂妄,请皇帝治罪。而林灵素刚在京师里站稳脚跟,就露出不同凡俗的模样,丝毫不惧怕蔡京、童贯的威势。反奏童贯、蔡京,是“飞天大鬼母”、“北都六洞魔王第二洞大鬼头”转世祸国,劝请官家斩决。

些许年里,杨、梁二人也多番在赵佶面前谄陷林灵素,只是都不能如愿。

此刻的蔡京府中,一脸苦涩浮现在他的脸上,聪明如他则,怎会不知道背黑锅的时候又到了。

“父亲!”危难之中,仕途远没有正史顺畅的蔡攸,也因此避免了跟老爹父子成仇人的局面,此刻还是蔡京最看重的儿子,是他政治衣钵的传人。

蔡攸实质上并非一个聪明绝顶之人,也没有他老爹那一肚子墨水。人蔡京再被褒贬,你都不能否认他那过人的才干不是?早前被王安石列为天下仅有的三个宰相之才之一,其才能就可见一斑。只是没有用在正道。

摆了摆手,蔡京转而褪去苦涩,说道:“世间事,难两全。凡有一得必有一失;凡有一失必有一得。人生在世,一如此理。”在他的眼中,人生这本就是一个不断得到和失去的过程。

你得到钱财,失去清名;你得到君王青垂,便也要准备着时刻给帝王背锅。

……

视线再转向青州益都。闻府中的气压,这几日猛地变得压抑起来。闻焕章本人长板着一张脸,叫府内新归附来的仆人们都噤若寒蝉,不敢高声语了。

如此之气氛里,闻家迎来了二公子闻成业回归。

闻成业一见到父亲,人便直接跪了下来,双手捧起包裹,虽然最后一封信处于密封,他看不到文字。但用脚底板来想,闻成业也知道事情不妙,自己闯祸,还连累到了他爹了。

闻焕章对儿子手中捧着的书袋很疑惑,对于儿子的表情更是不解。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上有些执拗,即便是主动犯错而不得不离开秘书少监这般的要职,只要是陆谦有错在先,那闻成业应当是‘强项令’模样。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可现在看,后者却是一副后悔莫及的羞惭样。

闻焕章的不解很快就有了答案,看着如此证据,气的只想破口大骂。对于秦桧,他只能用一个‘无耻之徒’来形容。但很快的,闻焕章就产生出了一与闻成业一样的疑惑。陆谦拿着有秦桧罪证,光明正大的杀他不是更好,何以生出这般波澜?

陆谦先前在闻焕章心目中的信誉值还是很有保障的,并不认为那些罪状,以及出自萧让、金大坚之手的伪造书信是假的,事实上那些罪状也确实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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