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阀杆磨损了,这上面有一些比较明显的划痕,液压油是通过这些划痕渗出来的。”冯啸辰举起那个液压阀,把阀杆抽出来,指给常根林等人看。
“那么,划痕又是如何出现的呢?”常根林继续考问道。
冯啸辰又看了看手上的液压阀,说道:“阀孔存在加工缺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阀孔研磨的过程中出现了压砂,研磨完成后没有彻底清洗,嵌在阀孔里的金刚砂划伤了阀杆。”
“这也是冯老教你的?”常根林面有惊讶之色。能看出液压阀漏油,可以用有经验来解释,发现阀杆上的划痕,这也是稍有些眼力就能够看出来的。但能够说出工艺上的缺陷,可就是真正懂行的表现了。要知道,林北重机这么大的企业,能够一下子看出这个原因的,也找不出一个。
林北重机自己并不生产液压件,这个液压阀是从明州省一家名叫新民液压工具厂的专业配套企业采购来的。液压阀装在挖掘机上,一开始没什么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渗油现象。液压件的工作是靠内部的液压油推动的,液压油出现渗漏,内部压力就会逐渐变小,液压件就难以准确到位,进而影响到了整台设备的性能。
林北重机向新民液压工具厂发了函,告知液压阀渗油的事情。新民厂倒也干脆,二话不说便发来了两个新的液压阀,一个用于替换损坏的那个,另一件作为备件。事实表明,新民厂的这种作法是非常有前瞻性的,新换上的液压阀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出现了同样的渗漏现象,幸好还有备件,这才没有耽误事。
一个液压阀值不了多少钱,但更换液压阀却是很麻烦的事情,最起码也要花费半天的时间。一台挖掘机隔三岔五就要停下来更换配件,这种事情是哪个客户也不乐意的。冷柄国这次就是从挖掘机的工业实验现场过来的,随身带着此前换下来的液压阀。他已经通知了厂里一位名叫彭海洋的副总工到京城来,准备让他带着这个液压阀到明州省去走一趟,和新民厂好好说一说,无论如何也得让对方提供出耐用寿命更长一些的产品。
昨天冯啸辰向孟凡泽提出新型挖掘机的研制条件并不成熟,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配套体系不完善,许多配件的质量都不过关。他认为,应当先下力气解决这些配件的生产工艺问题,全面提高质量,然后再来考虑新型号的研制。
孟凡泽被冯啸辰的想法打动了,去医院和常根林一商量,都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路径,于是便一起来到林北重机的驻京采购站,找冷柄国一同商量此事。恰逢冷柄国正在为液压阀的事情伤脑筋,一听孟凡泽的讲述,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问这个想法是谁提出来的,就这样知道了冯啸辰的名字。
孟凡泽是个爱才的人,他在整个工业系统颇受尊重,就是源于他爱才护才,经他的手发现和提拔任用了许多干部,现在这些干部都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反过来也提高了孟凡泽的地位。他与冯啸辰谈过之后,坚信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因此一心想把他从罗翔飞手里抢过来。他向冷柄国建议把冯啸辰吸纳到12立米挖掘机的工业实验中去,在工作中考察冯啸辰的能力。冷柄国不便推辞,便想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让冯啸辰陪着彭海洋去新民液压工具厂做交涉。
照冷柄国的想法,你冯啸辰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搞好配件吗,那好,你去帮我们把液压阀的质量问题给解决了。新民液压工具厂拿不出高质量的液压阀,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当然,在派冯啸辰去新民厂之前,冷柄国还得先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有多少斤两。如果冯啸辰连液压阀是什么都不知道,冷柄国也就不能派他去新民厂了。丢了冯啸辰的人倒是事小,如果让新民厂觉得林北重机不重视这件事,派了个二百五来交涉,那可就麻烦了。
在冯啸辰看出液压阀漏油这个问题之后,冷柄国已经决定接受他了。常根林问的那两个问题,并不是冷柄国想问的,尤其是加工工艺那个问题,冷柄国觉得简直就是个坑。
当年国产液压件的质量普遍不过关,漏油是很常见的事情。液压件漏油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阀孔与阀杆的加工尺寸不匹配,也可能是液压油与密封件的化学成份不对应,总之,不是干这行的人,很难确切地说出其中的原因。
常根林向冯啸辰发问,是想试试这个年轻人的底。毕竟冯啸辰也就是个19岁的人,又没在工厂呆过,仅凭着一个牛人爷爷教了一些理论,对技术细节能精通到哪去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冯啸辰简直就是一个万金油,装备制造方面的事情,要找出一件冯啸辰不太精通的,恐怕都很不容易。区区一个液压阀漏油的问题,岂能难倒这位后世的重装办战略处长?
在后世,为了改变液压件受制于人的局面,重装办曾经组织过一场液压件质量提升的大会战,而冯啸辰正是这场大会战的主持者。他到过当时国内几乎所有的液压件厂,与技术人员、工人们一起分析问题,开发技术,积累下丰富的经验。就以生产眼前这个液压阀的新民厂来说,在后世已经成了一家合资企业,冯啸辰曾经去过多次,与厂里的不少干部职工都有不错的交情。
“老冷,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孟凡泽从常根林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他心中大喜,看来这个冯啸辰的能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出几分,以后自己这个慧眼识珠的名声只怕要更响了。他转头看着冷柄国,笑着问道。
冷柄国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服了,服了,难怪孟部长能当领导,我小冷只能在孟部长鞍前马后跑腿,论这识才辩才的本事,我再学20年也赶不上。也罢,我认赌服输,这个生产处的副处长,就非小冯莫属了。”
“这可真的不行,我资历太浅,没法服众的。”冯啸辰赶紧推辞道。
“冷厂长让你干,你就干吧。”孟凡泽发话了,“冷厂长想派你去新民厂,联系解决液压阀质量不稳定的问题。你没个具体的身份,放屁都不响。一个企业里的副处长,算不上什么太高的职位,更何况,你现在只能是以工代干,算是临时任命的。”
“好吧,既然孟部长也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冯啸辰应道。
“却之不恭,嗯嗯,果然是家学渊源,说话很有艺术。”常根林赞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罗局长那边,请孟部长去说一下,就说小冯被我们借用了。小冯的任命,我会尽快让厂办下个正式通知。老吴,你安排间房子出来,作为小冯在京城的宿舍。他虽然要跟彭海洋去明州,中间还是要回来的,得有个固定的宿舍。”
冷柄国不愧是当厂长的人,干事颇为利索,一会工夫就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交代到了。
第二十七章 六品的武职
孟凡泽给罗翔飞去了电话,说明借用冯啸辰的事情。罗翔飞在电话里叫了半天委屈,最后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同时还留了一个活口,那就是冯啸辰只能算是借用给煤炭部,等到冶金局这边有事的时候,他还是要回去的,尤其是关于南江钢铁厂引进1780毫米热轧机的工作,那是非要冯啸辰参与不可的。
“明白明白。”孟凡泽打着哈哈道,“我说小罗,你的魄力就是不如冷柄国。这么一个人才,放在你手里就是当个什么翻译,人家冷柄国二话不说就给了一个副处长,你能比得了吗?”
罗翔飞笑道:“孟部长,您这可就是难为我了。冷厂长是一厂之长,说了就算。我毕竟只是一个副局长而已,班子里还有局长、书记,还要有集体领导,我说了不算啊。”
“小罗,我给你透露个消息,你可得谢我。”孟凡泽用神秘的口吻说道,“我上次和你们大主任一起开会,他可说了,经委那边准备给你再压压担子。他征求我的意见,我是给你投了赞成票的。”
“那可太感谢孟部长了。”罗翔飞连声说道。关于有可能会被提拔的事情,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还知道孟凡泽给他说过话。孟凡泽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说出来,估计也是为了堵他的嘴,让他不便就冯啸辰这件事发难。我推荐你当局长了,你借一个临时工给我还不成吗?
冯啸辰也没有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揣着四个馒头出门,一转身就得了件生产处副处长的官衣。对于这个职务,他是失之不觉可惜,得之也从容淡定。
企业里的职务与国家机关里并不完全相等,同样是副处级,企业里的副处级还不如机关里的科级。就以冷柄国来说,他名义上是正局级干部,但在副局级的罗翔飞面前还得保持一点低调。这就相当于明朝的时候武官与文官的区别,六品的武官在七品知县面前也是得瑟不起来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冷柄国会如此大方地一下子就给了冯啸辰一个副处长的职位。
冯啸辰不把一个副处长的职位当一回事,吴锡民可不能这样想。驻京采购站是厂物资处的派出机构,吴锡民也就是个科级干部而已,冯啸辰这个副处长,在他面前就属于上级领导了。吴锡民对于冯啸辰的火箭式提拔颇为眼热,但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期望以及怨妒的,提拔冯啸辰的并不是冷柄国,而是孟凡泽。这小年轻能够得到部长的青睐,下来当个副处长又算什么呢?天底下有奇遇的人多了,自己忌妒得过来吗?自己还是乖乖伺候着就是了。
“冯处长,你看要不要在哪停一下,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没有?”
邢本才开着车,送冯啸辰回冶金局大院去拿他的衣服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品,同时小心翼翼地问道。
“邢师傅,你还是叫我小冯好了,处长不处长的,不就是冷厂长随便说说的吗?我可真没把自己当成处长。”冯啸辰笑着说道。
邢本才也笑了,早上这一路,他和冯啸辰已经结下了友谊,也知道冯啸辰是个随和的人,没什么架子。他说道:“处长就是处长,能够让孟部长看重的人,肯定就是有本事的,当个处长绰绰有余了。我小邢不太会说话,不过我就是服气有本事的人。你知道我们冷厂长吧,其实他文化也不高,好像就是个高小文化吧。当年就是因为脑子灵活,敢想敢干,被孟部长看中了,一路提拔起来,现在当了厂长,在我们行业里,那也是没人敢说闲话的。”
“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冯啸辰明白了一些,既然冷柄国自己就是这样提拔起来的,那么他提拔冯啸辰也就没什么疑义了。他正想再问点其他的事情,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向路边一瞥,不由得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停车!”
邢本才一愣,脚下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上。冯啸辰说了声“麻烦等我一会”,然后后拉开车门下了车,向后面一个公交车站跑去。
邢本才是个有眼色的人,见状便缓缓地倒着车,向那个公交车站靠近,以便让冯啸辰回来的时候能够少走几步路。少顷,他就看到冯啸辰领着一家三口从公交车站向吉普车这边走来了,其中那个孩子大约六七岁,被大人抱着,有些蔫蔫的样子。
“邢师傅,这是我们单位的王处长,也是我的老大哥。这是王处长的爱人和孩子,他们带孩子到城里来看病,孩子晕车了,我想让他们搭咱们的车一起回去,你看合适吗?”冯啸辰隔着车窗向邢本才问道。
“当然可以!”邢本才赶紧下车,小跑两步,来到冯啸辰和王伟龙的面前,他一边拉开后排的车门,请王伟龙一家三口上车,一边客气地说道:“王处长,初次见面,不好意思,你们快请上车吧。孩子晕车是吧?没关系,我一会开慢点就是了。”
“哎呀,邢师傅,那可太麻烦你了。”王伟龙感激地说道。他在原来的厂子里是中层干部,出门要个车啥的都很方便,可到了京城,那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他听冯啸辰说这是林北重机驻京办的车子,知道驻京办的司机也是眼界颇高的,不会把他这个外单位的副处长放在眼里。人家能够允许他们一家三口搭车,他就已经承情了,没想到对方还会跑下来替他们开门,这可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
“王处长,瞧您说的,您是冯处长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领导,这不都是应该的吗?”邢本才乖巧地把人情还给了冯啸辰。
“冯处长?”王伟龙转头看着冯啸辰,满脸狐疑。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冯啸辰会捞到了一个副处长的头衔。他想得更多的是:娘啊,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冯,不会是在人家单位假冒处长,这才骗了辆车坐吧?
冯啸辰笑着打岔道:“唉,邢师傅是开玩笑的,我哪像什么处长啊。”
邢本才却是认真地解释道:“王处长,您可能不知道,冯处长是刚才我们冷厂长亲自任命的,我们厂的生产处副处长,当时孟部长和煤炭研究所的常总工都在场呢。”
林北重机的生产处副处长!
王伟龙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玄幻了。林北重机和王伟龙原来所在的中原省罗丘冶金机械厂是一个级别的单位,王伟龙是正牌大学生出身,在罗冶熬了十几年的资历,才因为技术上有些过硬本领,被提拔担任了技术处的副处长。冯啸辰毛都没长齐,还是个初中学历,居然也当上了副处长,这算个什么事啊!
要说这位邢司机是瞎说吧,似乎也不像。看他对冯啸辰那副恭敬的样子,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企业里的司机可都是有些眼色的,冯啸辰如果没个一官半职,他凭什么陪着冯啸辰演戏?
“王哥,先上车吧,咱们路上再聊。”冯啸辰招呼了一声,把王伟龙推上车,自己也坐进了副驾。
邢本才发动汽车,果然如他说的那样,开得慢了几分。王伟龙的孩子王文军原本有些晕车的,现在坐进吉普车,倒是慢慢活跃了起来。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不时指着窗外的建筑物向母亲打着哑语,让薛莉和王伟龙那沉重的脸色变得轻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