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欧洲平原的土壤与中国是全然不同的。土壤条件决定了西欧人在犁耕土地时,难以做到精耕细作。南部地中海地区土质松散,如是,水分容易蒸发,为了保墒而不能进行深耕,只用轻犁对土地进行纵横十字形耙划而使土壤表层疏松。因为作物生长层的土壤大部分未翻动,故而其根系不能得到充分伸展,土地肥力便也得不到最好的利用。由于不懂制造技术,欧洲北部特别是土地肥沃的中北欧最初也是使用轻犁,直到重犁的出现才让欧洲农业翻开新篇章。
“陛下请看,这种犁不仅可以盖严种子,还可以疏松土壤,使渗进的水集中在作物根部,便于吸收。更重要的是,这种轮犁与马相配合后,其耕地速度数倍于牛耕。”一名工部官员翻开泥土,叫陆皇帝看着那深深的犁痕。“交之牛耕更深更快,此乃利国之功也。”
中国人的感情都是含蓄的,但这个时候,当着陆皇帝的面,工部官员们也不再含蓄了。他们呆在这儿苦心钻研,为的不就是在皇帝面前昂首挺胸,受皇帝的重赏么。
梁山泊里可不只是造枪造炮,一些稀罕僻见的玩意儿,也会在这里出现。就比如眼前的重犁,也比如一些实验性的纺织机、纺纱机等。
陆谦此次来梁山泊为的就是前者。因为此项发明,较之日后国人在东北、西北,乃至海外的开发荒蛮,可是一项大杀器。
“好,好,好!”看到效果后,陆谦连声叫好。实由不得他不高兴。这项发明,利国利民也。
今后中原的贫困人口大幅度转移到藩属国,国内人口减少,而国土面积增大,耕地面积增大,工商业发达又能分散去不少劳动力,这农耕之民人均耕地亦是日多。届时,欧洲人的三圃制,未尝不可能在中原出现。
用手拍着耕马的背脊,他脸上的笑容半点不作假。
欧洲人此时虽发明了轮犁,但限于欧洲人那悲催的畜力使用方式,轮犁的作用在他们手里是完全的明珠暗投。要知道,中国很早之前就将马轭套置在了马肩上,改变了将马轭系在胸骨部位上的状况,使马的拉力增大。他们却还沉迷于胸带法呢。
欧洲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牲畜,尤其是对马的使用都停留在马轭技术发展经历的第一个阶段,即颈肚带方式。
这种办法的马力使用效率极低,由于着力点在马脖子上方,无论耕地,还是拉车,马的颈部吃力过重,压力直接挤压马的气管,如果马用力过度则极易造成窒息,马的力量只能发挥1/3。
直到唐朝时候,在中国已经诞生了近千年的第二个阶段的马轭技术才向西传入欧洲。也就是将马轭系在胸骨部位,这使得马的拉力大增。如是在西方,马也被广泛地用于拉犁。
而那个时候,中国的马轭发展早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即使沿用至今的颈套侧拉法。
马的吃力点不再局限于胸骨一处,而是呈现出受力的均匀地分布。如此才能叫马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实验效果是可喜的。为首一官儿姓沈,单名一个毅字,据说是沈括之侄孙也。
“实不敢欺瞒陛下,马耕之速较之牛耕之快,少则两倍,多则三四倍。”沈毅家学渊源,自幼就好摆弄那些奇淫技巧之物。于仕途上却无甚个发展。
这一生本也就这般浑浑噩噩的度过去了,不想晴天一道霹雳,巍峨的赵家天子被推下了神坛,陆皇帝登基继位。
沈毅早在西京被破时候就降服了陆谦,也因为祖上名头,被陆谦即以厚望。
这轮犁便是他所接到的第一任务。耗时两年光景,总算大功告成。
他当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但是他人出身沈家,听的多了,也“知道”的多了。虽然觉得此事端的利国利民,却不认为这种功劳就能牵动皇帝老子的心。
他叔祖当初的能耐更大,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可不还是郁郁而终么?沈括所转眼的天文数学,对他最终也没半点帮助。
沈毅最初的想法就是完成这轮犁。一个在皇帝口中,能被马拉的,耕得且深,速度还快的,只有一个名字的轮犁。这任务不可谓不艰巨也。
一旦完成,于国于民皆有大利,皇帝必然会于他重重有赏。这般他沈家就能延续下去了。
哪里想到皇帝老子竟然真的来了。此刻再不夸口表功,他沈毅便是天下第一号的木讷人了。
当然,这世上从来就不缺真正的傻瓜。或者说是临死前的反扑吧。
广州城东大门,种师道、种彦崇爷孙与杨惟忠、陈佑翁婿,四人站在城下看着滚滚进入城内的粮车,脸上都荡漾起了衷心的笑容。一旁立着送粮前来的徐徽言之兄徐昌言。
难得啊。这种地步下徐徽言还愿意听从调遣,将粤东的大批粮草送入广州。难得,端的难得。
只有如今时候,种师道、杨惟忠这等西军大佬才会感觉到五千石粮草的份量。赵桓西去,自是刮干了广州城内的大半钱粮,留下的粮食看似不少,却多是发霉发黑之陈粮。
显然那南宋小朝廷是无人看好种师道固守广州城的。
可是老天襄助,那张仲熊夺取英州后,便止兵不前。却是身染痢病,已经无法处理军伍。
如此,广州城内的团练已然安稳的渡过了旬月光景。
这是种师道本人都意想不到之事,也所以,广州缺粮了。
种师道自然能向大户、番商借粮,他手中握着上万练勇,量后者不敢不从。但反复思量,他还是写了一封,派人递给徐徽言。后者接到书信后也无推脱,当下先叫徐昌言引兵押送五千石粮草送入广州。
看到五千石粮草入城,种师道心中大蔚。省着点,这五千石粮食至少可供其部军士一月之食。
这般,种师道自然要在事后邀徐昌言入府一叙,好生感谢一番。
几人在大厅里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起。当前局势着实艰难,真要笑,他们谁也笑不出来的。
“老相公,多的话您且留住。俺闽军虽不如西军威名赫赫,但在这南国,谁提起我家兄弟不竖起大拇指,提起俺们闽军不道一声好汉?”
“俺们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战浙南,战建州,战南剑、战泉州,战漳州。哪一场不是拼尽全力?便是李相公罹难,数万将士只剩千余残兵败将,俺们兀对朝廷无有怨言。”众所周知,闽军漳州大败有唐恪的手笔。
“可朝廷又是怎么对俺们的?无衣无食,无依无靠。十数州县各个城门紧闭,俺们不是朝廷的兵马吗?那些鸟官措大说俺们飞扬跋扈,掳掠府库,势如造反。他们那些鸟官何尝不是先把俺们当做反贼来看来防备的?”
徐昌言哭的很伤心啊。
种师道、杨惟忠都是老油子,对粤东地方官员的心思拿捏得**不离十,心底是半点不怪徐徽言的。这才是大宋的忠臣不是?
大厅内气氛一阵低沉、悲痛,这大宋朝已经落到如今的地步了,真是没有希望了。
种师道就觉得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憋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
“老相公,要俺说这日子就过一天少两餐。我等尽了人事,便听听天命吧。”
种师道连连摇头,眼泪都欲要流下。
这时,府外忽的响起一阵呐喊:“圣旨到,圣旨到。”军士来报,皇帝遣派陈公辅前来宣旨。
几人面面相觑,徐昌言到底放肆了些,呵笑道:“这官家兀自没把我等忘在脑后?”竟然还记得派出重臣来宣旨,难得。
种师道与杨惟忠对视一眼,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敕曰:贼臣徐徽言,大逆不道,裹挟麾下士卒谋反,罪不容诛。特命种师道、杨惟忠,督广南团练,东赴平叛。钦此。”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的抬起头来,种彦崇更是不觉得张大了嘴巴,发出无声的嘲笑。
陈佑先就怒喝道:“真岂有此理。朝堂诸位相公莫非是失了心窍,竟然做出这等叫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这么大声谁人听不到。种师道、杨惟忠当下就去看陈公辅,却见对方脸色无有半点变化,恍如没有听到一般。
种师道忙对其说道:“上差内里请,先安顿休息。一路远来,实在辛苦。”心中且庆幸这陈公辅乃是活络人。
可回过头来,这幅局面却叫他端的不知该如何应对徐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