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第202节

包成明搞的这种目录,在后世叫作“商情”,上面登记着各家经销商所经销的产品,顾客只要拿到一本商情,就可以通过电话向经销商询价,也可以按图索骥,到中意的经销商那里去看实物,省去了满市场搜索的成本。当顾客习惯于靠商情来找货的时候,没有在商情上出现的商家就会失去许多销售机会,而能够在商情上处于醒目位置的商家,则可以吸引到更多的眼球。

这样一来,原本是靠商家提供信息才支撑起来的商情,就变成了套在商家脖子上的绳索。商家们必须向商情的编纂者付费,以保证对方能够把自己的名字和商品信息写上去。而一些财大气粗的商家则会额外付费,在商情中买一个好的版面,甚至是夹带自己的广告。在90年代末,全国各地的计算机市场上都有专门的商情,有些商情每周出版,厚达数百页,而编辑商情的公司仅凭这一项业务,就能年收入上千万之多。

再至于有人把商情做成电子版,上传到网络中,再基于网络促成交易,就更是传奇了。冯啸辰记得的某位马姓大亨,就是靠一个叫“芝麻开门”的网站起家的,这个网站不就是靠卖信息赚钱的吗?

“冯处长,你这可是在教老包学坏呢!”

姚伟强最先反应过来了,他是站在商家立场上的,稍一琢磨就理解了冯啸辰的意思。在包成明编的目录中,菲洛轴承是排在最前面的,这一方面是因为菲洛轴承本身就是石阳县最大的轴承经销商,另一方面也有二人的私人关系在起作用。如果照着冯啸辰的主意,包成明按出钱多少来决定排序,姚伟强可就得有所破费了。

“哪能啊!”包成明也明白了冯啸辰的意思,他眼睛顿时一亮,看到了无限的钱景。听到姚伟强抗议,他连忙说道:“姚总,你放心,不管我这个目录怎么编,你们菲洛公司肯定是排在最前面的。”

“不但要排在前面,而且还要用大字号,最好能够夹个彩页。不过嘛,工本费方面,就需要姚总稍微支持一下了。”冯啸辰笑呵呵地戳穿了这层窗户纸。

“这的确是一个金点子啊!工本费不成问题。”姚伟强并不恼火,区区一点广告费,他还是掏得起的。他看到的,是这个点子带来的机会。如果包成明的轴承目录能够长期地做下去,成为一份轴承采购指南,那么不愁没人看出其中的奥妙,并且主动送钱上门,来争取一个更好的版面位置。再如果包成明做的不仅是一份轴承目录,而是整个金南地区所有标准件的目录,那么将意味着所有商家的喉咙都被这份目录给扼住了,它带来的好处,可不仅仅限于一点广告费和卖目录的收入了。

“老包做的事情,不就是未来联盟该做的事情吗?”冯啸辰说道,“我一直在想,联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平台,现在看来,老包的这份商情,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啊。”

“你说什么?商情?”包成明敏锐地问道。

“对啊,你做的这个东西,不要叫什么轴承目录,应当叫作轴承商情,这个名字听起来才能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冯啸辰大方地把名字也送给了包成明。

包成明咂摸了一下这个词,不由喜形于色,大声说道:“轴承商情?太好了,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石阳轴承商情,的确是那个什么什么高端。”

姚伟强撇着嘴说道:“什么石阳轴承商情,你应当叫金南标准件商情,石阳的叫作轴承分册,还有齿轮分册、螺栓分册,要出就出一套,找印刷厂铅印出来,别弄得像你原来那份那样,黑乎乎、脏兮兮的,一看就卖不出价钱。”

“对啊,我可以把所有的标准件都做进来。全国哪家工厂用不上标准件?那么多采购员全国各地到处跑,就是为了找合适的标准件。如果有了这份商情,他们能省下多少路费。买一本放到供销科,想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查一下就都有了。这样一份商情,卖10块钱只怕都有人愿意要呢!”包成明美滋滋地想道。

姚伟强道:“老包,这样一来,你就不得了了。整个金南卖标准件的,都要看你的脸色,连我都要对你点头哈腰了,要不我的轴承可就卖不出去了。”

“不会的,姚总,看你说到哪去了,我给谁脸色看,也不敢给你脸色看啊……”包成明谦虚地说道,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自矜,显然是对姚伟强的预言颇有信心。

这回轮到冯啸辰服气了,要不说金南人会做生意呢,自己只是提了一个头,人家立马就把细节都补充进来了。自己原本还打算给对方支支招,让他们借鉴一下后世的一些成功经验,现在看来,这是完全不必要的,人家想得比自己细致得多。

商情的事情就这样说过去了,而联盟理事长的职务,也由姚伟强、冯啸辰二人私相授受,落到了包成明的身上。从商情这件事情上,冯啸辰看出了包成明的商业头脑以及经商的热情,要想把一个联盟做得有声有色,这样一个理事长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最终大家还是走了一个民主程序,让有意加入联盟的那些商户举手表决了一次。商户们都是比猴还精的,知道这个联盟背后有地委柴书记的支持,前台是京城的冯处长和本地的姚总主持,他们推举出来的人选,大家还有什么可唧唧歪歪的,照着要求举手就是了。

包成明的这个理事长职务,也得到了地委和行署的认可。毕竟包成明是行署机关的干部,由他来主持这个联盟,有助于行署的意图得到更好的贯彻。

联盟的成立大会完全是由包成明策划和组织的,除了金南地委、行署的领导之外,他还请来金南下属各县的代表,有些是县领导出席,有些则是由县经委、商业局等单位的干部出席。包成明长袖善舞,也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还请到了一大帮记者来为联盟造势。

“各位记者,我这里准备了一个新闻通稿,供大家作为参考。成立轴承诚信联盟的事情,是我们金南地委、行署的重要举措,也说明我们金南地区的企业知耻而后勇,我们的口号是,要把骗子一条街的帽子扔到太平洋去,要让石阳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最著名的轴承之乡。”

在成立大会之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包成明慷慨陈辞,把一个联盟理事长的形象表现得无比高大。

第二百九十二章 悲催的老阮

联盟成立了,但效果如何,还需要时间来检验。董兆安让包成明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其他同事,专注于做轴承联盟的事情,并承诺一旦有了成绩,会给他安排调薪、晋升之类的待遇。

包成明在机关里兢兢业业干了快20年时间,早就厌烦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一下子得到这样一个广阔空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量,从里到外都透着智慧,各种点子层出不穷,让那些没有加入联盟的商家恨得咬牙切齿。

包成明在联盟成立的时候请来了许多记者,让他们发稿子吹捧联盟,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他还向记者暗示,所有未加入诚信联盟的,自然就是不够诚信的,外地的采购员除非是拿了这些商户的好处,否则是绝对不应该在这些商户进货的。

为了区分联盟会员与非会员,包成明设计了带有联盟Logo的专用发货凭证,把联盟的“假一罚十”等条款都印在凭证的背后。外地来的采购员看到这样的凭证,再对比一下那些非联盟会员商户的凭证,心里自然就有了想法。采购员之间口口相传,有关诚信联盟的事情慢慢地便传开了。有些采购员即便是贪图回扣,也不敢去那些非联盟会员的店里买东西,生怕回去之后被单位领导追究。

《金南标准件商情》也正式出版了,最先出的是轴承分册,其他标准件分册的出版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姚伟强拿出一笔钱入了股,包成明不再需要请单位的打字员去打蜡纸了,而是找到了金南印刷厂,用胶印方式进行印刷,里面还夹带了铜版纸的广告,让这份商情的确有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

冯啸辰也积极给予了赞助。他的赞助方法就是让杨海帆在辰宇公司找了几位技术人员,加上南江工学院的闫百通在内,为商情撰写了一些技术稿件,诸如“如何选择轴承”、“滚动轴承与滑动轴承的五大区别”、“轴承以次充好的识别”之类,使这本商情又多了一些技术含量,更加受到采购员们的喜爱。

再至于说包成明把商情的业务越做越大,还在外地雇了人专门向当地的工业企业推销金南标准件商情,并且还成立了一个代购公司帮外地企业在金南采购产品,那就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冯啸辰见证了联盟的成立,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他向姚伟强、包成明道了别,起程返回省会建陆市,准备从建陆坐火车回京。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建陆火车站,他居然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还在冯啸辰忙着帮姚伟强策划轴承联盟的时候,会安的全福机械厂,出了一件大事,阮福根从会安化工机械厂用高薪聘来的王牌电焊工毕建新,下夜班的时候一不留神,跌下了一处挺陡的台阶,摔了个头破血流。幸好当时旁边还有其他人走过,见状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毕建新送到医院。阮福根闻讯匆忙赶到医院,见毕建新已经醒过来了,据说也没什么生命危险,但一只胳膊上却裹着厚厚的纱布,里面是还没有完全凝固的石膏。

“哎,老毕,怎么回事!”阮福根急吼吼地向毕建新问道。

“唉,别提了,今天下夜班以后,我在厂门口的小馆子喝了几口,想解解乏。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的,脚下就不太稳了,下台阶的时候一下没踩稳……”毕建新一脸沮丧地报告道。

“没摔出什么毛病吧?”阮福根又问道。

“医生说了,师傅没啥大碍,头上破了个口子,已经缝上了。再就是手臂骨折了,已经打了石膏,不过医生说不会留下残疾的。”守在毕建新身边的徒弟讷讷地回答道。

“骨折了?”阮福根看着毕建新的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是啊,阮厂长,你看这事闹的……”毕建新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不是瞎说的。毕建新这只手,虽然已经接好了,医生也打了保票,声称不会留下什么残疾。但另外一句话是那徒弟没说出来的,那就是医生要求毕建新在未来三个月内不能用这只手干活,否则后果自负。

毕建新是什么人?那是会安化工机械厂王牌焊工,也是阮福根手里唯一能够进行二类容器焊接的工人。阮福根敢于从重装办接下那些大化肥分包任务,其中一个很大的依仗就是毕建新。这段时间,阮福根开出高价,把毕建新从会安化机厂借出来,天天加班加点地赶造分包设备,唯恐耽误了交代日期。毕建新可好,一跟头栽下去,就是三个月不能干活,这不是要了阮福根的老命吗?

“医生有没有说,你这手什么时候能够恢复?”阮福根黑着脸问道。

“医生说了,得三个月!”徒弟飞快地抢答道。

毕建新白了徒弟一眼,然后陪着笑脸,对阮福根说道:“阮厂长,你别听他瞎说,我估计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样子,就能恢复了。”

“我看悬!”阮福根可不是没经验的人,他目测了一下石膏的厚度,基本上就有数了。骨折可不是小毛病,希望十天半个月就能够恢复,这话骗谁呢。

毕建新也知道这个回答站不住脚,他苦着脸说道:“我咬咬牙,过个十天半月的,去上班倒是没问题。不过,我担心这只手用不上劲,拿焊钳拿不稳,那可就耽误事情了。这些设备的焊接质量要求高,开不得玩笑的。”

“是啊,开不得玩笑。”阮福根长叹道。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再说啥都是白搭,指望毕建新带伤工作更是不可能的,别说毕建新愿不愿意,就算他愿意,阮福根也不敢用,万一手底下哆嗦一下,焊坏了产品,那可就更麻烦了。

想到此,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掖到毕建新的枕头底下,说道:“老毕,你也别多想了,还是好好养伤吧,万一落个残疾,我可就真是对不住你了。你放心,你这也算是工伤,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我都会包下来的。”

毕建新眼泪哗哗的,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拉着阮福根道:“阮厂长,这怎么行。都怪我自己嘴馋,多喝了两口,现在还耽误了阮厂长的事情。我知道这桩业务时间紧得很,我现在恨不得马上爬起来去加班呢。”

这番话说得颇为真切,阮福根也相信毕建新是真心的。可惜,真心不能代替残酷的现实,毕建新在未来三个月之内无法工作,这是摆在阮福根面前的一个难题。

“我们厂里其他的焊工都指望不上。”

在会安化机厂的厂长办公室里,阮福根的弟弟,会安化机厂厂长阮福泉摊开手向哥哥表示着无奈。他这个厂子是地区所属的企业,算不上什么大庙,能够有毕建新这样一尊小神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还能指望厂里的工人个个都是王牌?会安化机厂当年能够拿下二类压力容器证书,靠的也是毕建新。现在毕建新受伤了,无法拿焊钳了,阮福泉也是一筹莫展。

被叫来一块商量事情的董岩献计道:“当务之急,只能是去其他企业聘人了。没有一个过硬的高级焊工,重装办的这批业务咱们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的。”

阮福根道:“我当然知道要去聘人,可是上哪聘啊?我过去出去跑业务,到过的厂子倒是挺多,可我也没打听过人家厂子里有没有技术过硬的老师傅,还有,就算人家有这样的人,我们又随随便便地能够聘到吗?董岩,你搞了这么多年化工设备,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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