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守忠坐一块大石上,兜鍪不知道哪去了,头发散乱,几乎遮住他半张胡子拉茬的脸庞,深深的绝望叫这位体型雄壮的燕北大汉面色煞白,神情非一般的低落。他铠甲上,被刀枪划出的痕迹有四处,其一处明显贯穿了铠甲,伤及了内里的皮肉。
但现在伤口的疼痛却不及他心的痛苦万一。
这么多天了,都这么多天了。南面的齐军且是干什么吃的?他在得知耶律彦光被耶律余睹杀得大败的消息后,希望便就寄托在了齐军身上。可是他死守白登山这么些天,齐军在哪儿?
就如同耶律彦光的判断一样,耿守忠也不信原新兴的陆齐与北地崛起的女真大金国之间,却半点不起矛盾,这不可能。
西京道的辽军实力远不及齐军,耿守忠很清楚四分五裂的西京辽军都哪里去了。他本人从朔州带走了一部分,天祚帝逃窜时带了一部分,投降金军的有一些,投降齐军的有一些,还有一部分四下里散去了。
那金军便是得了一部分辽军降兵,军力也大大弱于齐军。那么后者到了今日也不见动静,那就只能说南京道的齐军,非是临阵而退,就是与金军大战一场,落败而回。横竖北地是又压了原一头了。盖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的了,西京道之齐军为何久久没出现在白登山下了。
耿守忠身边竖着一杆九环大刀,山顶的寒风从环孔吹过去,发出如哭如涕的声响,而除此外,他周遭明明环绕了不少部将和士兵,然这么多的人,山顶却静的出奇。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想去想他们那已经没有了希望的未来……
“统军。”一名衣甲残破,吊着左胳膊的亲卫端着一头盔正冒热气的肉汤递到他面前。
耿守忠闻到了扑鼻的香气,看了一眼铁盔盛着的漂有油花的肉汤,里面足足有半数的肉,喉头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接果了铁盔,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起,这人在这个时候可说不出“把这肉分给第一线的弟兄”的话来。
不然,他怎么会派耿武去山下呢。
从本质上来讲,这厮就不是好人。他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边顶着大辽忠臣的名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齐军。只是押赌注的时候,押错了宝。
周边的军将也好,士兵也好,看着耿守忠一人将一头盔肉汤尽数吃惊,那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耿守忠能坐上统军的位置,总还是有点收拢军心的本事的,再想到已派人下山,将头盔丢到石头上,旋即就高声说道:“把剩下的马肉分出成煮了吃。”
天气严寒,战马拉到山上,当日就杀了八八。至少可叫战马不掉膘。
寒冬时候,没有充足的饲料,尤其是精料细料,战马掉膘是很快的。
成的马肉这已经足够叫所有人都吃饱肚子了,至少是这一顿。
这话语一出,登时极大地聚拢了人心。所有人都不去考虑日后,饿极了的人,他们脑子里想的只有当下,只有吃进嘴里食物。
没过多久,耿武便带了一人上山,且这人与耿守忠还是熟人。原西京大同府内的宫苑总监萧不离。
内穿丹红长袍,圆领窄袖,内露白色单,腰系革带,脚蹬黄色皮靴,外罩着毛皮大氅,仍旧是一副契丹贵人装扮。但人上的山来就东张西望,见山上将士落魄如此,脸上更是掩饰不住地得意。耿武把他带到耿守忠跟前,禀道:“统军相公,金使带到。”
“萧总监?”耿守忠还是很吃惊的。
萧不离行了一礼:“多日不见,耿统军别来无恙啊。”
“谁知竟是熟人,守忠这羞惭之言却是能脱的出口。”以耿守忠之德操,看到萧不离脸上的得意,也犹觉得不耻。他可是汉儿,萧不离却出身契丹贵胄,现如今这位契丹贵胄出身的金军使臣,来劝降自己一汉儿出身的契丹忠臣,何其的叫人苦笑!
“都是熟人。守忠也就不做遮掩,山下金将如何说道?”耿守忠果然不觉得羞耻了,直接就问道。
萧不离也希望能拉去一熟人,当下就把完颜蒲鲁虎的身份揉碎了说来。“山下的贵人说了,统军带领残兵在山上坚守许多日子,可见是有本事的。只要投降,定不叫将军弱了那耶律余睹去。”
二人这对话,周边军将军兵的眼睛已经如饥似渴的望过来。
“不弱于耶律余睹?”耿守忠心里直跳。那可是大人物啊。自己竟有一日能与之媲美么?一时无言。
萧不离却觉得耿守忠尤在拿乔,忙道:“统军何必逞强,萧不离此来,为的是给统军指出一条生路。是存是亡,可都相公一念之间啊。”
耿守忠是个很自负的人,竟然没向萧不离询问大同府的战事如何,便就一口答应了投降事宜。
第七百零二章 燕云(二十五)
万里彤云密布,空碎玉飘帘。当天夜晚,天上果然下起了雪来。
耿守忠甚觉自得,自己作对了选择,不然现今不知道会有下兵勇被这场大雪夺取性命。
日后,雪停了。耶律余睹引兵与完颜蒲鲁虎回师一处,金军数量达到一万之多,合着耿守忠残军,以及耶律余睹部的契丹降军,总兵力更达到了一万五千人数。
完颜蒲鲁虎并没有立刻奔赴大同府城下,所有人都安安稳稳的缩在白登山下。直过了两日,耿守忠就听到消息说,大同府城下的齐军已经在后退,白登山与城内且都联系了上,完颜蒲鲁虎十分兴奋。大军遂即行动起来,耿军残部亦被卷裹在大军当,向着大同府城逼近。
汇合了城内的完颜斜也,那金军的总兵力就是四万人尤多了,只马军就有上万,一时间上上下下全都信心十足,直以为接下来定会顺顺利利,此一战必能一举功成。
却不知道在桑干河畔,杨志大军已经等待他们许久了。
青面兽在怀仁与金军对峙多日,终于得到了南京道的消息,齐金开战了。陆皇帝在燕京城东已经打崩了阿骨打亲率的金军主力,那就立刻举兵杀奔大同。
可无奈的是天气寒冷,完颜斜也也且战且退的放掉了城外不少战略重地,把金军集于大同府城内,叫杨志有心攻城,也不愿承受那注定不会轻少的伤亡。如此,大同府城内实是无甚激烈战事暴起。
直到这桑干河畔。
杨志屯兵大同府城下,在他不愿意举兵强攻城池后,那刘法、种师等就已经提出了完整之策略。
——引兵后撤,诱敌深入,平野决战。
而且战场就选在了桑干河。
如是,当完颜斜也等引着万多金军,沿着齐军撤退的线路追到桑干河畔时候,看到那平野整齐列阵的大军,还有大军不远处一座座营垒时,心当即便就生出了一股不好的念想来。
他们一路急追过来,还能再一路飞奔的逃回大同府么?齐军可是以逸待劳多时了。
“呜呜呜……”号角声吹响,不管完颜斜也的脸色有多难看,兀的金军也该摆出厮杀的阵列了。
而彼时的齐军阵上,鼓声响起,大批的步甲军兵排着阵仗,踏着鼓点,就已经向金军逼来。
金军阵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嚎声,血脉的野性被激发,心头的怯意一点点被减去。慢慢的,金军的士气也沸腾了。
横竖他们先前也是‘占优’的一方。一路追来,也是意气风发的。
金军来势凶猛,前方所见,尽是滚滚的人头。后方则是骑跨在骏马上,身着重甲的骑士。后者狰狞嗜血的神情,被齐军诸将透过千里镜看得清清楚楚,也清楚他们是压阵的,天地间只余海啸一样的嗷嚎声。
齐军的正前方,那是排列整齐的一门门大炮。指挥官是凌振的副之一,此刻不需要显露名号,只需知道他是个老便可以了。
何时应该开炮,临战的指挥权,杨志己全部下放给他。
而整个炮营部队也共计有斤炮二十门,虎蹲炮十门。所有的炮兵,都在紧张等待着长官的命令。金军来势威势,让很多炮脸上都变了色彩。因为他们身上都只有简易的棉甲,腰间也只配单刀,若是一个不好,叫一群金兵冲到了面前,可就是只有等死了。
炮兵指挥这是却在拼命地握紧自己的双拳,迟迟没有下达开炮的命令。他身旁的测距,紧张地向他汇报着两军间的距离:“五百步!”
“四百五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