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艰道:“晏老放心,您主要就是起一个掌舵的作用,具体的事情,我们会安排得力的干部来负责的,您的宝贝孙子不还坐在那里吗,他可就是我们经委最年轻最得力的处级干部呢。”
“哎呀,啸辰可不行,他还太年轻了,不够稳重。”晏乐琴言不由衷地说道。
张克艰道:“您放心,我们会尽力培养他的。至于晏老刚才说的身在海外,我是这样想的,一来呢,您在海外是一个优势,能够帮助我们在海外进行宣传,发挥我们无法发挥的作用。二来,我们也欢迎晏老经常回国来走走、看看,指导一下国内的建设。小郝,我交给你们工交司预算处一个任务,在这几天时间内,在京城找一个闲置的小四合院,以后就作为晏老在京城的住处。至于平时嘛,就让小冯住在那里看家,也方便小冯谈恋爱搞对象嘛。”
最后一句话就是玩笑了,这也体现出了张克艰的谈话艺术。众人一下子都笑了起来,身为工交司预算处长的郝亚威更是笑着连连点头,大声应道:“张主任,您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他此时正坐在冯啸辰的身边,说完上面那些话,他转过头,对着冯啸辰低声说道:“小冯,你真好福气啊,主任亲自给你批一个小四合院用来谈恋爱,你知道现在年轻人结婚找房子有多难。哎,这样吧,我有个远房侄女,长得非常漂亮,就便宜你小子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董岩出事了
这次会谈过后,晏乐琴带着冯华一家,在冯立、冯飞两家人的陪同下,返回了南江,在新岭的公墓祭拜了冯维仁,又回老家祭拜了先人,然后便是与亲朋故旧见面。
冯家的上一辈人已经都不在了,晏乐琴自己的父母也早已故去,倒是还有一些在世的堂亲表亲,以及他们各自的子孙等等。听说有海外亲戚回来,冯家和晏家的后人都纷纷赶来看望,有叙旧的,有指望着拿到点什么外国礼品的,也有想搭上关系以便送孩子出国留学的。
冯立、何雪珍都是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的,少不得替晏乐琴当参谋,教她如何应对。冯啸辰在此前就已经借着菲洛公司的名义从德国买回来一批衣物、化妆品、文具之类的小商品,供晏乐琴赠送给上门来的亲友们。大家各自得了一些在时下颇为稀罕的外国礼品,都心满意足,说了一些很暖心的话,让晏乐琴的这次探亲之旅显得颇为圆满。
南江省、东山市以及桐川县的各级领导也都露面了,话里话外都有希望晏乐琴或者冯华回乡来投资的意思。晏乐琴许了不少空洞的诺言,宾主其乐融融,会谈场面极其和谐。
一行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冯文茹了。她一直生活在西方世界,从来没有见过第三世界是什么样子。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住房的破旧,尤其是厕所的肮脏感到不适,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欢天喜地的,在路上看到一堆牛粪都要兴奋地围着端详半天。
家乡的各种美食更是让她觉得新鲜,几乎到了舍不得回德国去的地步。传统的南江菜口味偏重,往往要放很多的辣椒和酱油、豆豉之类用以调味。冯啸辰知道冯华一家三口都不太能吃辣,晏乐琴在海外多年,吃辣椒的能力也已经下降,因此专门让陈抒涵安排了一个二级厨师跟着他们,专门做一些较为清淡的菜肴,满足他们的口味。
在新岭的时候,陈抒涵也亲自下了一回厨,给一家人整治了一桌好菜。冯文茹吃得满嘴流油之际,与这位比自己大将近20岁的大姐姐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老家过完春节,晏乐琴一行回到京城,经委与其他各部委的磋商也已经有了成果。综合各部委的意见,经委与冯华代表的明堡银行草签了合作协议,决定联合成立“中国装备工业科技基金”,在欧美市场发行中国装备科技债券。
债券由中国政府和明堡银行联合担保,分为五年期和十年期等不同种类。所筹集的资金将用于中国的装备技术研发,由国家重装办负责分配给各个研发项目,并以这些项目的回报来偿还本息。中国装备科技债券除了具备一般政府债券的良好信用和较高回报率之外,还随带着另外一些优惠条款,例如债券的持有者将优先获得与中国工业部门、科技部门合作的机会,债券还可以作为与中方开展经贸合作时的抵押品。
按照张克艰主任的提议,基金会将聘请晏乐琴担任理事长,经委和明堡银行方面各安排一些人员担任副理事长、理事等职务,其中罗翔飞担任常务副理事长,负责日常事务。郝亚威被安排担任基金的财务负责人,重装办综合处处长谢皓亚担任项目分配负责人。
此外,冯舒怡被聘请为基金会的法律顾问,冯啸辰则被委派了一个理事长助理的职务,主要任务是作为晏乐琴的助手,做一些上传下达的工作。冯啸辰在基金会中的这个身份可大可小,说它大,是因为他可以代表晏乐琴对基金会的工作发表意见,说它小,则是指他本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权力,这也与他在经委的职务和资历相匹配,不至于让人感觉到一步登天。
洽谈完这些事情,晏乐琴一行便离开中国,返回了西德。他们来的时候是4个人,回去的时候则变成了6个人,增加的两个正是冯凌宇和冯林涛兄弟俩。在时下,出国留学还是比较稀罕的事情,能够由一位在国外小有名气的教授奶奶作为担保去留学,就更是难得。经委的一干官员都在私下里嘀咕,说冯家的第三代除了冯啸辰之外,另外两个男孩子未来的前途恐怕也是难以限量的,可谓是“一门三进士”,值得大家关注了。
在整个春节期间,冯啸辰又要管工作上的事情,又要管生活接待上的事,忙得七窍生烟。好不容易把奶奶一家送上飞机,没等他缓过气来,一个不速之客又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阮厂长,你怎么来了?怎么,到京城来联系什么业务吗?”
看着风尘仆仆站在自己面前的全福机械厂厂长阮福根,冯啸辰笑呵呵地问候着。
阮福根却没有一点轻松的表情,他一张嘴就带着哭腔:“冯处长,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可千万要救救董岩啊!”
“董岩,海化设的技术处长董岩?他出什么事情了?还有,为什么是你来找我们帮忙?”冯啸辰惊愕地问道。
上一次阮福根来申请项目的时候,透露过自己与董岩有一些亲戚关系,还说未来董岩可以作为他们的技术顾问,帮助他们解决分包任务的技术难题。可不管怎么说,董岩也是海东化工设备厂的人,如果董岩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该是海化设的厂长马伟祥来找重装办求助吧?
“董岩被抓起来了,是海化设报的案!”阮福根的话,一下子就回答了冯啸辰的疑惑。
“海化设报案抓董岩?为什么?老阮,你别急,来,我们到小会议室去,坐下慢慢说。”冯啸辰说道。
阮福根随着冯啸辰到了小会议室,冯啸辰还叫上了处里的冷飞云和周梦诗、顾施健,众人围着阮福根坐了半圈,等着阮福根介绍情况。
“唉,都怪我财迷心窍,害了我董家大侄子!”阮福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忏悔道。
事情还得从阮福根分包重装办的大化肥项目设备说起。那一次,阮福根从董岩那里得到消息,壮着胆子跑到重装办来申请业务。为了给程元定、马伟祥等一干装备企业负责人一个刺激,罗翔飞不仅同意了向全福机械厂分包一部分业务,还请来工人日报的记者,为阮福根做了一个报道,又组织了一系列的媒体攻势,狠狠地挫败了程元定等人的气焰,让他们不得不低下头来,接受重装办的安排。
在那件事情上,董岩作为一名泄密者,受到了马伟祥的痛斥。不过,骂过之后,马伟祥对董岩倒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刁难,毕竟董岩的技术水平在那放着,马伟祥还要指望他干活的。
阮福根的全福机械厂本身并不具备制造二类压力容器的能力,他的实力也不足以消化所承担的任务量。他采取以蛇吞象的作法,以租借的名义,把弟弟阮福泉管理的会安地区化工机械厂的设备和人员全部包下来,轰轰烈烈地开展了生产活动。
会安化工机械厂是一家地区所属的中型机械厂,有一定的实力,其实以自己的名义独立承担这些设备制造任务也是可以的。但阮福泉没有这样的魄力却和重装办签订军令状,更确切地说,他也没有权力拿着国家资产作为抵押去承接这样的业务。阮福根是个私人老板,财产是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支配,所以才敢于冒这样的风险。
此外,就是私企与国企的内部管理体制问题了。阮福根能够实行多劳多得的政策,用高额的奖励驱使工人们加班加点,发挥聪明才智。而阮福泉连给职工多发20块钱奖金都得向地区工业局备案,很难调动得起工人们的积极性。在设备简陋的情况下,人的因素是更为重要的,你无法让工人去拼命,要想完成分包任务就是纸上谈兵。
在技术方面,阮福根的倚仗就是董岩。会安化工机械厂的技术科有一些技术人员,应付常规的技术问题是足够的,但遇到一些难点就一筹莫展了。大化肥设备制造中涉及到不少国外的新技术、新工艺,在这些方面,阮福根只能请董岩帮忙,甚至有些从日本拿过来的工艺说明书,都得董岩亲自翻译才能保证不出现讹误。
阮福根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他舍得花钱,每次请董岩帮忙,给的报酬少辄一两百,多则上千,几乎就是拿钱在往董岩身上砸。
董岩是个技术处长,一个月也就不到200块钱的工资,偶尔有点奖金,也就是十块八块钱的,哪里见过像阮福根这样大方的老板。一开始,他拿报酬的时候还有些腼腆,同时有些胆怯,不知道这钱该不该拿,算不算犯法。拿得多了,他的胆子也就大了,觉得自己反正没耽误单位的工作,付出的也只是自己的智力,没用单位一张纸、一支笔,何惧之有。
可偏偏事情就从天而降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星期天工程师
在80年代初。像董岩这样利用业余时间去为其他单位,尤其是为一些乡镇企业、个体企业提供服务的技术人员,并不在少数。这些人有一个名称,叫作“星期天工程师”。
在这个年代里,有点技术的人才都集中在国营的科研院所和工矿企业,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是不可能拥有这类人才的。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需要技术,也能够拿出可观的薪水来聘请技术人员。而许多国营单位里的技术人员待遇不高,人浮于事,也有时间、有愿望去乡镇企业干点私活,赚点外快。
利用业余时间赚外快这种事情,在国营单位里并不算什么秘密。冯啸辰刚到冶金局的时候,也见过王伟龙、程小峰他们这样的机关干部通过为杂志翻译外文文献的方法赚钱。这种事是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哪个单位的领导也不会多管闲事。
董岩以往也曾应某些乡镇企业的邀请,去帮过一些小忙,赚过一点小钱。这一回,他给阮福根帮忙,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态。谁曾想,阮福根给钱如此痛快,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董岩居然赚到了相当于自己一年多的工资,这可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俗话说,钱是穷人的胆。因为来钱容易,董岩一家的花销也就水涨船高了。董岩的太太用这些外快买了好几件一直想买的漂亮衣服,在厂子里颇为招摇了一阵。董岩的儿子和女儿也分别拥有了自行车、足球、旅游鞋等孩子们眼中的奢侈品。就连董岩自己,也颇为烧包地买了一块新手表,戴在手上明晃晃的,还时不时摸出一包中华烟来分给同僚们抽,口口声声说是什么发了财的朋友送的。
大家都在苦哈哈指着几个工资生活的时候,你一家人如此显摆,不招人忌恨才怪。虽然谁都有个出去捞外快的时候,可人家一个月捞十几块钱,你一个月能捞到上千,用报纸上的话说,这就叫叔可忍,婶不可忍。
很快就有人把这件事捅到了厂长马伟祥那里。马伟祥乍听此事,还颇不以为然,笑着骂举报者红眼病,说谁有本事就去赚钱,只要不是挖厂子的墙角,不影响工作,厂里也不会干涉。可当听说董岩是因为为阮福根干活而赚到这些钱的时候,马伟祥的脸就蓦然变了。
阮福根的事情,是给马伟祥的一记耳光。不单搧在他的脸上,更是痛在他的心里。由于出了阮福根这个变故,他们这些国营大厂的负责人被弄得灰头土脸,不敢再和罗翔飞较劲,被迫签了城下之盟。目前,分包给海化设的任务已经开始生产,进展情况也还算顺利,但马伟祥始终觉得心头有一根刺,既觉得这样接来的任务有些憋屈,又担心万一哪个地方出现点质量差错,会受到重装办的处罚。
对于阮福根,马伟祥一直耿耿于怀,天天扎草人诅咒,盼着阮福根所分包的业务出现问题,届时他就可以狠狠地出一口恶气,看看罗翔飞的笑话。以马伟祥的想法,全福机械厂不过是一家乡镇企业,技术力量薄弱,分包这样的尖端设备,出问题是肯定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阮福根能够从什么地方找到外援,解决技术上的困难,这样马伟祥的愿望就落空了。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个阮福根还真的就去找外援了,偏偏这个外援还是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技术处长,差不多是整个海东省最牛的化工设备技术专家之一,这不是存心在恶心自己吗?
在接到举报之后,马伟祥马上召见了董岩,质问他有关为阮福根帮忙的事情。董岩知道不妙,含糊其辞,推说自己这些天频繁往会安市跑的原因是自家的老娘生病了,自己是去探病的。当然了,在探病期间,捎带着帮一个亲戚指点了一点生产的技术问题,收了一点土特产当报酬,这也是难免的。如果厂里认为这种行为不当,他坚决改正,以后再也不收土特产了。
“董岩,我告诉你,上次你把经委会议的事情透露给那个阮福根,我还跟你算账呢!如果你敢吃里爬外,把厂里的技术秘密泄露出去,损公肥私,我可不管你为厂里做过多少贡献,我都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马伟祥这样警告道。
因为知道马伟祥的霸道,董岩还真是不敢违逆他的意志。在随后的两周里,董岩都找了借口,没有回会安去给阮福根帮忙。可阮福根哪里那么好糊弄的人,他亲自跑到省城建陆市,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了董岩的家。见面之后,阮福根不谈技术的事情,只是聊家常,又巧立名目给董岩的儿子、女儿各发一个硕大的红包,这一来,董岩就没法拒绝他的要求了。
圣人说得好,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面对着阮福根的金钱攻势,董岩的妻子谢莉先溃败了。她给董岩吹了一个晚上的枕头风,从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说到儿子娶媳、女儿出嫁之类的小道理,最终归结为一条:有钱不赚是傻瓜,捞外快这种事情,厂里谁没干过,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干?
董岩也进行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他想象了马伟祥可能给他的各种惩罚,比如严肃批评、扣发奖金、坐冷板凳等等,甚至想到了被撤销处长职务的最严厉手段。他同时也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比如说只要偷偷摸摸去帮忙,就不会被发现,还有以后不要在经济上太招摇。他还想起马伟祥警告他的时候所说的话,按照这些话来理解,似乎只要他不出卖厂里的技术秘密,不动用厂里的资源,厂里似乎也是不会管的……
于是,董岩的星期天工程师生涯,又重新开始了。他自欺欺人地相信,马伟祥日常工作很忙,不会专门去调查这件事。他更是很天真地认为,最最最最严重的处分,也就是撤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