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崔永峰冷笑一声,“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谈判成败,和我们这些小工程师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何必眼看着你们给的好处不要,故意去欺骗你们?我说的方案行不行,你们自己考虑吧,我生性不喜欢求人,你们如果不愿意,那就拉倒。”
说着,崔永峰站起身来,说了句“再见”便往外走。长谷佑都一时猜不透崔永峰的话是真是假,哪会让他就这样离开,连忙拦住他,说道:“崔先生,不要激动嘛,有些条件,我们还可以再谈的。”
崔永峰半推半就地坐回座位,长谷佑都不敢再质疑他的诚意,只是从一些细节上与他继续推敲起来。两个人又聊了近一个小时,达成了一些初步意向:
长谷佑都会把崔永峰提出的方案汇报给公司,由公司判断是否可以接受,以及以什么样的条件接受。如果三立制钢所认为这种方式可行,崔永峰将负责说服胥文良以及其他的中国官员,让他们同意这项交易。作为交换条件,三立制钢所将向崔永峰支付1亿日元的辛苦费,崔永峰这两天会请在海外的朋友帮助开一个瑞士银行的户头,届时三立将把这些钱汇入那个户头。
除此之外,长谷佑都还答应会为崔永峰争取去日本考察的机会,帮助崔永峰购买日本家电产品等等。这些要求对于三立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长谷佑都连一个磕绊都没打,就满口答应了。
崔永峰拎着一大兜日本礼品从长谷佑都房间出来的时候,郭培元已经提前走了。长谷佑都给了崔永峰厚厚一叠日元,说是给崔永峰打车用的。崔永峰装出一副贪婪的样子,收下了钱,与长谷佑都互相鞠躬,然后才离开了饭店。
出了饭店,崔永峰才发现夜已经很深了,街上人迹皆无,公交车更是早就停运了。眼角所及的地方,还真有一辆出租车在饭店门前趴活,但崔永峰哪里舍得叫出租车。他叹了口气,迈动双腿,向着自己住的招待所走去。
这一走,就是好几公里。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胥文良已经睡了一觉醒来,见崔永峰进门,他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才回来,现在几点了?”
“三点二十了。”崔永峰看了看手表,苦笑着说道。
“你去哪了?”胥文良道,“你开灯吧,黑灯瞎火的,别磕着。”
也就是胥文良的级别高,住招待所能够享受双人间的待遇,换成其他人出差,就只能住四人间或者八人间了,那么崔永峰这么晚回来,难免要惊扰到其他人。崔永峰开了灯,胥文良披着衣服坐起来,看到崔永峰把一兜花花绿绿的东西搁到桌上,不由又诧异道:“你去买东西了?这么晚,还有商店开门吗?”
“我从长谷佑都那里回来,这是日本人送的礼品。”崔永峰说道。
“你去见长谷佑都了!”胥文良这回可真是惊了,他盯着崔永峰,问道:“你去见他干什么?还有,他为什么送你这么多礼品?你不会是向他们泄露了什么消息吧?你去见外宾,为什么不向组织上请示!”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崔永峰问得招架不住,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才好。他坐下来,对胥文良摆摆手,道:“胥老师,你先别急,听我解释。你放心,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人,不会出卖国家利益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听到崔永峰这句话,胥文良算是平静了一些。对于这个学生兼下属的人品,胥文良还是有些信心的,只是崔永峰深更半夜私自去见外宾,还带回一堆价值不菲的礼品,这种事情的性质非常恶劣,他必须要听听崔永峰的解释才行。
崔永峰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叠日元,放在胥文良面前,说道:“这是我从长谷佑都那里出来的时候,他给我叫出租车的钱。我没用这些钱,是一路走回来的。这些钱,明天我会交给组织,一分钱都不会截留。”
“这么多,这是多少钱?”胥文良拿起那叠日元,翻了翻,见上面写满了“0”,不觉有些眼晕。
“我算过了,这是20万日元,合将近1500元人民币。”崔永峰淡淡地说道。
“他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这些钱,够叫多少回出租车了?”胥文良道。
崔永峰笑道:“胥老师,这还算是少的呢。长谷佑都叫我帮他们做事,答应事成之后,给我1亿日元。”
“你答应了?”胥文良不敢相信地问道。
“答应了。”崔永峰轻松地答道。
“什么,你竟然答应了!”胥文良怒吼道,他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杀气,似乎打算仅凭眼神就把崔永峰给万剐凌迟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中国人没这样的能力
日本,三立制钢所。
小会议室里,一个紧急会议正在进行。参会的有公司董事长小林道彦、技术总监太田修、副技术总监寺内坦、销售总监荒木保夫等,大家讨论的话题,就是长谷佑都刚刚通过长途电话报告回来的新的交易方案。
“长谷佑都判断,崔永峰可能是中国方面的反间,他故意装出贪财的样子,其实是引诱我们接受他们的真实要求。”荒木保夫向众人介绍完崔永峰提出的方案之后,补充了这样一句。
“我倒不这么认为。”寺内坦道,“我们给出的价钱很高,这个价钱足够在中国收买100个像他这样的人,我认为他没理由不会动心的。”
太田修道:“这倒不一定,我接触过一些中国人,我发现中国人都是非常爱国的,他们不会为金钱所动。”
寺内坦摇摇头道:“太田君,我觉得你是在用过去的眼光看中国人。我去年刚去过中国,我发现如今有很多中国人对于日本的生活方式非常羡慕,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财富的追求。他们经常说一句话,叫作‘一切向钱看’,也就是为了钱能够付出一切代价。我相信,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钱,他们是一定会愿意和我们合作的。”
“的确有这种情况,但这个崔永峰不会是这样的。我认为,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工程师,不会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太田修坚持道。胥文良和崔永峰合作的那篇文章,令太田修叹为观止,他爱屋及乌,顺带也就对这两个中国人产生了非常良好的印象。
“太田君,你应当知道,学识和道德不一定是相关的……”寺内坦微笑着反驳道。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认为……”太田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了。
小林道彦打断他们的争论,说道:“太田君,寺内君,猜测中国人的用意是没有意义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重点思考一下,中国人提出的这个替代方案,对于我们三立制钢所来说,是更好的选择,还是更差的选择。”
“我认为是更好的。”寺内坦抢先答道。他倒不忌讳太田修是他的上司,按道理来说,这个问题应当是由太田修先回答的,但寺内坦一向认为太田修思想已经老化,不如他懂的东西多,所以经常会抢太田修的话头,而且还屡屡与太田修唱反调,以显示自己的高明。
“不容讳言,由于中国人抢注了有关新型热轧工艺的相关专利,我们三立制钢所已经陷入了被动。在中国人的那篇论文发表之后,轧钢界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即新型轧机必须采用中国人提出的这些新技术,否则就是落后的。这样一来,如果我们不能从中国人手里获得这些专利的授权,我们就无法在市场上取得竞争优势。我们原来认为中国人对于这些专利的价值并不了解,希望能够以较低的价格获得这些授权。但从长谷君返回的消息来看,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专利的价值,也可能是德国人给了他们一些启示。我敢断定,克林兹目前也正在与中国人进行谈判,希望能够获得这些专利的独家授权,中国人是乐于见到这种情景的,他们可以利用我们与克林兹的竞争关系,索取最高的报价。而如果按照长谷君提供的这个新方案,我们通过与中方交换技术的方式来获得这些专利的授权,就可以极大地降低成本,甚至可以说是零成本的。我们拿出来与中方交换的这些技术,并不是什么尖端技术,大多数技术都是已经非常成熟的,中国人即使不能从我们这里获得,他们也可以从德国人那里得到。我们保守这些技术秘密没有太大的必要。用一些已经过时的技术,来交换中国人手里的最新技术专利,这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交易。”寺内坦滔滔不绝地论证道。
听他说完,太田修摇摇头,道:“我不赞成寺内君的看法。虽然站在国际轧机业的前沿来看,中国人所希望得到的这些技术并不算什么核心技术。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它们还是非常先进的。中国人如果得到了这些技术,就有可能迅速地赶上我们的水平,从而成为我们未来的竞争对手。”
“太田君,你认为确实存在这个风险吗?”寺内坦不屑地问道。
“为什么不存在呢?”太田修反问道。
寺内坦道:“中国人与我们之间的技术差距,不是通过一次技术转让就能够填平的。我去年在中国的时候,考察过他们的车间,在他们的车间里,甚至能够看到相当于我们明治时期的老设备。即使是他们称为重点企业的那些工厂,数控机床在所有机床中所占的比例也不超过10%,甚至可能还更低一些。以这样的装备水平,以及他们工人的技术水平,就算从我们手上获得了各种制造专利,他们能够造出与我们同样质量的设备吗?”
“这……”太田修有些语塞了。
与寺内坦一样,太田修也曾经到过中国,与中国的工程师进行过交流,还参观过一些中国重点企业的车间。他承认寺内坦说的情况是真实的,中国企业的装备水平落后于日本20年以上,工人和技术人员的技术水平也都远远不及日本。
轧机的设计技术以及制造工艺最终都是需要由人去实现的,拿着同样的工艺文件,日本工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中国工人恐怕是很难做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人就算得到三立转让的技术,一时半会也很难对三立形成竞争威胁。
“可是,中国人的确是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条热轧生产线,这一点他们已经很明确地提出来了。”小林道彦说道。
荒木保夫道:“是的,长谷佑都汇报了这个情况。他说,据崔永峰的讲述,中国方面希望能够自己建造一条热轧生产线,作为一项政治献礼工程。类似于这样的政治献礼,在中国是非常常见的。我们觉得,中方急于要得到我们的技术,或许就是出于这样的政治考虑,经济方面的因素倒是并不重要。”
“能不能判断出是中国的哪家企业需要新建一条热轧生产线?”小林道彦问道。
荒木保夫道:“我们正在积极地了解,不过中方对于这个问题好像采取了非常严格的保密措施,崔永峰也没有向长谷佑都透露。”
“这或许是他的一种策略吧。”小林道彦说道,“一旦他把实情都透露给了我们,我们就有可能绕过他,直接与中国的官员进行接触,这样他想要的佣金就无法拿到了。”
“是的,我们也是这样看的。”荒木保夫道。
“如果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那么我们向中方转让一些技术,倒也无妨。”小林道彦分析道,“作为政治献礼工程,他们在质量和成本上都不会特别在意,只是需要一个形式上的效果而已。太田君、寺内君,你们认为,中国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掌握我们目前拥有的技术。”
“如果仅仅是学习,估计需要3年左右的时间。但如果要形成他们自己的能力,我估计需要10年以上。”太田修说道。
寺内坦耸耸肩膀,道:“我认为太田君的看法太悲观了。我们的技术积累可以追溯到50年前,而中国人真正开始自己制造轧机,也就是过去15年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差距高达30至40年。他们要想通过学习的方法来掌握我们目前拥有的技术,至少需要20年。而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拥有新的一代生产工艺了,他们是无法超过我们的。”
“20年时间,我们应当能够提出替代中国人这些专利的新技术了吧?”小林道彦向太田修问道。
“完全可以。”太田修恭敬地答道。这一次被中国人抢了先,让他脸上很没有光彩。他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10年之内提出全面替代中国人那些专利的新技术,届时三立就不必再去求中国人提供专利授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