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陶宇,冯啸辰转头对余淳安说道:“余科长,坐下喝点水吧,真是抱歉,我这里也没有茶叶,没法给你泡茶。”
“不用了,咱们还是去车间吧。”余淳安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你不辛苦吗?”
“刚上班,辛苦什么?”
冯啸辰被噎了一下,尴尬地说道:“呃呃,是啊是啊,那余科长先到外面等一会,我换件衣服就出去。”
“嗯。”余淳安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冯啸辰换上了一身从吴锡民那里领来的林重的工作服,锁好房间的门,走出了招待所。他看到余淳安在招待所门前已经上了自行车,一只脚踩在地上,等着冯啸辰出来。
“车间不远吧?”冯啸辰上前问道。
“不远,骑车五分钟的事情。”余淳安道。
冯啸辰又问道:“要不,我坐余科长的车后座去?”
“嗯。”余淳安又是用鼻子回答了一句,让人怀疑他的声带是长在鼻腔里的。
余淳安脚一蹬,自行车向前驶去。冯啸辰小跑两步,侧着身子跳上了余淳安的自行车后架。
第三十三章 钳工比铣工干得好
“余科长,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西北工大。”
“哇,好牛的学校啊。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机械制造。”
“好专业,跟咱们厂特别对口啊。”
“嗯。”
“你是什么时候到咱们厂来的?”
“1964年。”
“我的妈呀,那时候我才3岁呢。”
“嗯。”
“这么说,你在厂里工作了16年了?”
“嗯……”
一路上,冯啸辰没完没了地向余淳安打听着他的私事,像极了一个充满八卦之心的街边大妈。余淳安对于这个喜欢咶噪的什么副处长真是烦透了,恨不得车龙头一甩,把他扔到路边去。可这也毕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冯啸辰是厂里的客户,还有一定的级别,余淳安可以冷着脸,但该回答的问题,总是得回答的。
到了金工车间门前,余淳安停下了车。冯啸辰从车后座蹦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车间的高大厂房以及门前堆着的一些废旧材料,余淳安把车推到一边锁好,然后走回来说道:“冯处长,咱们进去吧。”
“余科长,你不用叫我冯处长,叫我小冯就好了。”冯啸辰道。
“这样不合适吧。”余淳安直接拒绝了冯啸辰的客套,其中的潜台词可以理解为:我跟你不熟,咱们没必要叫得那么亲热。
冯啸辰心中好笑,在余淳安面前,他其实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所以这样上赶着去套近乎,不过就是逗逗这个黑着脸的家伙而已。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余淳安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对厂里安排他当导游觉得不满,还是家里老婆给了他气受。总之,冯啸辰自忖没有哪个地方得罪了余淳安,余淳安要给他脸色看,他可不就干脆耍一耍对方?
“这就是金工车间,有一台龙门刨,一台牛头刨,两台立车,八台卧车,十四台铣床,两台钻床……”余淳安像背菜名一样地向冯啸辰介绍着车间里的装备。他此前已经听人说起过,这个什么煤炭部下来的挂职干部估计从来没有下过车间,此次提出到车间看看,纯粹就是来猎奇的。
余淳安此人的确是以情商低而著称,得罪过不少厂领导和上级下来考察的领导,所以空有一身能耐,只混到个副科长的职位。这一次,冯啸辰向贺永新申请下车间看看,新民厂派不出其他人来陪同,这才安排了余淳安,而这恰恰是余淳安最反感的事情。他一向认为车间是神圣的地方,不是公园,更不是动物园,不应该让那些狗屁不通的领导去游玩。
可厂长安排下来,他又无法反对,因此才会黑着脸,只盼冯啸辰的新鲜劲过去,就可以打道回府了。陶宇不是已经和冯啸辰商量好了吗,回头就给他安排去周围玩玩,这才是你们这些小白脸干部该干的事情。
“好!”冯啸辰对于余淳安的心思一点都不了解,或者说是不愿意去了解。听完余淳安的介绍,他莫名其妙地赞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余淳安介绍得好,还是有这么多设备让他开了眼,所以才好。他迈步向着车间里走去,开始一台机床一台机床地观看工人们的操作。
“这是车螺杆,这螺杆是液压泵上使用的。”
看到冯啸辰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台车床看,余淳安不得不上前解释了一句。车床上,工件在飞转,车刀从工件上切下长长的切屑,在空中弯曲成螺旋状的金属卷。余淳安心道,这位冯处长肯定是觉得这金属螺旋卷挺好玩,这才会盯了半天都舍不得挪开步子。
“嗯,要加油了。”
冯啸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便向下一台机床走去了。
“哼哼。”余淳安冷笑了一声,尼玛,什么乱七八糟的,加油都喊出来了,你以为你是在看足球呢。他跟着冯啸辰走了两步,突然心念一动,回过头来侧耳听了听,不由脸色就变了。
“吕攀,还不快停车!”
余淳安气急败坏地冲着操作车床的工人吼了起来。
周围几台机床上的工人都幸灾乐祸地看过来,他们知道,这位名叫吕攀的青工肯定又出啥妖蛾子,让一向黑脸的余副科长给揪住了。吕攀这家伙是厂里的子弟,顶替父亲的岗位进厂工作的,像时下不少年轻人一样,吕攀学技术不用心,成天不是忙着打牌就是忙着搞对象,因为操作上的问题,被余淳安收拾过无数回了,只是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缘由。
“你的机器加油没有!”余淳安冲到那台车床前,用手背在主轴上试了一下温度,恶狠狠地问道。
“呃,忘了。”吕攀挠着头皮答道,他的语气倒是挺痛心疾首的,但脸上的表情则透着无所谓的意思,好像就是不小心踩了余淳安的脚,而且还是踩得不太重的那种。
“几天没加油了?”余淳安看着干燥的主轴,恨得牙痒痒的。
刚才冯啸辰说了句“要加油”,余淳安的第一个反应是理解成努力的意思,但随即他就注意到了吕攀的车床声音不对,吱吱的切削声里间歇地伴着一两声机轴干转的咔咔声。他不知道冯啸辰说加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明白,吕攀这台车床绝对是有好几天没有加润滑油了,也不知道机轴都磨损成了什么样子。
“嗯,上星期吧。”吕攀回忆着。
“吕攀,你就编吧。”旁边一位老工人冷冷地说话了,“你那个油壶都已经干透了,这是一星期没加油的样子吗?”
“老李,你处理一下这事。这台车床得做保养,吕攀……你看着处理吧。”余淳安向匆匆赶来的车间主任李敬书交代了一句,然后又狠狠地瞪了吕攀一眼,这才追着冯啸辰过去了。
“那边怎么啦?”
听到余淳安的脚步声,冯啸辰回过头,向吕攀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似乎是很好奇地问道。
余淳安愕了一下,才讷讷地说道:“呃……我刚才发现那个工人操作车床居然忘了加润滑油,真是混蛋!”
“是吗?看来真的要加油了。”冯啸辰淡淡地说道。
余淳安就有些看不懂了,难道冯啸辰刚才那话真的是歪打正着,明明是说句勉励的话,却无意中道出了要加润滑油的真相。可这个解释实在太牵强了,凑巧的事情很多,但哪有如此凑巧的。再说,在车间里说加油努力,本来就是反常的事情,理解成加润滑油反而才是正确的。
可如果要说冯啸辰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余淳安又有些不敢相信。切削的声音这么大,要听出机轴干转的声音,得有很丰富的经验才行,自己刚才不就差点没听出来吗?这小子才多大岁数,而且自称是从来没有进过车间,他能听出这样的异常?