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过后,荒野城镇,到处是饿殍冻尸。至于有没有人在饿极之下做出一些惨绝人寰的事儿来,这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一场大雪掩盖了太多的罪恶。
郭药师部在大雪来临之前被赶出了南京道,再次回到了锦州前线。呼啸的风雪和严寒的天气,几近叫交通断绝、契丹人缩在暖和的锦州城中,对于城外的怨军不理不睬。
不将上下的官儿都给喂饱了,你想见到粮秣发下,那才有鬼。
后者能够做的只有抱团取暖。
只是最初时候的八营怨军,如今已经只剩下了四部。即命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四人份领。他们就是当初怨军造反时候,站对了队伍的人。
眼下那董小丑、罗青汉、董仲孙等已经被耶律余睹、回离保斩杀,站对了位置的郭药师四人,还从前日伙伴的遗产中分得了一块好处,但混到今日时,四人实力已然高下立判了。
其内实力最弱者为甄五臣,其次张令徽,再次刘舜仁。三人合兵也方七千人不到,而单郭药师部就有小五千人。至于甲兵精骑,那三人合力倒是要胜过郭药师,但一方缺衣少食,一方至少可以果腹,这战力对比来,可就难说高下了。
风雪交加之际,一支二百人的骑兵,顶风冒雪向着锦西走廊的胡僧山奔去。
郭药师部就驻扎在这儿,没有城池可供驻扎的他们,冬季里最佳的理想之地便是躲进山窝里,一可躲避风雪,二能采集山中的板栗、松子等物,聊以果腹。
且胡僧山为锦西走廊之首峰也,这里可并不闭塞。
甄五臣和刘舜仁老远便看到郭药师的旗号,白茫茫一片雪地中迎风立着一杆将旗,此时此地,不是郭药师还能是谁。
那处窝棚里的人听到马蹄声,忙钻了出来,为首之人是郭药师的亲族,与甄五臣、刘舜仁都有过照面,今日就特意在此等候的。
执勤哨兵忙把战马拉来,一匹匹膘肥体健的战马皮毛都在发亮,与甄五臣、刘舜仁胯下的骏马相比,卖相都丝毫不差。
可甄刘二人却不以为然,直以为是郭药师特意喂养,用以撑门面的战马。
话休絮烦,一行人略作客套,就打马向着山中奔去。
行了半里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来。人人彪悍,个个英雄。数十匹骏马嘶风,两三面绣旗弄日。飞鱼袋内,高插着描金雀画细轻弓;狮子壶中,整攒着点翠雕翎端正箭。再牵几只赶獐细犬,擎数对拿兔苍鹰。
甄五臣、刘舜仁见了,第一个反应,直以为是遇到了来胡僧山打猎的契丹贵人。可是那群人话儿顺风吹来,却似不像相,话中口音透着不对。
锦豹子被金毛犬吹捧的得意,正哈哈大笑时候,看到前方一队数百人骑兵赶来,立刻便晓得自己撞到了何人。
看到杨林一伙人,那郭叙脸上是好不热情,这可是他们军中最最尊贵的客人。那是把马一鞭,加快速度迎了上去,浑身荡漾的热情与尊敬,比适才迎接甄五臣与刘舜仁时都来的高涨。
彼此稍作攀谈,杨林也不去与甄五臣、刘舜仁亲热,只把手一招,抱拳做礼,便就马头一丢,一行人打马先奔了去。
郭叙回头来再对甄刘二人说道:“二位将军休怪,却是那杨大官人不好来见二位。且先到营中,待见了俺家将军,自有分说。”
甄五臣与刘舜仁彼此对视一眼,可不是如此。见了郭药师,一切大白。
只是看到前方那队人马将他们抛的越来越远,二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更心中起了嘀咕。这个杨大官人究竟是谁人?一群马儿如此时候还被郭药师养的这般好体力,几十匹战马精养,那要用的精料都能叫百十人吃饱肚子了。
带着这般的疑问,两人引着亲卫直达郭药师大营前。未到寨门时候,一股肉香气就普遍而来。以至于二人把郭药师没在营寨前亲迎,都潜意思的忽略了。
战马径直奔到郭药师的大帐,就见那帐前立着十口大锅一字排开,下面火柴熊熊,锅中好大的羊头、牛头、排骨、肉块在翻腾着,一筐一筐的白面锅饼堆放在门口。
郭药师穿着一身锦绸缎袄,外头披着熊罴斗篷,好不精神的立在大帐前。
甄五臣挑下马来,话都不说,先捞起了一支羊腿,不管生熟,大口的撕咬起来。“郭二,你这厮是失心疯了,还是不想过了?”自达董小丑等毙命,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阔气的场面了。
倒是刘舜仁更有两分头脑,跳下马来先与郭药师见礼,之后指着大火中的铁锅叫道,“这般大的铁锅,俺见都没见过。药师兄从何而来?”
铁锅,宋时中国外贸市场上的一拳头产品,可不是说笑的。梁山军利用风车和水力锻锤造出的铁锅,质量更优,块头更大,无论是内销还是销往江南、辽国、女真和高丽,都是一等一的抢手。
郭药师一句话不说,“二位兄弟,休要在帐前多絮,且进帐中来。”他并没看甄五臣的笑话,当初他自己不也是连吃了三罐鲸肉罐头么。说真的,那味道并不怎么好吃——现在,可当时却觉得是美味佳肴。
进到温暖的大帐,甄刘两个就看到一张粗糙的原木桌子,摆放在正中,有酒有肉,还有蔬菜,可是桌面上却摆了五套碗筷。
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位“杨大官人”。
正值此时,帐外响起了杨林的声音:“哈哈,来迟一步,诸位将军赎罪赎罪。”甄五臣、刘舜仁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却见来者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锦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描金暖炉。
杨林一身整整齐齐的衣服,头上巾帻新鲜,脚下鞋袜干净。这本是寻常,可放在如今这地方这时辰,这身寻常装扮却就变成了最不寻常了。
第459章 罪恶
酒席实则并不算奢侈,毕竟量少。放在两年前,这等的酒席甄五臣、刘舜仁,谁都不会去多看一眼。即便是现在,他们也都有能力置办起这样的酒席来。
真正叫二人赶到奢侈的是这大帐外架起的十口大锅和堆起的一筐筐锅饼,那真是一个奢侈啊。
十口大锅少说也有大五百斤肉,还有那堆的老高的锅饼,也在千斤之上,甄五臣、刘舜仁的亲卫被引到帐前空地,真的是随意吃喝,更有几十坛酒被担上。
而郭药师的帐前亲卫,却个个仿佛视为平常,不见一个为酒肉动容。
甄五臣、刘舜仁不经意中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答案,这郭药师怕不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人家这是真财大气粗也。
二人心中都生出了羡慕来。任谁见到昔日与自己相当的兄弟在衣食无忧的过日,而自己却饥肠辘辘,那心中都要生出羡慕妒忌恨来。
“药师兄真是阔气,几百斤肉食、上千斤面饼,可叫俺手下儿郎们饱餐一顿。”甄五臣是怨军四人中混的最惨的一个,此刻脸上做出惭愧的面容,说道:“不怕兄弟笑话,俺手下一班兄弟已经多日不见油腥,更勿囵是撑饱肚皮了。这也是俺甄五无能,寒冬时候,叫手下儿郎跟着受苦受累,食不饱穿不暖,极是可怜。”
“药师兄今日已发达,且看在你我同出一脉的情分上,就请指点一二,叫儿郎们能有口饱饭。若此,这大恩大德俺甄五就感激不尽。今后旦有差遣,必俯首听命,敢不尽力。”
刘舜仁吞咽了一口吐沫。甄五臣这是要干甚?一顿饭,不,这饭还没吃呢,就把他征服了么?特么,这半快便就决定要投靠郭药师了?
他们可才在帐中坐下。张令徽尚未到,酒席还没开。
甄五臣对刘舜仁的眼神不予回应。刘舜仁手下有三千多兵,他手下则才一千五六。前者每日里好歹还有个窝头吃,隔个十天八天的还能有口肉吃,后者每天却只有两碗糊糊,两三天能吃一口干的就是不错了。
甄五臣即便是能撑过今年的冬季,到了来年开春时候,也一样要找人投靠。
本来他是没想过郭药师的,同是怨军,同是契丹人眼中的下等人,郭药师又能比他好多少?
这个时候,人数越多越惨淡。
但眼下看却不是如此,郭药师透着一股壕气,那杨大官人也处处透着古怪,不但是宋人装扮,连口音也是宋人,这便叫他不能不多想了。如果他猜测的不错,那可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纵然那赵宋现如今似也很惨,可再惨也没听说过人家军队饿肚子的,比辽国耶律家强上甚多。至于今后事,那就以后在说,眼下的他甄五臣可没选择的余地。
再说,他甄五臣在怨军中也是一号人物,大家同出一门,投靠郭药师后,融入进去也是不难。可胜过被契丹人拿去做替死鬼。
郭药师是闻言大喜,眼睛里闪过止不住的惊喜。梁山军的情报果然精准,这甄五臣真就是走投无路了。自己还没拉拢,他自个便先软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